交大高金朱寧：經濟學家視角下AI時代的范式思維轉變 | MEET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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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出現前，人類以“萬物之靈”自居；但在AI之后，這個答案開始動搖。

在量子位MEET2026智能未來大會上，上海交通大學上海高級金融學院金融學教授朱寧發出靈魂拷問：

• 在AI面前，人類是什么？

問題雖然留給大家思考了，但身為一名經濟學家，他還是從專業角度為我們勾勒了一幅清晰而令人警醒的圖景：

當算力、創意、時間這些曾被視為“稀缺”的人類核心優勢逐漸被AI吞沒，那么以這些稀缺性為基礎構建起來的整套經濟學邏輯——從資源配置、生產結構到收入分配，無疑也將隨之被撼動。

所以更保險的做法是，未來不要去想哪個行業在AI面前是安全的、完全不會被替代的，而應該更多考慮如何更好地掌握AI技術，和AI共生。

為了完整體現朱寧的思考，在不改變原意的基礎上，量子位對演講內容進行了編輯整理，希望能給你帶來更多啟發。

MEET2026智能未來大會是由量子位主辦的行業峰會，近30位產業代表與會討論。線下到場參會觀眾近1500人，線上直播觀眾350萬+，獲得了主流媒體的廣泛關注與報道。

核心觀點梳理

• AI出現之后，稀缺的概念改變了。如何在稀缺面前做出更好的選擇，是需要更加深入思考的問題。
• 當AI替代人進行工作決策時，AI可能會出于自己的想法來進行資源配置，一定程度上出現人和算法的競爭、算法和算法的競爭
• 據諾獎得主、經濟學教授Daron Acemoglu估算，在今后的十年里，AI每年可提升全球經濟增長0.5到0.7個百分點
• 隨著越來越多的AI進入整個貿易領域，更多的貿易發展不會以具體的物理形式發生
• 未來不要去想哪個行業在AI面前是安全的、完全不會被替代的，而應該更多考慮如何更好地掌握AI技術，和AI共生。

以下為朱寧演講全文：

AI時代的范式思維改變

大家上午好，非常高興能以經濟學家的身份參與這場關于科技未來的討論。

經濟學在過去三四百年的發展歷史中，始終高度關注科技進步，也持續思考科技進步對經濟學原則、社會運行方式與人類福祉的影響。

在亞當·斯密寫出經濟學開山之作《國富論》之前，他曾出版過一本在全社會產生深遠影響的書——《道德情操論》。經濟學始終認為，其根本使命在于推動社會進步、造福人類。

在我后面的演講中，大家會看到，在AI時代，“什么是人？什么是生產？什么是消費？”這些最基本的概念都發生了巨大變化。今天我也想借此和大家分享一些關于AI時代新經濟學的思考。

在座很多朋友來自科技與創業領域，我們不妨從一個根本問題開始：經濟學究竟在討論什么？

實際上，經濟學是一門研究“選擇”的學科，是討論如何進行資源配置的學科

我們都知道，成年人的世界主打一個“不做選擇我都要”，但現實中往往面臨著很多局限。因為現實世界的資源是稀缺的——財富是稀缺的，自然資源和能源是稀缺的，時間是稀缺的。

到了互聯網時代，我們也深知注意力是新的稀缺資源。在這些稀缺面前，如何做出更好的選擇，是經濟學幾百年來試圖幫助人類、幫助社會解決的一個問題。

我在北大讀書時，中國經濟學鼻祖陳岱孫先生常教導我們：經濟學是“經世濟民”的學科。

但是，AI出現之后我們發現，“稀缺”的概念本身也發生了變化

曾經我們認為人的時間是稀缺的，算力是稀缺的，創意是稀缺的。然而在短短幾年里，AI突如其來，我們突然發現這些東西變得不再那么稀缺。

過去一個博士生寫論文可能需要一年、兩年甚至更久，現在AI可以在一夜之間完成90%的工作。

過去由人來做選擇——例如希望多賺錢還是多休息，但現在責任開始轉移給模型或代理人。

它對你的了解是否真實？它是否真正反映你的需求？前面嘉賓也提到“幻覺”，如果AI出現幻覺，它會不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是為了人類的利益工作？這些問題我們都尚未真正測試。

經濟學也討論生產與消費。

所謂“生產”就是工作，“消費”就是享受。現在我們會發現，留給人類的工作越來越少了。

開始大家只是以為白領的重復性工作會被取代，但隨著機器人技術發展，越來越多藍領工作也會逐漸被替代。

如果你不生產，你如何獲得收入？沒有生產，你如何維持生活、支撐消費？這將給全社會的收入結構、財政體系與社保體系帶來巨大的新挑戰。

最后一點，經濟學討論資源配置。

大家是否記得，我們過去一直強調“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但現在，不論是“資源”還是“配置”本身，都出現了新的概念。

過去不那么重要的資源現在變得至關重要，比如人的注意力、人與機器的互動能力、對自身需求的理解能力。

配置的標準也變了——過去以人為核心，而未來，當AI替代人類進行大量工作與決策時，算法也會根據自己的邏輯來配置資源。

某種程度上，21世紀的競爭，可能不再主要是人與人之間的競爭，而是人和算法之間的競爭，甚至是算法與算法之間的競爭

互聯網極大擴展了人類在空間維度的生產范圍，而AI正在深刻改變人類在時間維度的能力。

算法不用休息、不用吃飯，可以在一天內完成過去人需要一天、兩天、一周甚至一年才能做完的工作。人似乎在某種意義上“從時間的束縛中解放”了，但反過來，很多人賴以生存的技能卻遭受顛覆性沖擊。

AI時代的全球影響

我最近剛從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上海中心的成立儀式回來，IMF總干事也提到AI將給全球帶來深遠影響。

本月初在波士頓開會時，去年的諾獎得主、MIT經濟學教授也表示，AI確實重要，但它對全球生產力的提升潛力，或許并不像一些創業者預期得那么大。他估計，未來十年AI可能每年推動全球經濟增長0.5%～0.7%

必須說明，這仍然是一個很大的數字，不過當時他們把爭論焦點放在了——這樣的增速能否支撐納斯達克“七姐妹”現在的高估值上。

盡管答案尚無定論，但我們仍須清醒認識到：即使AI對經濟總量的貢獻不如我們預期那般巨大，但它對全球格局的改變必然是深遠的。

首先，高收入國家和中低收入國家在獲取AI能力上的差異非常大。

別說不同國家，就在美國國內，不同企業之間也存在巨大差距。只有不超過20家大型企業能負擔得起算力、訓練、測試這些極度燒錢的大模型，大量初創公司只能作為AI服務的使用者，而無法成為AI技術的創造者

已經能夠預見的是，AI在提升全球生產力的同時，也會讓一些原本收入較低的國家被進一步甩開，全球財富分配可能迎來新一輪變化。

此外，因為各國接觸AI的時間、能力和深度不同，它們在AI時代能做什么、能做多深，同樣不同。即使擁有相同的AI技術，不同國家提升生產力、改善民生、推動經濟增長的能力差異也會進一步加大，進而改變既有國際秩序。

再有一點，過去國家間貿易主要是貨物貿易，過去一百年逐漸轉向服務貿易，例如最近上映的《瘋狂動物城》續集，其版權本身就是服務貿易。

當AI更多參與貿易后，越來越多的跨境交易將超越物理形態，這也帶來新的監管、治理與責任劃分問題

就像前面嘉賓講到的，如果AI犯錯，擁有者在A國、錯誤發生在B國，責任由誰承擔？如果兩國法律界定不同，又由哪個國際組織裁決？由于AI不是“有血有肉的人”，在與人的互動中會產生新的社會倫理與法律問題，所以必須建立新的全球治理體系來應對。

AI時代的行業影響

在國家內部，我們也看到一個重要變化：工作性質的改變。過去我們將勞動者簡單分為“白領”和“藍領”。

起初大家認為白領更容易被AI替代，而藍領因為對應更多體力勞動，似乎更安全，例如美國推動大家去做電工、管道工。但隨著機器人技術進步，這個假設也在改變。同時，原本不需要高教育水平的藍領工人，在AI輔助下能夠完成很多過去由白領完成的任務，白領與藍領的界限正在被打破

過去我們認為知識密集型行業（如律師、會計師、咨詢師等），因為大模型能處理語言任務，所以很容易被替代。但隨著AI從簡單大語言模型邁向更多復雜、多模態的模型，這個假設也在變化

我上個月和凱文·凱利對談時，他提到：語言模型雖然目前是AI發展最好的表現形式，但它能覆蓋的領域仍然只是人類需求的一小部分。下一階段，隨著算力和數據進一步提升，各個行業都將面臨更深刻的沖擊。

因此，我經常跟學生們說——不要再追問“哪個行業不會被AI替代”？而是要思考“如何掌握AI，與AI共生，讓AI幫助你把能做的事做得更快、更好、更有效”

最后我想說，AI給人類帶來的挑戰，甚至超越經濟學本身。

曾經我們相信“人是萬物之靈”，人類的獨特在于想象力。大家還記得聯想早期的那句廣告詞：人類失去聯想，世界將會怎樣。

如今，隨著人的思考與想象能力逐漸被算法所替代，我們必須更深刻地思考：什么是人？

如果不能回答這個問題，我們也無法回答“我是誰”這些最根本的哲學問題。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