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臘月,蘇北平原冷得像個冰窖。
北風刮在臉上,跟沒開刃的刀子硬鋸似的。
就在方強鄉腰港村,這么個死寂的冬日午后,突然炸起一聲尖叫,那動靜,比那時候常響的槍炮聲還讓人心里發毛。
喊話的不是什么壯小伙,是個六十三歲的小腳老太太。
這老太太叫陳程氏。
當時那一幕,正好被路過的幾個老鄉撞見了:老太太死死抱住一個男人的大腿,整個人幾乎是拖在地上,嗓子里喊著要抓漢奸。
那男人穿著一身不合體的黃皮(偽軍制服),一臉驚慌失措,拼了命想把腿拔出來,卻又不敢真對老太太下死手。
這男人不是旁人,正是陳程氏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親兒子,陳友發。
咱們現在看這場面,可能會覺得這是“大義滅親”的高光時刻,甚至想給老太太發個獎狀。
但若是把那層宏大的濾鏡扒掉,回到那個具體的、帶血絲的日子里,你會發現這其實是一個母親被逼到絕境后的殊死一博。
在那樣的亂世里,愛不是縱容,管教就是救命。
這事兒還得從頭捋。
陳友發這人,在村里有個響亮的綽號叫“陳大棒頭”。
這名字聽著挺威風,其實就是個典型的農村二流子。
三十好幾的人了,正經莊稼活不干,整天東游西逛。
這種人在太平盛世也就是個討人嫌的混混,但在那個年頭,人性的這點貪婪和懶惰,那就是致命的毒藥。
那一年的十二月初,日本人搞“大掃蕩”。
陳友發這倒霉催的,正好撞到了槍口上,被抓進了鬼子據點。
按理說,進了那種地方,不死也得脫層皮。
但當時盤踞在蘇北的日偽軍也學精了,他們太了解陳友發這種人了:貪生怕死,又想占點小便宜,只要給點甜頭,比狗都聽話。
于是,不僅沒對他動大刑,反而好酒好肉伺候著,最后還封了他一個“方強鄉鄉長”的官銜。
各位,這“偽鄉長”是個什么概念?
說白了,就是日本人的一張催命符。
你要替鬼子去村里搶糧食、抓壯丁,壞事干盡了,等到清算的時候,鬼子拍拍屁股走了,你就是那個被釘在恥辱柱上的替死鬼。
可陳友發這腦子,顯然是被那幾頓酒肉給糊住了。
他居然真覺得自己時來運轉,穿上那身偽軍皮,腰里別著個“王八盒子”,大搖大擺地回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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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貨甚至還跑到鄰居門口晃悠,那意思是:看見沒,老子現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這種小人得志的嘴臉,在當時其實不少見。
這種為了混口飯吃就出賣靈魂的底層漢奸,大多以為自己找了個靠山,殊不知是把自己送上了祭壇。
但他千算萬算,漏算了他那個硬骨頭的老娘。
陳程氏這輩子守寡把孩子拉扯大,那是舊時代那種認死理的剛烈農婦。
當她看著兒子穿著那身狗皮回來耀武揚威時,那感覺估計比日本人拿刺刀扎她心窩子還難受。
在老太太樸素的價值觀里,窮死餓死都行,給日本人當狗,那是把祖宗八輩的臉都丟盡了。
更關鍵的是,老太太是個明白人。
她清楚得很,這世道亂是亂,但總有那個理在。
游擊隊就在眼皮子底下活動,鋤奸隊哪天晚上摸進門,這兒子的腦袋就得搬家。
那天下午,陳友發在據點里瀟灑了十來天,估計是想家了,或者是那點還沒泯滅的孝心作祟,偷偷溜回了家。
他那會兒可能還琢磨著,老娘就算生氣,罵幾句也就完了,還能真把親兒子怎么樣?
這想法,簡直天真得可愛。
當他推開家門,迎接他的不是熱乎飯,而是老娘那是想要吃人的眼神。
根本沒給他解釋“那是為了混口飯吃”的機會,老太太上來就抓人。
這場母子對峙極具張力。
陳友發正值壯年,真要是一心想跑,十個小腳老太太也攔不住。
但他到底還是那個被母親拉扯大的兒子,那一瞬間的猶豫和不敢還手,成了他被擒的關鍵。
他只是拼命想掙脫,卻不敢用力推搡母親,就在這拉扯間,陳程氏爆發出了那聲驚動全村的呼喊。
這嗓子一亮,周圍的鄉親們可不含糊。
大家早就恨透了這幫二鬼子,一聽老太太都在喊抓漢奸,那還客氣什么?
拿著鋤頭的、扛著扁擔的,呼啦一下全圍上來了。
沒兩下,就把還沒反應過來的“陳鄉長”按在了冰涼的泥地上,五花大綁。
這時候,陳程氏癱坐在地上,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抹眼淚。
她看著被綁得跟粽子似的兒子,嘴里蹦出一句讓所有人都愣住的話:“送政府法辦!”
把親兒子送去抗日民主政府,這在當時聽著跟送死沒什么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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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恰恰是這一步棋,讓陳友發在鬼門關前硬是剎住了車。
人被送到了區公所,后來又轉到了濱海縣政府。
當時負責審理的干部們一調查,發現這事兒有點特殊。
第一,這陳友發剛當上偽鄉長沒幾天,除了回村得瑟了兩下,還沒來得及幫日本人干什么傷天害理的大壞事,手上沒血債;第二,這是家屬主動大義滅親,而且抓人的還是個六十多歲的老母親,這在政治影響上非常大。
當時的抗日政府也講究策略,對于這種被裹挾的、沒犯大罪的偽職人員,政策是“雖然有罪,但能悔改”。
政府這一手操作極具政治智慧,它向所有偽職人員傳遞了一個信號:只要沒染上人民的鮮血,回頭是岸。
經過一番深刻的教育,政府竟然決定:放人。
陳友發被釋放的那天,估計整個人都是懵的。
他原本以為自己這條命算是交代了,沒想到還能活著走出大門。
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敢回鬼子據點,把那身皮一扔,遠走他鄉去討生活了。
日子雖然過得苦點,但好歹是個人樣,最重要的是,腦袋還在脖子上長著。
咱們不妨把眼光往后看兩年。
等到一九四五年抗戰勝利,接著又是解放戰爭,那一波大清算里,多少當初不可一世的“鄉長”、“隊長”被拉去吃了槍子?
那些手里沾了血的,一個都沒跑掉。
而陳友發,因為他娘這一“狠手”,提前把身上的毒瘤給割了,硬是把自己從死亡名單上劃掉了。
這事兒現在回想起來,挺讓人感慨的。
那天的風那么冷,老太太的心得多硬,才能狠下心抓兒子?
但凡她當時心軟一下,放兒子跑回據點繼續作惡,那最后等著陳友發的,絕對是一顆冰冷的子彈。
陳程氏用那一雙滿是老繭的手,在懸崖邊上,死死拽住了她那個糊涂的兒子。
后來聽說,陳友發一直在外地打工,直到建國后很多年才回過一次家。
那時老母親已經不在了,他在墳前跪了整整一天。
這故事沒有那種驚天動地的反轉,也就是個農村老太太救兒子的往事,但那個寒冷冬日的選擇,比什么大道理都來得實在。
參考資料:
鹽城市檔案館藏,《抗戰時期蘇北地區偽職人員處理檔案》。
江蘇省新四軍研究會編,《蘇北抗日根據地斗爭史》,江蘇人民出版社,199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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