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趕快去愛人，他們離去得這么快｜追思讀睡聲音導演楚雨庭

圖片提供 / 龍媒老徐

配樂 / 黃耀明-暗涌，Parisian Cafe - Aaron Kenny，Manila-United - States Marine Band
音頻制作 / 楚雨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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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們要懷念一位非常優(yōu)秀的朗讀者、聲音導演楚雨庭。

12月12日，楚雨庭因病遽然離世，直到14日晚間我們才得到消息。

那天晚上睡前，登錄后臺，看到兩三條私信，都是關于楚雨庭的，明明白白告訴我，楚雨庭走了。我看了好幾遍，怎么都不敢相信，總想從里面找到什么疑點。跑去給他留言，問他在不在，也沒有回答。又看到新聞《39歲中學教師疑因心梗去世，三年前曾在街頭救助倒地醉酒人員，獲民警寫信表揚》，雖然已經(jīng)猜到那就是他，一時間還是很難和他聯(lián)系起來。

雨庭是2015年開始參與到讀詩和值守工作中來的，到今天整整十個年頭。他的聲音很有辨識度，一種厚重的、富有磁性和情感魅力的男低音，總是能夠緩緩地把一首詩的情緒完整并且完美的展現(xiàn)出來。這十年間，他參與制作和朗讀的作品不下四五百首。他因為這獨特的聲音而擁有太多粉絲，有人曾向我索要他的微信，很多人點名想要聽他讀詩。

在工作安排上他總是有求必應，哪怕很多臨時性任務，哪怕是時間緊迫到當晚就要交稿，也從沒有拒絕過。我唯一知道的一次，就在出事幾天前，他跟我們的伙伴說在發(fā)低燒，無法完成工作。誰也不會想到，這之后，我們再也無緣聽到他新的作品。

2016年10月北京讀睡小聚，居中者為楚雨庭，照片由左一五重提供

我和雨庭聊天，大部分只是和工作相關，總是我發(fā)任務，他接受，偶爾談及對詩歌的理解時，他甚至要打電話過來開聊。遺憾的是這十年間，我們居然沒有來得及見上一面。2016年他出差來京，和讀睡的小伙伴們相聚過一次，可惜我沒能參加。后來我去秦皇島，也只是在微信上聊了幾句，指導了一下各處景點，臨近暑假，他在學校工作似乎比較繁重。

人生是充滿遺憾的，最大的遺憾在于，當有人愿意和你在興趣上互通有無，這本該是加深彼此認識的最好機會，而你卻沒有去珍惜，去接住那話頭。有時候錯過就是永遠的錯過，回頭檢查我們的聊天記錄，意識到至少有兩三次被我忽略而沒有繼續(xù)下去的會很有意思的聊天。僅僅從這些話頭中，你就能感覺雨庭是一個充滿熱情的人，興趣和視野十分開闊的人。他曾幾次向我推薦B站上一些二次元的詩人怎么寫詩，詩歌的一些新玩法，那真是很小眾的喜歡，我理解他的點在哪里。

楚雨庭微信頭像

今年年初，他突然對我說，能不能把他讀詩的頭像更新一下。我很奇怪，他的微信頭像一直都是“今我來思”四個白底黑字，并沒有變化。他說其實每年都在變，去年是龍年，所以“今我來思”的頭上長了個小犄角，今年是蛇年了，已經(jīng)在“我”的一只腳上變成一條蛇的小尾巴。

這件事讓我覺得楚雨庭仍然擁有一顆童心，但更有一個常人無法觸摸或探知的某種俏皮、細膩和幽微。他有一個庭院，這個庭院即便我們常去，但一定有我們永遠發(fā)現(xiàn)不了而他又付出很多心血，花了很多心思的設計，這是獨屬于他的秘密庭院。

他和讀睡很多讀詩人有著非常廣泛的聯(lián)系，他的突然離世帶來的除了震驚，更多的是無盡的懷念：

我和雨庭只是素未謀面的網(wǎng)友，他還有很多面是我們并不了解的。我們從他的學生和同學那里知道，他是一個優(yōu)秀的初中語文教師，盡可能在模式化教育中添加更多個人化的教育方式和內(nèi)容。他熱愛詩歌，他非常樂意在課堂上給孩子們分享他對詩歌的熱愛，推薦我們的“讀首詩再睡覺”。他對詩歌的認知，讓上過他課的孩子，擁有了完全不一樣的體驗。他們因此也會熱愛詩歌，熱愛語文，對世界打開了一個全新體驗的接口。從這一點來說，他是功德無量的。實際上，確實有很多學生深受他的影響，成為他們?nèi)松缆飞献钪匾囊粋€人，今天我們還約了他的一位學生和朋友，分別寫下紀念文章。

一個美好的人沒有辜負這美好的身份。我佩服他對自己職業(yè)的熱愛和野心，他一直希望自己是可以稱為“老師王”的那個人。從某種角度說，他做到了。當師是一個身教勝于言教的職業(yè)，我從他的學生的回憶中深切感受到這一點。

今天這首詩，在8月13日曾經(jīng)推送過，當時的朗讀者和聲音導演就是楚雨庭。很多人覺得這首詩最能代表我們此刻的心情。我將不得不再次引用薦詩人冬至在那天說過的話來結束這篇言不及義的文字：

或許是保持著最后一面的狀態(tài)去對待身邊人吧，因為我們永遠無法知道，最初的愛與最終的愛有著怎樣的區(qū)別，很可能一次輕輕的揮手，一句平常的再見，就是最后的告別。

雨庭，我們會在你的聲音里，無數(shù)次再見！

薦詩 / 流馬 關注

詩人、小說家，讀睡主理人

著有詩集《日光暴漲》《夜晚懷疑我》
小說集《烏云來客》《幽暗的森林》等

楚雨庭老師，我好像從來沒這么稱呼過他，他被大家熟知的身份，可能是讀睡的聲優(yōu)、是黑手團的成員，也是那個在微博和朋友圈里，總是說些或奇怪或可愛的話的文藝青年。在我的視角里，他叫劉中華，是秦皇島市第十六中學的教師，也是我的初中語文老師，是在我求學十余載生涯中，對我影響最為深刻的老師，他在我青春懵懂的那幾年，親手塑造了我的精神世界。毫不夸張地講，他是我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的精神領袖。

2014年秋天，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那年他27歲。我是他的第二屆學生，也是在同班同學里最早一批知道他叫楚雨庭的人。我經(jīng)常在微博下面披著馬甲給他留言，后來收到了他的第一條私信，直到有天在學校里說漏嘴被他當場識破。他說：“原來是你小子”，然后扭過頭沉思、微笑、點頭……從那以后，有些在學校不方便跟中華老師說的話，我都會說給我的網(wǎng)友楚雨庭。

記憶中，中華老師的課堂，總是那么有趣而深刻。他會帶領我們與古今中外的文人對話，也會毫不吝嗇地分享課本之外他獨特的見解，對文章進行贊美或批評。他始終堅持培養(yǎng)學生的文學審美能力，激發(fā)學生對語文學科的學習熱情。印象最深的是在我入學第一周，老師講當時課本中的第二課：史鐵生的《秋天的懷念》，他用白底黑字的幻燈片，簡單質樸的語言，講述這篇飽含情感的文章，使眾多同學都在課堂上潸然淚下。從那以后，我開始期待著每一節(jié)語文課。

對待教育，他是如此認真。即使當時的他還不是班主任，但除了語文課以外，他也時刻教導我們?yōu)槿颂幨赖脑瓌t。他教會我們?nèi)绾握J識這個世界，如何參與社會，要堅持做正確的事……除基礎教學外，包括但不限于學校的宣傳、活動策劃、主持、智能化教學普及等，學校的大事小情他也積極參與、幫忙，在他看來，只要是為學生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畢業(yè)后再見他，他已經(jīng)瘦到我?guī)缀醪桓蚁嗾J，聽說他后來擔任了更重要的職務，也成為了學校里中流砥柱般的人物。“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他把自己獻給了教育事業(yè)，也獻給了他熱愛的學生們。如今，他的微博個性簽名依然是：我是要成為老師王的男人。在我看來，他真的做到了。

我還在上學的那幾年，中華老師的辦公室在主校區(qū)的主控室，長期以來，那個辦公室都只有他一個人，看管著很多電腦和監(jiān)控屏幕。每到放學鈴響，我都會和三兩同學去他的辦公室找他，哪怕當時的班主任一再強調，放學后早點回家，不要打擾語文老師，但那個小房間，依然是學校里除了教室以外我去過最多的地方。站在他的辦公室門口，能看到走廊盡頭玻璃窗映出的日落，他曾說那是學校里最美的景象。他在辦公室里和我們談笑風生，提及趣事時他也會開懷大笑，不是所有學生都見過他的那一面，想必那也是他在工作一天后最放松的時刻吧。我們討論關于文學、音樂、電影、每個今天與明天……直到整棟教學樓全部關燈，只有他帶著我們，舉著手機的閃光燈，離開學校。

老師熱愛詩，每當講到詩，語文課都會和平時不太一樣，他的講解，讓古代詩詞變得淺顯易懂，也讓現(xiàn)代詩歌更加深入人心。他曾在上課鈴前兩分鐘，加入學生讀詩的音頻全校播放，他力求讓學生日常接觸詩、愛上詩、嘗試寫詩，直到把人生過成詩……經(jīng)他的推薦，我們認識了"讀首詩再睡覺"。我也曾在他的辦公室看過他制作讀睡用詩的過程，正如他對待教學的態(tài)度一樣，他也認真地對待每一段錄音、配樂，精心撰寫每一次薦詩的文字，他把最完美的聲音送給你我，這同樣也是他對這世界輕聲說的一句晚安。

至于生活中的他，我認識的并不多，為數(shù)不多的記憶里，他確實是個可愛的人。那時的放學路上總有一家超市擺攤關東煮，我們偶爾會挑選兩串邊走邊吃，但他每次都會搬個椅子坐在攤位前，把路邊攤吃成了自助餐。我不知道那是否就是他的午飯，也不知道接下來他又要著他的英倫風電動車去到哪里。其他的事，大多是來自他的分享，他會時常光顧他最愛的書店，他會拍下天空中好看的云，也會觀察雪地里小貓留下的腳印，我知道他愛這世界的萬物，這種態(tài)度也深深地影響著我。在學校以外的地方，偶然能見到他時，他總是戴著耳機，騎著車飛馳而過，現(xiàn)在，他也從這個世界路過。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當年的初中語文教材里并沒有《項脊軒志》這篇文章，但老師不止一次在課堂上提及過此句，也曾將“庭有枇杷樹”五字做成圖片，設置為電腦壁紙使用過很長時間。他深愛此句，將此句作為典型案例，教給我們?nèi)绾伪磉_懷念，讓我們感受文字的力量，哪怕是簡單的意象，也能寄托無限的情感。可是老師啊，當我寫下這些話的時候，對你的想念，卻是用盡所有的語言和文字都難以表達，我只能努力回憶著你教給我的一切，寫下這最后一篇交給你的作文。今年，他在北京永定門認養(yǎng)了一棵法桐樹，不知未來的某天這棵樹是否也會亭亭如蓋，正如他站在那里，繼續(xù)感受著這個世界的陽光與微風，像他說的那樣，和他一起茁壯。

他離去時，這座北方小城下起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不知他是否也看得見，如果他在，他一定會激動地發(fā)一條朋友圈。如今，我已快到了初見他時他的年紀，見到了這個世界更多不同的樣子，沒能來得及跟他分享的話，那就學著他的樣子，寫成詩念給遠方的他吧。

斯人已逝，雪亦融化。留在我們心中的，只有那夜翩然的雪花，和他來過的足跡。此后，每年初雪時，我都會期待再跟他說聲：老師好。

晚安，老師王。

學生佳寧敬挽

佳寧

楚雨庭學生

他（楚雨庭）跟我是從高一就開始的同學。這個人怎么說呢，作為一個旁觀者，我會覺得他是一個很另類、有點奇怪的人。我跟他的聯(lián)系一直延續(xù)到我們大學畢業(yè)之后的一兩年。后來我離開家鄉(xiāng)，跟他聯(lián)系也不多了；再后來我又回來，有六七年間聯(lián)系也不多；最近幾年狀態(tài)好一點，他成為我為數(shù)不多見面的老朋友。可能因為這個原因，我對他的印象和情感，以及我們之間的相處方式，還是像學生時代一樣。

我總覺得很難開口，因為他并不是網(wǎng)絡上任何一個其他別人，他是一個活在我身邊的真實的人。所以我說他這樣或那樣，每一個標簽好像都不合適他。現(xiàn)在想想，那應該就是詩意吧，他就是活得很詩意，他也并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只不過他特別的遵從自己的內(nèi)心，喜歡一個東西，他就全情投入。如果不喜歡，也是很懂人情世故，但是又會劃出一條分界線。

他的情感非常細膩，而且充沛，他好像天生就是一個善于表達的人，甚至有點絮叨，你看他的微博就知道。他從來不吝于去表達自己的喜好，不管別人會不會還以他同樣的熱情。他的情感可以說是非常熱烈的，他從不羞于去表達他心里的喜惡。所以一想到這些，我就覺得自己很幸運，如果我與他晚認識幾年，可能我就無法走進他的內(nèi)心，成為他一個好朋友。這就是人生的出場順序吧。

學生時代的他，有時候會做一些讓我覺得奇奇怪怪的事情，就是很不世俗的，可以說他是一個超級文藝青年吧。有的時候我覺得我自己老了，已經(jīng)忘了少年時那種迷茫脆弱鋒利，但是他的身上好像那一部分一直都沒有消失過。有些青春期的孩子就是喜歡標新立異，特立獨行。他可能是走得比一般人更遠的那種，包括他的大學時代以及畢業(yè)之后的那幾年，有的時候我覺得他很消沉，他喝很多酒，我一度非常擔心他會不會走得太遠，回不了頭，怕他把自己的身體搞垮。

幾年前，他酒后出了個意外，休養(yǎng)很長很長時間。可能那個時候他有切身的體會吧，從那之后，他就不再喝酒，終于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了。很多朋友說起這個事兒來，都挺為他高興，大家都比較擔心他的身體，可是誰都沒想到有現(xiàn)在。

他當老師，我真的挺意外。我感覺他可能是我周圍朋友里面最像個藝術家或者說像個瘋子的人。我以為他會一直漂來漂去的。他特別的不拘小節(jié)，很多膚淺的東西他不在乎，也許他也有在乎的時候，內(nèi)心里他有自己很堅守的東西。后來我猜想，其實他做老師也可能并不是出于什么世俗考慮，好像命中注定一樣，其實很適合他。他的那些思想審美態(tài)度用來去影響新一代的年輕人，真的很好。做他的學生，我覺得是一種幸運。從這個角度講，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一個很純粹的理想主義者。

素素

楚雨庭好友

這是楚雨庭聲音作品的一個不完全合集，只是他十年來在讀睡參與朗讀作品的九牛一毛。粗略估算，楚雨庭在讀睡參與朗讀并制作的作品不少于四五百首（可在讀睡公號內(nèi)部搜索“楚雨庭”獲得，或點擊頁尾閱讀原文進入喜馬拉雅FM讀首詩再睡覺歷年作品集中獲得）。

這張圖片來自楚雨庭今年8月9日的一條朋友圈，這是他在月光滿盈之夜的一張室內(nèi)自拍，還配了這樣一段文字：

今夜月光明亮。今年的12月1日就是蘇軾承天寺夜游942周年，真該組織一場月下閑人夜行軍。你知道嗎？“閑”的正體字寫作“閒”，本指夜深之時倚門望月且心無愧疚的時光。可是誰又能做到問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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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64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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