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以為,殉葬封上土就只剩等死,黑到伸手不見指頭,呼一口氣就斷了,其實不止,想活下去的人,能想到的路全要試一遍,墻上發簪刻痕,地上青銅器碎片,骨頭上咬痕,一層一層都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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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五年,殷墟的考古坑揭開,商代貴族的墓壓得很實,清理到殉葬坑那一格,一具年輕女性的骨骼橫在土里,右手指節一段段斷開,旁邊散著破碎的青銅爵,顱骨上有一處凹陷,大腿骨咬痕深淺不一,不像獸牙,齒列的弧度對得上人的門齒和犬齒,考古隊的人蹲下身,刷子把浮土拂開,碎青銅邊緣有磨損,顯然握在手里搗過墻,殉葬坑與主墓室隔絕,通氣沒有,身周沒有可用的食物和水,只剩手邊的器物能握住。
不少書上寫,殉葬者要么事前就斷了氣,要么封穴后很快窒息,反抗的余地很小,發掘現場給出另一種畫面,黑里伸出手,摸到硬的就當工具,摸到人就拉扯,求生的本能在狹小的空間里拽著人往墻邊靠,抓、砸、挖,一遍一遍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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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九年,山西絳縣,西周墓的殉葬坑,十二具骨骼位置雜亂,六具的姿態扭曲,手指呈抓撓狀,指骨縫里嵌著泥和碎石,雙腿蜷縮,膝蓋骨被過度彎曲,坑角落堆著磨得銳利的陶鼎殘片,骨骼鑒定的順序擺出來,最早倒下的是一位老人,顱骨鈍擊痕跡明顯,推入坑時有過掙扎,最后停下的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肋骨骨折,身邊的陶片上沾著他的血,他用這些鋒利邊緣去摳墻,體力敗下陣,身軀在碎片旁收緊。
秦墓的夯土墻上也留了密密麻麻的劃線,二零一二年,陜西鳳翔的一座殉葬坑里,線條長短不一,深淺不齊,有的線段擠在一起,有的像“人”“出”的雛形,技術還原顯示,不是一雙手刻完,不同的力道與角度疊在一起,其中一道溝槽特別清晰,青銅發簪刻出的痕,頂端鳳鳥紋還在,發簪尖崩裂了,凹陷直徑約十厘米,夯土被反復刻動,能想見她蹲在那一處,手心汗把簪尾攥得發滑,劃開一層又一層,直到工具損壞,指端見血,身子慢慢松下去。
商代的殉葬制度鋪得寬,王與貴族身邊的人,被編入墓葬的安排里,《殷墟書契后編》里的人名和刻辭能對上時代背景,七六年發掘的婦好墓周邊,小型殉葬坑有三處,其中一坑,女性胸前插著青銅匕首,頸側致命傷口明顯,匕首原本屬于陪葬,怎么落進她手里,現場看不出全部過程,只能看到結果,她把選擇握在自己手里,自主了斷,不是被動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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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不一樣,能利用的物件也不一樣,奴隸沒有隨身的小器物,就靠雙手與牙齒,河南安陽的一處殉葬坑里,有個個體牙齒磨損過度,牙槽邊緣有炎癥痕跡,旁邊一具幼童的手臂骨上留有人類牙印,極限之下做出求生嘗試,能咬的就咬,能吞的就吞,體內空乏,選擇空間被壓縮。
妻妾與侍從,衣飾上有玉佩、發簪,墓中還有青銅與陶,能拿起的全都可以變成工具,一九八六年,三星堆附近一座戰國墓,殉葬坑里一尊青銅尊碎片成堆,散落三具骨骼,肢骨表面有被金屬鋒面劃過的細痕,碎片邊緣的磨耗說明不止一人握過,爭搶的痕跡混在骨傷里,空間不大,動作更急,工具少,手多,沖突在所難免。
工具的爭奪在別處也見過,山東臨淄一座漢代諸侯王墓,殉葬坑內兩具骨骼糾纏,手指深嵌對方頸部,身下壓著斷裂的鐵劍,被一同封進來的人,職業可能是侍衛,封穴后為爭奪僅有的生路資源拼到不能動,骨間縫隙里卡著土粒與鐵銹,動作停在那個瞬間。
制度的變化帶來頻次的起伏,殉葬不在一個朝代就消失,到了明代,朱元璋復行殉葬,他去世時有46位妃嬪陪葬,《明實錄》的記載里能讀到不同的態度,有人試圖脫逃,墓里找到對應的骸骨,骨面上捆綁與毆打的痕跡一目了然,強制的痕跡寫在骨頭上。
二零零八年,南京一處明代藩王墓的殉葬坑里,八具女性骸骨依方位排列,其中一位發髻上還插著鎏金發簪,尖端已經磨平,她正前方的墓壁鑿出一個三厘米的坑洞,骨骼檢測給出時間線,她在這一組里支撐得最久,黑暗里挺過了七天,胃部殘存物里有泥與木屑,食水斷絕后吞下身邊能入口的物質,發簪工藝與漢代樓閣式相近,材質硬度足以留下刻痕,直到簪身損傷到不能再用,她的動作才被迫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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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散落在不同地點與年代的痕跡,拼成一幅人群的側影,身份有差,處境一致,面對封閉與缺氧,身體先動起來,頭腦找路徑,牙齒、指甲、發簪、青銅器碎片,都能成為臨時的邊角工具,所有動作的終點,或挪動一塊土,或磨出一個凹陷,或在墻上留下一道線,信息傳給后來的人,一點點把畫面補齊。
現場的判斷需要排除干擾,有人提出野獸啃噬或地質變化,殉葬坑大多封閉性很強,獸類無法進入,骨面的人類牙印邊緣整齊,齒痕間距符合頜弓,墓壁上的刻痕集中在成年人的可及高度,線條走向與手持小器物的運動軌跡對得上,自然風化留下的痕不會這樣密集成帶。
殉葬制度把生命掛在權力與禮制的末端,個體被編入他人的歸宿安排里,骨與器物之間留下的,不只是冷數據,還是人的動作記憶,最原初的求生意愿被壓縮在有限空間里,反復沖撞,反復嘗試,留給我們看的,是一處處可量化的痕跡與一段段能復原的路徑。
展廳里能看到這類信息如何被展示,河南博物院把一枚來自商代殉葬坑的青銅發簪單獨立起,簪尖崩裂,表面布滿擦磨,旁邊的板上印著墓壁的劃痕影像,講解會提到那位女子如何在黑暗里尋找出路,工具在手里變形,墻面在一點點后退,人停下,痕跡留下,觀眾在燈下把這一切串成一個過程。
從青銅爵碎片到鎏金發簪,從骨面咬痕到墻上刻線,這些信息在不同坑位重復出現,說明的不是個別偶然,而是共性的反應,歷史不只躺在紙面,也在這些細小卻明確的物證里,面向每一個具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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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回看這條線索,制度已經退出,痕跡還在,意義不止在考古報告里的一頁,也在我們如何理解生命價值,理解人在困境中的取舍,理解那一口氣是如何被守住的,哪怕最后停在寂靜里,動作與意志仍然被看見。
有人會問,這些努力沒能改變結局,是否徒勞,答案可以落在另一層,痕跡把真相留下,經驗傳給后來者,尊重生命的觀念在一次次對照中被強化,展柜前駐足的目光,也在接過這份信息,心里會把“殉葬”這個詞重新擺放,少一些誤解,多一些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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