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能說出很多挫敗的時刻。
比如初次寫特稿,為了獲得更多的細節(jié)他不停地問,瑣碎的問題讓對方直打哈欠。比如初次去現(xiàn)場,他像無頭蒼蠅般亂撞,一無所獲,當終于采到信息,卻錯過了報道時機。比如初次寫新聞,編輯說他寫的是自媒體,因為文筆不好,他實習或難留任。
甚至在2022年初,連來報社實習的決定都來自一場挫敗——考研的挫敗。他懷著像電影里一樣做臥底調(diào)查的想象來到報社,但在很長一段時間,他的日常都是刷熱點、打電話、寫幾百字的快訊。
毛躁、容易急,是他對自己的形容。實習期間,他有過一次嚴重的報道失誤,他急著發(fā)稿,沒做交叉核實,報道了錯誤的失聯(lián)者信息,受到嚴厲批評。此后他寧可不發(fā),也要核實到信息。
很久以后他才意識到,寫快訊的過程使他如何受益。在每天報題的過程里,他意識到什么是獵奇,什么是真正有公共性的好奇。在一天打幾十個電話的日常里,他學會迅速找人,理解社會運作的機理。在不停黃題的焦慮里,他學會消化情緒,養(yǎng)成對無常的耐受力。
當大多數(shù)年輕人都渴望入行寫深度報道和特稿時,他走了一條更為漫長的道路。從寫快訊開始,到寫兩三千字的通訊;從合作突發(fā),到獨自在災害現(xiàn)場報道;從輔助調(diào)查,到獨立操作臥底報道;從人物對話、逝者報道,到有主題的人物特稿。在成為記者的第四年,他依然感到前路漫漫。
面對年輕的焦躁和挫敗,他告訴自己,先別急,慢慢來。
本期記者手記,我們對話新京報記者叢之翔,嘗試探討從熱點快訊出發(fā),如何逐步培養(yǎng)起深度報道的能力。當一個毛躁的年輕人終于學會對自己說“先別急”,他在急什么,又在等待什么。
他的代表作品有:
以下是深度營和叢之翔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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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你不是新聞專業(yè)出身,是怎么想到做記者的?
A:我本科學的是廣告,屬于新聞傳播學院,上過一些新聞理論課。我當時準備考研,考完感覺應該考不上,就想著趕緊找一份實習。大學期間,我從來沒有正式地在公司實習過,所以去到另一個地方打一份工,迅速地接觸社會,這個事很吸引我。聽說在新京報可以做臥底調(diào)查,跟電影里演的那樣,我感覺很有意思,就想來試試。我2022年初到新京報實習,實習了七八個月,畢業(yè)在新京報留下。
Q:實習經(jīng)歷了一個怎樣的過程?
A:一開始進入社會新聞部,發(fā)現(xiàn)跟想的不太一樣。當時我們部門是做熱線的,說白了就是打電話,臥底調(diào)查是一方面,但主要產(chǎn)出的是短訊類的報道。當時我的編輯李彬彬,她的說法是,短訊是新聞的生命線,你必須要會寫,如果沒有這個基本功,你是操作不了長報道的。所以那段時間——差不多2022年全年——我都保持每個月產(chǎn)出十幾篇短訊的節(jié)奏。只有練得多,才有可能會寫,沒有什么其他辦法。可以說我是入行之后,通過大量地去操作快訊選題,才慢慢打好基本功的。
Q:學習寫短訊的過程順利嗎?
A:第一次真的自己寫稿時,我寫得很差。當時有冰墩墩熱銷的現(xiàn)象,我獨立操作這個題,稿子寫完給編輯,她說寫得像自媒體,不能發(fā)在報紙上。我寫了很多主觀的描述,“冰墩墩不值這個錢”,像這種話也會直接寫。
實習能否留下,領導最擔心的是我文筆差,不會寫稿子。當時還是有些受打擊,但我挺容易轉(zhuǎn)換到職場心態(tài),他們說我文筆不好,意思可能不是我沒有天賦,而是說我現(xiàn)在還沒搞明白我們在干什么,我們做新聞是有規(guī)范的,而且規(guī)范很重要。
我會看很多報道,學習新聞報道的語言;把自己的初稿和編輯改完的稿子逐字去對比;像《南方周末特稿手冊》這類的書,也會去看。我找編輯聊,她會告訴我,什么是快訊的語言、什么是特稿的語言,技術性的問題她會給我答疑解惑。我跟韓福濤老師聊,他說他三十多歲才開始學寫稿,一開始也不會,就找部門同事以前的稿件,逐字打下來、抄下來、背下來,慢慢地語感就能練成。
Q:剛入行做快訊的節(jié)奏是怎樣的?
A:每天要報題,到現(xiàn)在我們也是每天要報題。因為快訊都很快,窗口期很短,事情發(fā)生完第二天,就不會有人再寫了,所以當天能出來一兩篇是最好的,寫完一篇又再去打電話,有時一天能打幾十個電話。
剛入職那會,我會把手機的彈窗全部開著,擔心錯過,社交媒體、各個新聞客戶端,隨時都在咚咚咚彈東西,一旦有個大的災難發(fā)生,就是十幾個軟件彈出十幾條通知。萬一你晚一點,等領導注意到了再派題給你,已經(jīng)過去幾個小時了,那時候你再介入,明顯會感覺壓力更大,別人都已經(jīng)發(fā)了好幾篇了。
我們部門好幾次出去團建,大家一塊在玩,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熱點,大家立刻拿出電腦就工作,就開始打電話。挺多次這樣的情況。
Q:每天報題的過程里你收獲了什么?
A:我剛進報社時報的題,領導會覺得沒必要關注,不具有公共性,或者是引人耳目的噱頭。我報過挺幼稚的題,有次在豆瓣看到有人發(fā),在地鐵上看書的時候碰到了那本書的出版編輯,我感覺這個事挺好玩就報了,其實這個事沒有任何公共性。后來我自己意識到,我有時是帶著一種獵奇的好奇,而不是對這個事背后的真相的好奇。這是兩碼事。
Q:快訊做熟練以后你會形成一套固定的操作方法嗎?
A:一般是先聯(lián)系當事人,如果聯(lián)系不上,就看這個事可能涉及的部門,逐個去打電話。要說有什么唯一的辦法,就是盡快打出第一個電話、發(fā)出第一條私信,盡快地開始聯(lián)系,盡可能多地嘗試。有時這個電話確實是打不通,你多打幾個其他的電話,也許就能打通、打到。
但不能著急。我實習時犯過一次挺嚴重的事實錯誤,對我影響很大。當時是一個爆炸事故,我在核實失聯(lián)者的人數(shù)和身份,宣傳部的人受訪時說錯了,我沒再交叉核實,寫完就趕緊發(fā)了。之后當?shù)匕l(fā)通報,失聯(lián)者身份不一致。報道很快改了,領導嚴厲批評了我。
我后來就不敢急了,寧可不發(fā),也要核實到信息。
Q:有人覺得做快訊是一個很消耗人的過程,你有這種體驗嗎?
A:一開始還是感覺壓力很大,你可能正在做一個題,剛發(fā)完另一個稿不久,又有新的事情發(fā)生。有時候有點麻木,腦子發(fā)懵,光是在看著這些信息,不太會想它的含義。工作之外,我會做一些能把手機關掉的活動,跑步、網(wǎng)球、乒乓球都試過,運動起碼看不到手機。
有時候覺得干不下去了,因為不停地在黃題。你一天報了三個題,挨個都打不通電話,真的是運氣所致。連續(xù)一周你一直黃題,出不來一個稿子,你看到其他人都在寫稿,你就會焦慮。剛做記者那年我胖了二三十斤,有時候會通過吃點好吃的發(fā)泄壓力。
Q:你認為做快訊培養(yǎng)的最重要的能力是什么?
A:可能它最終鍛煉的是你找人的能力,你無論做什么,都是要找到關鍵節(jié)點上的采訪對象。還有接受無常的能力,你一天報了三個題都不順利,第二天就要讓這些情緒都過去,不然你第二天再受影響,就又跟不上了,你對無常的耐受力會慢慢變強。
Q:實習以后,是什么吸引你最終選擇了記者這個職業(yè)?
A :不停在跟現(xiàn)實打交道。有些事不去采訪你真的不知道,完全活在一個信息繭房里,不知道外界在發(fā)生什么。我們做熱點,有些事情你第一天追不出來,以后也不會有通報,就像沒發(fā)生過一樣,挺反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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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你從什么時候開始嘗試寫長一點的深度報道?
A:差不多每篇稿子,都希望能關注到背后有共性的問題,都會跟編輯聊能不能做深。如果有延展的深度,可以寫一篇兩千字左右的通訊。這種也不太多,可能半個月能有一次。
有次有個地方地下糞坑沼氣爆炸幾個人遇難,我就問這個題是不是可以關注一下背后的糞坑,編輯說這就是一個正常的事故,沒有什么深度可延展。
編輯會覺得,如果還只是停留在黑白分明的事情上,就是熱點記者的思維。一個深度報道、特稿記者的思維,應該是關注到這種現(xiàn)象背后的問題,關注黑白不明的灰色地帶,這樣的東西才是值得去做的。
Q:從短訊到寫深度報道,需要培養(yǎng)的能力有什么不同?
A:信心很重要。你要相信自己已經(jīng)對這個事情掌握得足夠了。有時候你一細想,很多東西都還可以再接著采,但確實新聞是有時效性的。你要告訴自己,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掌握事件的全貌了,我要現(xiàn)在就開始寫,可能寫到不足的時候再去補也來得及。開始動筆很重要。
耐心也很重要。開始動筆的過程中,無論是先做粗糙的素材的排列,還是先寫一些一下子到嘴邊的話,先把這些記錄下來,然后再去做調(diào)整。
如果寫兩千字左右,困難沒那么明顯。因為兩千字也都是像拼盤一樣的報道,有一些套路,開端寫一個現(xiàn)場,第二個小標題寫一些深入的問題,第三個小標題讓專家提一些建議。很快就能操作起來,沒那么高的要求。更大的精力會放在怎么拿料上,“寫”不是那么需要勇氣的一件事。
Q:哪篇深度報道對你具有轉(zhuǎn)折性的意義?
A:2023年5月,有個的報道。這個事是在今日頭條發(fā)酵起來的,我很想知道為什么,一個母親是怎樣絕望才要帶著孩子一塊自殺。當時聯(lián)系到了她家人,得到了事發(fā)前后的還原。采訪到了足夠多的信息,一方面心里頭挺有勁兒,想著我可能是最先拿到這些內(nèi)容的人,盡快寫出來發(fā)出來,這就是獨家的報道。
另一方面能寫的東西挺多的,采訪的人多,視角也可以切換,有一些信息可以用來過渡了,不像以前寫的報道比較生硬。轉(zhuǎn)換一個視角,自己寫得不那么累,讀者可能讀起來也不太那么累。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這么去寫。一口氣就寫了三四千字,后來編輯刪掉很多,對一些單方說法做了刪減和平衡。
這篇報道寫完,我感覺自己有點開竅了,文字上有新聞報道的感覺了。編輯給我的反饋也是說,這篇開始有稿子的樣子了,有敘述的節(jié)奏了。
Q:胡鑫宇案是你第一個去到現(xiàn)場做的深度報道,你是怎么獲得這個機會的?你當時在現(xiàn)場怎么操作的?
A:這是我第一次出差。本來領導確實想讓更資深的記者去,但部門考慮到我是新人,給我一個鍛煉的機會,這個事件前期的短訊也一直是我在跟,最后還是讓我去了,讓能力很出色的左琳和熊麗欣老師在后方幫我采寫、統(tǒng)稿。
其實在現(xiàn)場挺挫敗的。那天我晚上才到,比同行晚了半天。我覺得多少得有點行動,報社另一位資深記者趙露就開車帶著我,夜里去了金雞山。白天他已去過一次,知道有警察看守,我們就從警察眼皮子底下繞過去,在山里轉(zhuǎn)到夜里三四點,但也沒走到發(fā)現(xiàn)胡鑫宇的糧倉,確實太晚了,我們就回去了。
第一次去現(xiàn)場很緊張,我化解緊張的辦法就是趕快行動、趕緊去找人,就想著盡快行動就能多一些機會。核心采訪對象接觸不到,和胡鑫宇的父母和舅舅見過一面,十來分鐘,沒聊太多,之后他們可能就被管控起來了。我還偽裝成學生進了一次他們學校,在班門口堵到了一位同學,只簡短說了幾句。
那會剛過年,我穿了一件新買的外套,挺亮的顏色,警察直接就發(fā)現(xiàn)我了,把我送出去了。后來出差我再也不穿亮色的衣服。
后來開完新聞發(fā)布會,當?shù)鼐桶延浾咚妥摺.敃r已經(jīng)發(fā)了你現(xiàn)在看到的,只把整個事情串了一下,我們覺得還不夠。我在臨近的縣住了一晚,第二天又租車開回鉛山縣,約他的同學單獨聊了一次。我還想再寫一篇報道的時候,已經(jīng)沒有機會了。一方面確實寫不出來,聊到的內(nèi)容,我不知道怎么確定一個主題寫出來,跟編輯溝通也比較少;另一方面,錯過了報道時機。所以胡鑫宇整個的報道都是挺遺憾的。
后來,一開始帶我入行的編輯李彬彬離職,臨走前跟我提起這個報道。她說得很直接,說這個報道整體上比較失敗,前期一直落后于別人,沒拿到什么獨家消息;后期這篇長報道,也只是整個事件的復盤。我很認可她這個說法,其實我們在一些節(jié)點上占到了先機,但我當時沒有那種敏銳的感知和早做準備的習慣,導致后來在現(xiàn)場是手足無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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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月,報道胡鑫宇事件時,在江西上饒鉛山縣出差的最后一晚。周末返校的學生騎著電動車,擠滿致遠中學外的馬路,在附近和胡鑫宇的摯友見面后,離開當?shù)兀▍仓?攝)
Q:這次失敗給了你怎樣的經(jīng)驗?
A:盡早確定報道方向,有目的性地去找人、采訪。當時大部分時間跟著其他老師一起,想著這樣可能更有機會拿到料。現(xiàn)在我再回去的話,就會想著應該按照自己的報道計劃行動,而不是無頭蒼蠅似地亂撞。
盡可能在前期多做準備,時刻做好去現(xiàn)場的打算。前期我已經(jīng)跟了很長時間胡鑫宇事件,但當時拿到的電話號碼,來來回回就只有他母親和舅舅。如果前期可以多拿到一些聯(lián)系方式,到現(xiàn)場就不至于那么手足無措。
盡快和編輯溝通。我第一次出差,以為出差就得多看現(xiàn)場,顧不上跟編輯說太多,當時溝通的頻率可能兩三天一次。后來感覺還是要每天聊一下,尤其這種熱點報道有很多的不確定性,你在現(xiàn)場當局者迷,也會因為采訪的不順陷入自責、停滯。你盡快把情況告訴編輯,編輯會給你思路。我們這邊的編輯都是記者出身,他們有長期的經(jīng)驗能告訴你,你現(xiàn)在遇到這種問題是正常的,沒關系,我們換其他辦法再去試,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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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入行的第二年,你和同事合作過很多災害報道,有臺風、暴雨、地震,這些報道是怎么操作的?
A:突發(fā)的合作是我們部門的一個慣例,因為確實要采訪的東西很多。我們會拉一個群,我這邊刷到了一個當事人,我就在群里說一聲我來聯(lián)系,另一個就說我現(xiàn)在打各部門的電話,又一個說我嘗試去聯(lián)系一下醫(yī)院。我們熱點組就這幾個人,大家就這樣輪著來。
Q:你第一次去災害現(xiàn)場是什么時候?
A:應該是2023年7、8月北京暴雨,當時災情很嚴重,我們組傾巢出動,大家分散開來,每個地點兩個人,最后。中途發(fā)生了值得去寫長篇的事情,或者某個地方遇難的人比較多,領導會專門派記者負責這方面。
去現(xiàn)場和打電話是完全不一樣的。現(xiàn)場這么多信息進入你的眼睛之后,你得篩選,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什么樣的東西適合報道出來。
要不停提醒自己一些基本的常識——肯定是人命關天,哪里有人遇難、哪里災害還在繼續(xù)、哪里的居民還沒有轉(zhuǎn)移出來,先抓這些情況。這種基本的常識,在面對一些沒見過的災害現(xiàn)場時,因為信息太多,你可能會遺忘。我當時就出現(xiàn)過,關注點跑偏了。
Q:關注點跑偏是什么情況?
A:可能是寫快訊、打電話多了,有一種問責心理。做熱點經(jīng)常是哪里出了個怪現(xiàn)象,屬于當?shù)啬膫€部門管理,你就打電話去問為什么會這樣,就是我們經(jīng)常說的“要回應”,一開始就去關注責任在誰身上。
我可能會問一些挺白癡的、挺沒常識的問題。我問過,“你為什么昨天晚上沒跑呀,家里都被沖了怎么昨天沒有提前轉(zhuǎn)移呢?”現(xiàn)在覺得挺不尊重人家,也挺沒用的,不適合也不應該在那個場合下問這樣的問題。
政府到底通知沒通知,通知了幾次,這是一個待定的事實。但當時更多應該問,你家里情況怎么樣、你現(xiàn)在身體怎么樣、接下來住哪這些問題。災害報道首先還是應該去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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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8月,門頭溝區(qū)南辛房村,村民走過被洪水沖毀的路面(叢之翔 攝)
Q:你是怎么意識到這一點的?
A:自己可能沒意識到,當時碰到了陳杰老師,他是荷賽獎得主,去過很多重大災難現(xiàn)場報道,他開車帶我走了一段,我就看。他前一天就關注到了潭柘寺,第二天災害平靜下來,他去山里看,潭柘寺確實沖垮了;和當?shù)鼐用窳模嘣趩査麄兊纳睿睦锸転膰乐亍⒂卸鄧乐亍⑺麄兊募以趺崔k,問這些具體的人的生活變化。我看到他的采訪,就慢慢感覺自己不對。
災害已經(jīng)發(fā)生了,著急去問責不重要,有很多人還沒有被救出來,輕重緩急要分得清。2023年底,去積石山地震現(xiàn)場,我就開始關注災民生活重建。地震就是一瞬間的事,震完馬上面臨接下來該怎么生活的問題。那邊很冷,帳篷里也冷,他們該怎么取暖,這些事情很重要。
Q:跑過幾次現(xiàn)場之后,你去災害現(xiàn)場一般會提前準備什么?
A:安全帽肯定要有,還有速干的衣褲。我第一次去北京暴雨的時候沒有穿,挺難受的,后來又專門準備去買。不要穿膠鞋,要一雙可以透水、易干的,走路好走的鞋。
當時還感覺身體扛不住。那次我走了十幾公里的山路,我當時有點胖,后來就下定決心減肥。到災難現(xiàn)場,身體還是比較重要。
一個有長焦鏡頭的手機。當時去一個村莊,想要拍下一個火車,但是離得太遠了,中間隔了一條河,拍得很不清晰,后來我就換了帶長焦的手機。錄音一般就用手機錄。
Q:經(jīng)歷過很多災難現(xiàn)場,你最大的成長是什么?一個成熟的記者在災難現(xiàn)場是怎樣的?
A :問題意識更強,發(fā)現(xiàn)問題的嗅覺更敏銳一點,在現(xiàn)場沒有那么慌亂了。今年 7 月北京暴雨,我是臨時被派去現(xiàn)場的,誰也不知道第二天太師屯養(yǎng)老照料中心會發(fā)生那么大的傷亡,我只是剛好被派去那邊,本來是報道送物資的情況,臨時收到消防隊通知 太師屯養(yǎng)老院 有災情,就臨時決定跟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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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7月,北京大雨后,較快抵達傷亡慘重的太師屯養(yǎng)老院,離事發(fā)地最近時,是站在院對面房頂上,但最終沒能進院(叢之翔 攝)
舉這個例子是說,不要著急,哪里都可能發(fā)生災情,可能有受災更嚴重的地方,但離我最近的地方才是我現(xiàn)在能抓緊的地方。我就先把這塊地方搞清楚,讓自己慢下來,更專注一些。
災害發(fā)生之后的關鍵節(jié)點,24小時、48小時這些節(jié)點上,你應該要能判斷現(xiàn)在最該關注的點是什么,最開始可能是救援、之后是安置、往后是深一些的問題,在對的節(jié)點上做你該做的事情,然后盡早做好準備。
我覺得沒有記者能在操作選題之前完全做好準備。一個成熟記者的心態(tài)可能是,我能夠從容地接受突然發(fā)生的事情,先上路,再去做準備。我在漸漸達到這樣的心態(tài),但其實每次要去現(xiàn)場,出發(fā)前還是會緊張。
Q:2025年3月底到4月,你在緬甸地震的現(xiàn)場,迅速跟進了、、、等地的狀況。當時是如何操作的?
A:能去現(xiàn)場要感謝深度報道部的吳瑜老師,一開始是她要報出差,她也聯(lián)系到了救援隊,但是我們報社考慮到女生可能有危險,盡量派男記者,當時我們部門在北京的就我一個男生,所以派我去了。能很快抵達曼德勒,是因為藍天救援隊愿意帶我上飛機,不然從仰光開車過去要十多小時,坐飛機只要兩個多小時。
緬甸的采訪異常順利。當?shù)氐娜A人群體很快自發(fā)組織起來運送物資,住在云南會館的記者受到了非常好的待遇,吃飯、睡覺、保障都很好。每天都有十幾歲的青少年志愿者,騎摩托載我們在各個場景穿梭,給我們當翻譯。這也是沾了藍天救援隊的光。當?shù)厝顺鲇趯仍叩母屑ぃ槑嘈帕宋摇.數(shù)貙Σ稍L沒有任何忌諱,采訪的難度很低。
同時,部門其他老師在后方電話、線上采訪,一刻不停。因為中國時間比緬甸快1個半小時,統(tǒng)稿的左琳老師夜里通宵寫稿,白天還要找新聞點、采訪。
現(xiàn)場有很多細節(jié),但視野難免受限。起初我只想到和人們的衣食住行相關的領域。第一天我覺得要去一下醫(yī)院,這么多人受傷,患者要怎么辦。后來判斷當?shù)刈罾щy的地方可能是哪,就去了被火燒過的貧民窟。天空公寓華人死傷嚴重、中國玉石商人酒店倒塌和緬甸最大的佛學院倒塌,都是在后方記者與編輯發(fā)現(xiàn)的,我在他們的引導下,到現(xiàn)場找人采訪。
Q:你之后還發(fā)了一篇長報道,這篇出現(xiàn)了第一人稱“我”,用發(fā)電機、人字拖、黃金、佛像四個關鍵詞,寫出了緬甸的社會、經(jīng)濟和文化狀況。這篇稿子是怎么構思的?
A:我們希望能借助這個機會,展示一個和現(xiàn)在被電詐污名化的緬甸,不太一樣的緬甸,我自己也想為緬甸人正名。這就會涉及到一些判斷,所以引入“我”來做出這些判斷。
四個關鍵詞,是在跟編輯聊天時我不停提到的東西,編輯說可以嘗試找這幾個意象,來折射緬甸社會的一些東西。發(fā)電機、人字拖、佛像是比較早確定的意象,最后注意到黃金,因為當?shù)厝朔磸秃臀姨崞鸾鹱雍苤匾麄儚募依镒钤鐡尵瘸鰜淼臇|西就是金首飾,我后來就在金行又觀察了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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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4月,在曼德勒市郊外鄉(xiāng)村,當?shù)厝舜┲俗滞吓郎狭呙椎碾娋€桿,維修電路(叢之翔 攝)
Q:這次去緬甸地震的現(xiàn)場,對你最大的影響是什么?
A:滿世界的人都過來了,有一種人道主義的關懷,在云南會館你需要什么立即有人送來,大家達成了互相的理解和幫助,確實感覺到人性的光芒。
有一個曼德勒理工大學的學生幫了我很多。當時我構思這篇長報道,需要一位知識分子提供一些宏觀視角,我希望找一個了解建筑的人,他說他就是學建筑的,他幫我約到他的教授。我們?nèi)サ铰吕绽砉ご髮W,他的教授接待了我,跟我講了當時天空公寓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那么多人沒有跑出來,他講了很具體的東西。我們在一個房間里談,談的過程中地震了,我倆當時拉著手一塊跑出來。余震結束,我們又回去繼續(xù)聊。
我感覺到在大災大難的情況下,人和人之間的那種信任,愿意分享信息、愿意相互理解,讓我很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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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4月,緬甸大地震后,曼德勒市馬哈穆尼寺主建筑一走廊穹頂垮塌,當?shù)剀娙苏诎徇\塌毀的碎塊(叢之翔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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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從熱點快訊慢慢做到深度報道以后,你最先接觸的是臥底調(diào)查報道?
A:對,當時好像只會做臥底。我不是那么懂得采訪,做臥底只要能長期待在那個工作環(huán)境里,就隨時能獲得第一手資料,似乎可以略過采訪這一步。你只要能吃苦,體力上先挨過那個工作。
我實習期間參與過一個羅森便利店的臥底,一個必勝客的臥底,2024年4月臥底了一家互聯(lián)網(wǎng)醫(yī)托,5月臥底了茉酸奶,發(fā)出來的報道里就這四篇。
Q:你做臥底調(diào)查有哪一段比較重要的經(jīng)歷和經(jīng)驗?
A:我自己更看重,那是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線索、去臥底、堅持做下來。一開始接到爆料人的爆料,我比較驚訝,北京居然有這么一個像傳銷組織的地方,專門騙罕見病人。他們在招聘軟件上招人,我就去應聘,很順利就進去了。他們招人沒有什么要求,很多人都是高中沒畢業(yè)。我跟大家一塊抽煙,打成一片。
我的工作就是做客服,每天要在各個平臺發(fā)超過100條推銷內(nèi)容、給客戶開方子。在電腦前,從早上7點一直坐到晚上10點。一開始覺得很難堅持——我當時住在豐臺,公司在昌平,每天通勤要坐地鐵穿過整個北京——后來他們說能提供宿舍,我就過去住進一個村子里。一大早大家就在會場里喊口號,每天要開大會小會總結工作量,小組長每天和你在一塊,時刻叮囑你。挺刺激的,也確實挺累。
我一進去立馬就覺得奇怪。客服明顯是高中沒畢業(yè)的人,就冒充醫(yī)生給病人開方子。他們的方子分成了幾個價位,要先跟對方聊家庭情況,情況好的就直接開最貴的方子,培訓的話術里說,要敢于開大方——這明顯就是為了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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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2月,臥底“能治罕見病”的中醫(yī)診所,大夫為患者開具的處方(叢之翔 攝)
但他們做了很多的規(guī)避,很收斂。那種一聽就是在詐騙的話語在減少,開方也不做承諾。中醫(yī)本身講究辯證,很難抓到證據(jù)說他們開了假藥。我們客服人員沒有正式的勞動合同,一旦出事,他們開除幾個客服就可以斬斷聯(lián)系。
這個報道一方面沒有拿到比較硬的漏洞,一方面操作比較慢,誤了315的發(fā)稿時機,4月份發(fā)出來的時候,沒有引起太大的反響。
Q:為什么會耽誤315的發(fā)稿時機?后來發(fā)出來產(chǎn)生了什么影響?
A:操作慢了,沒有想到臥底完之后,還有很多后期的工作要做。我是春節(jié)結束2月多進去的,臥底到2月底。整理材料時發(fā)現(xiàn)拿的料太少太軟,又去做補充采訪,找三甲醫(yī)院核實藥價、找受害人。一旦報道指涉一個企業(yè),我們希望做得盡量地扎實,很怕打不到他的三寸上,沒準成了給他打廣告。
后來醫(yī)保局來找我們了解情況,說希望查處,但很難。他們在北京的門店可能有幾百家,員工幾千號,有很多規(guī)避的方法。今年我看到關停了幾家店,但很少。不過現(xiàn)在搜這個集團的名字,最先蹦出來的還是這篇報道,至少讓他們名聲受了影響。
Q:做臥底調(diào)查比較重要的能力是什么?
A:耐心很重要。拿到扎實的證據(jù)鏈,你要等待,不能著急。問題出現(xiàn)第一次的時候,如果你沒有拍到,也別急,準備好下一次再拍。
我可能是一個比較急的人,有次因為著急差點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我很想拍到員工親手用過期食品的過程,還希望對方同時說出一些明確表態(tài)的話。一位員工撕食品包裝的時候,我就走過去提醒他這個過期了,我離得很近,手機放在口袋里露出攝像頭,他就感覺奇怪,我怎么不去干其他事,這有點引起他的懷疑。
怎么讓對方有安全感地講起違規(guī)的情況,最后歸結的要義還是,你跟他相處的時間要長。你得先把工作干好,可能你干了一周之后,他對你放下戒備心,你才有余力去發(fā)現(xiàn)問題。
Q:互聯(lián)網(wǎng)醫(yī)托的報道反響一般,但茉酸奶的報道上了熱搜,你怎么看待?
A:快消品牌確實更有話題度,也是正常現(xiàn)象。操作完茉酸奶,我會感覺臥底餐飲業(yè)意義不大,一臥一個準,沒有太大作用。這也是最基礎、最入門的調(diào)查報道。
我還是希望做更專業(yè)的領域,像韓福濤老師的,指出一個行業(yè)存在的通病。怎么找到這樣的選題,可能不是渠道的問題,而是經(jīng)驗的問題。2023年銀川燒烤店爆炸事故,韓老師去了現(xiàn)場,他以前做過煤氣罐的調(diào)查,知道什么樣閥門的煤氣罐容易爆炸,他到現(xiàn)場問閥門,人家就知道他是行內(nèi)人。
最好的方法還是盡可能地多做。我慢慢地又對人物報道、其他的深度報道感興趣了,精力沒太放在這一塊。希望能找到好一點的線索再去操作,想做個真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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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你之前說,對于有套路的長報道,“寫”不是一件那么需要勇氣的事。怎樣的稿子讓你覺得需要勇氣去寫?
A:人物類的報道我都很難開始。我最早的一篇人物報道是2023年7月,,采訪完之后,有一兩天時間我都不敢動筆。這是一位逝者,我的報道會總結他的一生,很沉重,隨便寫錯一個字,對他都非常不尊敬。寫人物報道,我基本都是很忐忑的。
Q:2024年開始,你寫的人物報道開始多了起來,為什么?
A:那時候把短訊寫長主要有兩種思路,一種是發(fā)現(xiàn)背后的問題,就是之前說的那一套,一種是寫災難中去世的人。當時我在采訪上有一些進步,能跟逝者家屬比較耐心地溝通,漸漸能做更多的逝者報道——這也是媒體的一個責任。這類報道能慢慢培養(yǎng)你對一個人物的認識方式,我后來寫過一個支教大學生、為轉(zhuǎn)移村民遇難的村干部、,寫到欒留偉時,我感覺好像可以自己去操作了,知道該采訪哪些人、該問哪些問題。
逝者報道有天然的由頭,所以寫作過程中你是有一個動機的,而且你不用當面和他本人接觸。但是一旦你要寫的人就在你面前,這就是另一個維度的事情,你會感覺這個人非常復雜。有時動筆前,你會對這個人物又愛又恨,愛是他表現(xiàn)出來的可愛之處,恨——不是說討厭他——是采訪好像無法像你設想的那樣推進,你想知道的事,他表示不愿意告訴你,你會對自己很不滿,為什么我沒能足夠地打開他。
Q:你第一篇稱得上人物特稿的報道,是2024年10月的。這個選題的操作過程是怎樣的?
A:這個選題是我自己報的,一看到就覺得奇特,天然就好奇,一個老人為什么要騎那么遠。陳有銀、他的家人接觸起來都很順利,但我當時不太會采訪人物。
一方面可能我對主題沒有那么清晰,另一方面我沒有認真地去設計問題,提問不太有邏輯性,經(jīng)常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問。跟陳叔叔談話過程中,他會感覺疲勞,我不停地在問他,他會說有些問題問過了,怎么又來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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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0月,陳有銀在家里做飯(叢之翔 攝)
Q:這篇稿子寫他騎行的一路,寫了很多的感受、畫面、聲音,你當時是怎么采到這些細節(jié)的?
A:因為他騎行這件事情本身,一路上發(fā)生了什么,就足夠去書寫。
我會先查清他的路線,如果他想不起來了,我就去網(wǎng)上找一些圖片,問他是不是看到了這個,幫他回憶。我跟他重走了他當天離開家的路,走了三四公里,我會問他當時路邊的樹開花了嗎。他家就在大馬路邊上,我經(jīng)常聽到渣土車駛過的聲音,我就問每天都有渣土車嗎,你走的那天路上車多不多。跟他相處的過程中,我們會去到田地里,他會主動跟我提起山間的植物,我感覺他對植物挺敏感的,我就問他在路上看到了什么植物,河南種什么,湖北種什么。
我先問一些沖突性的東西。比如路上會遇到的困難,你騎單車會不會中途爆胎、你晚上睡哪、衣食住行怎么解決。先問這些人人都能想到的,等他說出一些好玩的事情,比如有次騎錯路在玉米地里睡了一覺,這時再去追問睡得怎么樣,一點一點深入。
聲音,我問了他好多次。我真的想知道他會聽到什么,我想象如果是我騎,好像能聽到挺多聲音,但他就是說,除了偶爾過石子路能聽到車輪聲,他聽不到其他聲音了。
我有次采訪不太妥當。謝夢遙老師那篇寫到,早上6點蹲在他家門口的記者就是我。我當時想著,老人應該起得比較早,我早點過去,或許他精力比較好。但他當時很困,對我關注的那些細節(jié)確實記不起來,我當時很著急,想著再多相處一下,沒準他就會說一些細節(jié)。我反復地問,有幾個問題不停地問了兩三次,比如你聽到了什么、你看到了什么,我不停地希望他能多講一些細節(jié)。聊了一兩個小時,他打哈欠,對話難以進行,我就感覺不太對,再這么問下去他以后看到我就煩了,我才離開。
Q:你怎么理解寫陳有銀要寫的主題?寫作是一個怎樣的過程?
A:一開始最好奇的問題慢慢被解答了,他可能就是追尋年輕時的軍旅生涯,想再去看一次他的軍營。編輯楊海說,這是一個很好的寫中國農(nóng)民形象的機會,我們寫陳有銀,是因為他代表著所有中國農(nóng)民,尤其是西北的農(nóng)民,我們父輩可能很多人都想有一趟說走就走的旅行,但只有陳有銀做成了。我們要寫他作為一個普通的中國農(nóng)民的一面,他在地里的勞作、他的生活,也要寫他的不同之處,軍旅生活對他的意義、他的家庭。采訪的素材很多,但它有一個公路片一樣的結構,寫下來很順。
Q:謝夢遙也寫了同題報道,你怎么看待這一篇?
A:那篇稿子真的寫得很好,我看了好幾遍,有時下班還聽一遍。確實感覺差距非常大,好像我還在預設一些主題,想著怎么去呈現(xiàn)一個故事,但謝老師自己就像一個攝影機,他只是照常把東西記錄下來,然后那就是最真實的樣子。謝老師說到底是在寫人,他找到了一個可能最正確最深入的角度,寫一個父親的形象。
我覺得特稿比到最后是比對人的理解。理解程度更深的人,會以更尊重事實的方式呈現(xiàn)。我想以后還是不要帶著預設,先全身心地去記錄你看到的一切,去好好理解這個人。
Q:2025年9月,你的第二篇人物特稿,也是寫一位中國農(nóng)民的形象。這篇稿子在細節(jié)的捕捉、主題的呈現(xiàn)上,似乎都有很大的進步。
A:寫安三山的時候,我以為我跟幾年前的自己不太一樣了,但其實我對人物稿件的理解還是欠缺的。這篇是編輯拿到素材以后,幾乎重寫的。編輯楊海經(jīng)常說的一句話是,無論寫人物還是寫新聞事件,有時候你要貼得足夠近,但有時候你要離得足夠遠。我覺得自己當時離得太近了,因為我家是陜西的,安三山叔叔離我家挺近,特別像我家里的長輩,我覺得他的一生都值得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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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安三山家的老屋,墻上貼著他寫的毛筆字(叢之翔 攝)
采訪結束后,我拖了一兩周不敢下筆。我試圖找到一個能把所有素材塞進去的結構,最后沒想好,就這么全部堆砌上去了,非常拖沓,寫了有一萬兩三千字,我覺得沒法再刪改了,好像寫的每個東西都很重要。比如他此前遭遇了幾次人生挫折,在初稿里,我把它們像編年史一樣寫出來,每一次挫折的前因后果,都寫了一兩個自然段。我以為我要足夠了解安三山,就要把他人生各個節(jié)點的所有事都寫得足夠細致。
編輯楊海說,你這么寫就變成寫傳記了,無論誰都不可能讀下來,我們要考慮讀者。之前就聽很多老師說過,寫人物不能寫成人物小傳。我就犯了這樣的錯誤。
Q:你怎么理解“寫人物不能寫成人物小傳”?
A:人物小傳就是按照時間順序,把他的一生流水賬一樣堆砌出來。可能著名人物可以這么寫,但大部分新聞人物不適合,這樣寫讀者是看不下去的,他跟讀者有什么聯(lián)系呢?其實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會有挫折,所以他和別人相同的部分,就簡練處理,他和別人不同的部分,要著重去寫。
但到底什么是值得關注的不同,怎么寫出人物的不同,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我一開始會把自己感興趣的、獵奇式的不同都往稿子里放,但現(xiàn)在就會慢慢理解什么是最具公共性的不同,只有跟主題相關的不同才應該放進稿子里。
寫稿的時候,你要盡可能把素材都理解了。堆砌素材的問題就是在于你沒有理解素材,你就只能把它堆上去;如果你能理解它,把它跟主題連接起來,你自然就能分辨出來哪些是離題太遠的。
Q:你說自己不太會采訪人,為什么?你現(xiàn)在在采訪上有哪些成長?
A:領導說我是比較遲鈍、比較木訥的一個人,我感覺說得差不多,我確實是有點慢半拍的。我感覺好的采訪者,一方面在提問,另一方面也會適當?shù)毓睬椋热绨l(fā)出一句感嘆、一些贊同,推著采訪對象的情緒往下走。我采訪有時會急功近利,著急獲得為什么,然后不停地去問。
我以前經(jīng)常打斷采訪對象,我會說你離題太遠了,得回來一下。編輯楊海經(jīng)常說我,你不要老是打斷,你應該順著他提到的東西問下去。我后來漸漸讓自己多說一點我的感受,而不是立即又拋給對方一個問題。
我會提挺正式的問題,比如問陳有銀“您在某個地方看到了什么場景”,其實直接問“你當時看到啥了”就行了。我有時會過分客氣,跟采訪對象解釋一大堆,說什么不好意思冒昧打擾您,我從哪里聯(lián)系到您之類的,這些也重要,但太過注重這些禮儀沒什么意義。提前了解采訪對象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盡快用貼近他的語言和他聊天,這很重要。
我現(xiàn)在去采訪還會緊張,可能我們i人都是這樣。我都跟自己說先別急,一開始會有一些尷尬、碰撞的時刻,讓它慢慢過去,可能需要二三十分鐘,甚至一兩次接觸,對話才會順利起來。大家的感情沒有那么脆弱,不會因為一些小的意外、矛盾、幾次談話中的不和,就采訪破裂。這就是一個需要時間的過程。
Q:是什么驅(qū)動你往人物特稿的方向做出嘗試?
A:我覺得無論寫什么事情,最后都是要寫人,這可能也是大家的共識。而且寫人物這件事本身,你走進一個人,會感覺每個人的世界都很豐富、很曲折。當了記者見過這么多人,可能本質(zhì)上還是希望,在跟人打交道的過程中,能夠達到某種程度的理解,或者更深地去認識到人性。
每次寫,對我來說都需要鼓足勇氣,然后去翻越一座大山。人和人之間的理解是一個挺困難,但其實是有可能達到的事情。雖然需要付出很多努力,但一旦達成了理解,你會很激動。
Q:你很多次提到要有耐心,你似乎是一個容易著急的人。你對自己的成長會有焦慮感嗎?
A :有時候會有,但后來慢慢也沒了。因為記者這個職業(yè)大家百花齊放,做得很好的老師,都是在某一個自己很關注的領域上走得很遠。意識到這點之后就會覺得,先別著急——意思是說,別急著去和別人比較,你要有自己長期的關注點,你思考的角度、發(fā)現(xiàn)真問題的能力,這些可能才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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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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