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問題不應用去怪竹子——這是一個土木人對香港大火的反思

作為一個土木人，筆者認為這場火災不該緊盯竹腳手技術落后的角度看，這場火災暴露出來最大的問題反而是現場施工和管理的怠惰，以及監管的不作為，筆者認為，在運用相同技術手段的前提下，只要施工管理和監管其中任何的一環起到正確的作用，都有可能避免如此大規模的事故發生，而一味的往施工和技術上找問題，實則是掩蓋了技術背后最大的人為因素。

在香港政府宣布成立專班徹查此事件的同時，我們再來從施工管理的角度回顧一下，這場大火的根因究竟在哪里？

明面上竹腳手架的問題確實較為突出，這個是不可回避的問題。

但不可否認的是，工程管理上，也存在明顯的疏漏。竹腳手更容易引火沒錯，但是如果工程妥善管理，并不會出現如此嚴重的后果，火情不會如此快速的向周邊建筑蔓延，就能給撤離疏散和撲救留出寶貴的窗口。

可以說，這次事故之所以如此嚴重，在工程實施的一開始，就已經埋下了伏筆，事故的直接責任是施工、管理、監管的慵懶和漠視，而非竹制腳手架。

人的問題，為什么要怪技術。

點燃腳手架容易嗎？——大火究竟是怎么燒起來的

別說我在為竹腳手辯解，在戶外或者農村生過火的朋友應該會有經驗，想要直接點燃一根竹子是非常困難的，由于熱源的熱容量大表面積小，只是局部升溫，很難把溫度均勻持續的傳遞到整個可燃物上，所以需要引入引火物（紙張，木屑，干草），這些物體熱容量低，燃點低，并且和空氣暴露充分，一點就可以產生旺盛的火苗。

而顯然這次腳手架上各種易燃的施工原料和臨時防護措施，都可能充當了這次大火的引火物，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大面積的可燃安全網。

在新聞發布會上，保安局的官員提到了

保安局局長鄧炳強說︰「我們發現有關大廈的外牆保護網、保護膜、防水帆布或塑料布，受火後的蔓延程度，比合規格的物料遠為猛烈及蔓延得快，這是不尋常的。我們會作出深入調查，警方和消防已組成聯合隊伍，除了火警方面調查，也會會循刑事方向調查。」

根據香港《竹棚架設計及搭建指引》 及《竹棚架工作安全守則》 ，明確規定了腳手架的防護網必須采用阻燃安全網。

然而現場顯然沒有采用耐火的密目網，導致燃燒非常的迅速生猛，并且隨著火勢飄散的碎片網布迅速把火帶到了周邊樓棟。

維基百科中的圖片也能看到，事發前一天小區的主要樓棟，都被密目網完全封閉

2025年11月25日（即火警前一天）的宏福苑 圖源：wikipedia

雖然香港當局在今年3月已經要求公共項目50%采用金屬腳手架，但是老舊小區改造因為竹架自重輕，搭設快捷，性價比高，仍然是施工腳手架首選，而為了節省成本，不防火的密目網被大量使用也已經是改造改建業內公開的秘密，相較于標準品違規綠網價格低可重復使用，并且，香港的監管機構在項目審查中也并不會關心密目網材質，只重點檢查腳手架搭設的形式是否規范。也給不良建筑商留下了可乘之機。

除了密目網以外，消防員處也指出，大樓本體的臨時封堵材料，可能也采用了易燃物：

消防處處長楊恩健指出︰「我們在救火期間，甚至在一座未燒的樓宇，發現有些窗的通風位置、通風窗用發泡膠板封住，我們看見這些發泡膠板易燃性很高，火警蔓延很快，我覺得這些發泡膠板，在那裡出現是不尋常的。」

翻閱承建方的施工方案簡報，以及施工中的匯報，均可以發現施工方在剔除了原始的建筑外飾面層以后，使用了施工方稱為foam board的材料進行外窗保護，以防止后續的切割、粉刷作業污染窗戶。

施工方《工程解說會簡報》中的示意圖

代甲方/監理 實際施工中的照片

而從消防處處長的描述來看，此可能為普通B3級材料(EPS模塑聚苯乙烯)

哪怕是使用了B1、B2等級的XPS擠塑聚苯乙烯，也只能保證離火熄滅，而非不燃。

眾多易燃物的引入無疑加速了火勢，并且由于棟距較小，火勢很快隨著腳手架傳遞到了相鄰樓棟。

這就要提到另一件事了——建筑防火間距

單棟燒起來為什么火情會傳播？——被認為破壞的建筑防火間距

防火間距是一幢建筑物起火，對面建筑物在熱輻射的作用下，即使沒有任何保護措施，也不會起火的最小距離。火災能否蔓延到相鄰建筑物，除建筑物間的距離外，還受建筑物發生火災時的熱輻射、熱對流和飛火等三個因素的制約。在建筑物間距離一定的條件下，輻射熱強度越高，相鄰建筑物被烤燃的可能性越大; 起火建筑物內外冷熱空氣對流速度越快，越容易把尚未燃的物件 (即飛火) 拋向鄰近的可燃物體，從而導致火災蔓延。

火情原先只存在于E座宏昌閣，但隨后卻迅速向其他樓棟蔓延，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環就是防火間距不足。

首先，事發小區本身就是一個建筑非常密集的小區。起火的宏福苑為香港新界大埔區一個樓齡41至42年的居屋小區，內有8座大廈，每座31層，共計1,984個住宅單位。根據2021年香港政府人口普查，小區居住人口為4,643人，其中約4成年齡為65歲或以上。

通過衛星地圖和市民上傳的全景圖片可以看見，整個小區的樓棟排布十分緊密。

小區最緊密的A、B、C座，來自谷歌地圖用戶上傳

根據TVBS的記者報道，「宏福苑每棟大樓的樓距，只有大約10公尺」，也就是10m左右。

在原本就不寬裕的防火距離上，所有樓棟同時搭設腳手架，又人為的壓縮了防火間距，并且在樓體四周布置了大量的可燃物助燃。最終打破了建筑之間天然的防火隔斷，造成了大面積的燃燒。

根據香港腳手架搭設規范，竹架操作面寬600mm內立桿（批盪架）離墻200-250mm，且應設置不小于1.5m的「斜柵」（內地施工行業稱為水平防護，用以承接/緩沖掉落物）

斜柵詳圖 《竹棚架設計及搭建指引》

不足10m的樓間距，加上腳手架最寬處保守估計（1.5+0.6+0.25）*2=4.7的寬度，實際樓棟間距僅約5米，完全喪失了單體建筑的防火能力。

再來回顧一下這張圖，注意層間布置的「斜柵」與樓棟間距

查閱宏業建筑的施工進度計劃 可以發現，宏業給小區劃分了3個施工段，但是這三個施工段并沒有采用分批分段先后施工的施工原則，而是采用了流水施工的模式，可以近似的認為，3個施工段是同時同步施工的。

也就是從施工的一開始，就埋下了事故的隱患，誠然工期加速且可流水施工作為施工方的宏業建筑減少了人員的進出場縮短了總工期，施工單位自然樂意，但是作為顧問公司（類似代甲方）的鴻毅建筑師有限公司本有機會提出質疑，但從結果和已知的公開資料來看，鴻毅并未對此施工計劃表達反對。這其中有作為代甲方的失職與不專業，但恐怕也有“甲方”傳來的壓力。

根據宏福苑業主立案法團（類似于業委會）公開的民調顯示，初期對于維修進度，有效的479份問卷中有76%的業主認為需「盡快進行」，只有20.9%的業主認為可以「適度地進行」。

民眾當然希望能越快越好，原本擁擠的小區堆滿了建筑材料，搭起了腳手架，自然是希望能夠一次性開始，一次性搞定。

但是不可忽視的一點是，小區的民眾是沒有專業的建筑和消防知識的，所以業主立案法團才找了建筑咨詢公司，以確保改造的合規和安全。

到底是誰的問題？——不要什么事都甩鍋技術

所以，這次事故中，除了施工單位偷工減料以外，顯然咨詢公司是十分失職的，而在1年多的建設過程中，香港屋宇署和消防處也并未在巡查過程中發現技術性的安全隱患，監管缺位問題也十分明顯。

竹腳手架確實存在一定的安全隱患，但是這起事故的原因根本在于施工方和現場管理方以及公共監管對安全的漠視，這種躺平的施工和監管模式下，哪怕換成了鋼管架盤扣架，都難以阻止本次事故的發生。

在施工籌備和施工過程中，只要其中任何一方起到正常的監管、監督作用，就可以避免如此大規模的慘劇，可惜，現實不存在如果。

真正出問題的是人，而非技術。

在搞清技術問題之前，希望這次事故能給香港整個施工行業一次警醒。

只是承擔代價的又是普通老百姓，而非這些要么只知道賺錢，要么只知道開會的人。

最后

在通訊中，記錄了居民10月其樂融融的社區活動場景。

宏福苑業主立案法團第十二屆管理委員會於10月份舉行兩個節日活動︰ 「中秋追月晚會」及「宏福萬聖派對」，活動得到街坊們踴躍出席及支持，現場充滿歡樂氣氛。

誰能想到，一周以后，此處竟然成了一片火海。

所以我想問問那些討論竹架技術落后的人，這些笑容的消失，究竟因為竹架，還是因為某些玩忽職守、利欲熏心的人？

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