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纖塘畔的鄉愁與新生

（來源：南湖晚報）

轉自：南湖晚報

　　N晚報記者 王 一 通訊員 張云英 圖片由塘匯街道提供

　　長纖塘的水波，漫過嘉興塘匯的街巷肌理，也載著巴金跨越世紀的鄉愁。

　　1923年，一條烏篷船搖來少年尋根的足跡。祠堂的塵跡、水鄉的風聲，化作他畢生的眷戀；百年后，這片土地以文脈為筆、以生活為紙，讓文學基因融入城市建設，讓精神傳承成為日常風景。

　　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在長纖塘畔靜靜展開，既鐫刻著文學巨匠的根脈深情，也書寫著一座城鎮的文化新生。

　　烏篷搖夢處，一襟鄉愁系塘匯

　　1923年6月，一條烏篷船悄然駛入長纖塘，19歲的巴金與三哥李堯林到嘉興尋訪李家祠堂。櫓聲咿呀，在水面上一圈圈蕩開，不疾不徐、不高不低。“這種聲音至今還留在我的耳邊。”多年后，巴金在《塘匯李家祠堂》中寫下的這句話，定格了他第一次尋根的起點。

　　巴金祖上世居嘉興甪里街，清嘉慶年間先祖游宦入蜀。雖定居四川，家族卻始終與塘匯宗親保持著聯系。而“巴金是嘉興人”這一事實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被研究者忽略。直到1982年，巴金在《隨想錄》的《西湖》一文里加了注釋，說“我是嘉興人”，巴金研究界才開始重視這件事。

　　20世紀90年代初，《嘉興市志》編纂室工作人員為核實相關史料，多次致信巴金。1991年1月，巴金不僅提供了李氏世系資料，還親自修改了《塘匯李家祠堂》等材料的個別字詞，留下“芾甘改正”的字樣。如今，這些手稿仍保存在嘉興市檔案館的資料庫中。嘉興史志辦的工作人員循著史料記載和老居民的回憶，一點點核實、探尋，才最終確定了李家祠堂的位置。

　　時光倒回到1923年。兄弟倆第一次來時，李家祠堂已破敗不堪：神龕積滿厚塵，屋頂漏下的天光在地上投出斑駁光影，天井里竟有衣匠支著縫補攤。回到上海后，巴金立即寫信告知四川的二伯與二叔，委托了嘉興族人修繕祠堂。

　　未了的尋根執念，驅使他在次年再度起程。1924年，兄弟倆重返塘匯，祠堂雖已修葺一新，但兩扇大門被族人變賣，兄弟倆墊付錢款贖回，還特意請木匠釘死以防再失。這次歸鄉，他在四伯祖位于西米棚下15號的家中住了十日，帶著堂妹嬉戲游玩，江南水鄉的煙火氣與宗親溫情，令他難忘。

　　往后歲月里，無論身處何方，巴金始終以“嘉興人”自居。1955年，他在遇到嘉興籍水利專家汪胡楨時坦言“我也是嘉興人”。同年，他與妻子蕭珊帶著兒女重游嘉興，與友人黃裳泛舟南湖、登臨煙雨樓。

　　2002年，巴金胞弟李濟生回嘉興尋根時說，巴金每次回四川老家過年，除夕的年夜飯上總有一道叫“煙雨樓”的菜，就是一盤冰糖肘子（江南叫“蹄髈”），不允許下箸，要留到年初五才能回鍋再吃，以此來懷念祖籍嘉興。

　　文脈續新章，一城煙火載書香

　　百年時光流轉，李家祠堂的舊址之上，一座籠式足球場靜靜佇立，時常有孩子在這里肆意奔跑、追逐嬉戲。想來巴金先生若見此景，也會心生慰藉，因為他曾說過：“我唯一的心愿是：化作泥土，留在人們溫暖的腳印里。”而今，這片承載著他鄉愁的土地，正以鮮活的人間煙火，回應著這份溫柔期許。

　　塘匯街道以巴金尋根為線索，將文學基因化作城市更新的“精神密碼”，從一個人的鄉愁，延伸為一座城的文化底色。

　　長纖塘文化展館的拔地而起，文字中的鄉愁有了具象載體。館內，《塘匯李家祠堂》手稿復印件記錄著百年前的尋根往事，周邊陳列的李氏世系資料、巴金歸鄉相關照片，無一不訴說著他與嘉興的深厚淵源。那些銹跡斑斑的農具、古樸的木質器具、舊時的生活用具，帶著老塘匯的煙火溫度，讓巴金筆下的水鄉場景變得可觸可感。

　　橋東街歷史文化街區的更新，更藏著塘匯對文脈活化的巧思。顧氏、李氏等老木結構建筑保留著原汁原味的江南風貌。黛瓦白墻間，隨想書局的燈光透出溫暖光暈。店內陳列著巴金經典著作，還復刻了《鳥的天堂》中榕樹蔽日的盛景，讀者捧書靜坐，仿佛能聽見文豪筆下的鳥鳴與風聲。該街區融合巴金文化、拉纖文化與河埠頭文化，讓昔日破舊的小集鎮，漸漸成為人們追尋城市記憶的文化新地標。

　　文脈的浸潤，更隨著塘匯的全域建設延伸至每個角落。街道以“一塘兩岸”為空間主軸，統籌推進16個風貌提升項目，重塑城鎮風貌，更以特色項目、文化IP為引領，將深厚文脈真正融入城鎮肌理。長纖塘北岸永政橋西側，15米長的“老街景墻”生動再現20世紀80年代的市井煙火，與巴金筆下的舊時水鄉風貌遙相呼應；章氏古茶園歷經改造，融入“移步換景”的園林智慧，茶文化活動與非遺展示在此常態化開展，讓300年茶脈與文脈交織共生；文學分享會、詩歌朗誦會等活動輪番上演，巴金“講真話、抒真情”的精神，漸漸凝聚成市民的情感共鳴。文化不再是遙不可及的符號，而是市民茶余飯后的談資、日常生活的點綴。

　　如今的塘匯，長纖塘的水波依舊映著兩岸新綠，古茶園的枝葉間飄來沁人茶香。不必刻意追尋，文化的傳承就藏在風吹過隨想書局的輕響里，藏在孩童誦讀文字的瑯瑯聲里，藏在老街人茶余飯后的閑談里。

　　塘匯以一場跨越百年的深情回響，讓文學巨匠的根脈眷戀，滋養出這座城鎮生生不息的文化新生。那些關于鄉愁、關于文學、關于傳承的故事，仍在繼續。

　　名人拾遺，點亮江南水鄉文脈

　　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嚴鋒：實地走訪了許多與巴金先生相關的地點，我由衷感慨當地挖掘、梳理這段文脈的不易。在大家既往的印象里，巴金先生與嘉興、與塘匯街道的聯結并不算突出，互動也不直接，所以這條線索長久以來都被忽略了。但讓人驚喜的是，嘉興不僅用心復原了巴金先生的尋根往事，還將他打造成當地重要的文化IP，把巴金文化的傳承與活化當成一件重點事來做，這一方向，我十分認同。文化是一座城市長久的財富，而借著巴金這個文化IP 的帶動，塘匯原本深厚的水鄉文脈，也變得更加鮮活、更有感染力了。

　　文脈傳承，落地入心才鮮活

　　巴金故居常務副館長、巴金研究會常務副會長周立民：塘匯的變化實在喜人。這里不僅守住了巴金筆下的水鄉風情與宗族記憶，讓那些珍貴的過往沒有被時光沖淡，更難得的是，將這份文脈真正融入了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能讓當下的人們主動靠近、打心底里喜歡，還能從中汲取精神養分、真正用得上，這樣的傳承，才是鮮活的、有生命力的，才真正完成了文化延續。

　　文城相融，繪就雙贏圖景

　　文匯報讀書副刊主編朱自奮：走進塘匯的河岸街巷、李氏祠堂舊址，聽著細致講解，我發現這里沒有把文化當擺設，而是讓巴金精神真正融入了城鎮肌理。老街改造修舊如舊，文化館藏留住歷史記憶，連綠道、公園都藏著文化細節，既保留了水鄉韻味，又讓居民日常能觸摸到文脈。嘉興以巴金文化為紐帶，把名人資源轉化為城鎮發展的養分，既擦亮了文化名片，又提升了生活質感，這種“讓文化活在當下”的建設思路，真正實現了傳承與發展的雙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