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光義遞給李煜一杯牽機藥:“喝了它,朕保你小周后一世榮華!”李煜服下后的慘狀,讓趙光義都嚇得連做噩夢
汴京,開寶九年,七夕。夜色如墨,侯府的燈籠卻被風(fēng)吹得幾欲熄滅。趙光義一身玄色常服,親臨違命侯府,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此刻正牢牢鎖在階下那個素衣男子身上。他手中端著一杯澄澈的御酒,琥珀色的液體在御座青玉杯中微微晃動,映著燭火,像一團鬼魅的磷光。
“后主,”趙光義的聲音很沉,聽不出喜怒,“朕聽聞你今日壽辰,特來為你賀壽。喝了這杯酒,前塵舊事,一筆勾銷。朕以大宋天子之名起誓,保你那小周后,一世榮華,恩寵不絕。”
階下的李煜緩緩抬起頭,他沒有看那杯致命的酒,而是越過酒杯,直視著趙光義的眼睛。那是一雙曾經(jīng)只懂風(fēng)花雪月的眼,此刻卻清明如鏡,倒映著帝王的冷酷與自己的絕路。他笑了,笑意悲涼而詭異。
“謝陛下。”
他接過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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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汴京的囚籠
汴京的雪,總比金陵來得更早,也更冷硬。雪花不像江南那般纏綿,而是像碎鹽粒子,打在人臉上,帶著一股子刮骨的寒意。
李煜就住在這座名為“侯府”,實為囚籠的宅子里。自三年前肉袒出降,被封為“違命侯”的那一刻起,他便死了。如今活著的,不過是李后主的一縷孤魂,被禁錮在汴京這座繁華而陌生的都城里。
“侯爺,風(fēng)大,該進屋了。”貼身的老太監(jiān)德順披著一件厚氅,顫巍巍地走過來,想為他披上。
李煜擺了擺手,目光依舊投向東南方。那里,是故國金陵的方向。他身上只著一件單薄的杭綢長衫,仿佛感覺不到那刺骨的寒風(fēng)。三年來,他便是這樣,日復(fù)一日地望著,似乎能望穿這重重宮闕,望回秦淮河畔的胭脂水粉,望回春花秋月。
“德順,你說……金陵的梅花,是不是也該開了?”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umap的沙啞,那是終日飲酒所致。
德順眼圈一紅,低聲道:“侯爺,金陵……金陵的事,還是莫再想了。圣上……圣上不喜。”
“不喜?”李煜自嘲地笑了笑,那笑聲在空曠的院子里顯得格外凄涼,“朕如今,還有什么資格讓那位九五之尊喜歡或不喜歡的?不過一階下囚罷了。”
他轉(zhuǎn)身,步履有些踉蹌地走回書房。書房里,暖爐燒得正旺,驅(qū)散了滿室寒氣,卻驅(qū)不散他心底的冰涼。案上鋪著上好的宣州紙,旁邊研好的徽墨已經(jīng)半干。他提筆,飽蘸濃墨,懸腕半晌,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曾經(jīng)“落花狼藉酒闌珊,笙歌醉夢間”的詞帝,如今面對筆墨,只剩下滿腹的愁緒,卻再也吟不出風(fēng)月。國破了,家亡了,那些華麗的辭藻,也隨之埋葬在了金陵的廢墟里。
門簾被輕輕掀開,一股淡淡的蘭麝香氣飄了進來。一個身著素白襦裙的絕美女子端著一碗熱羹,悄然走到他身邊。她便是小周后,娥皇的妹妹,他如今唯一的慰藉。
“煜郎,夜深了,喝碗?yún)碜影伞!彼穆曇羧岬孟袼瑤е吓犹赜械臏赝瘛?/strong>
看到她,李煜眼中才泛起一絲活氣。他放下筆,握住她微涼的手,那雙手柔若無骨,曾為他撫琴,為他起舞。如今,卻要在這冰冷的囚籠里,為他端湯送藥。
“E'niang,”他輕喚著她的乳名,“又讓你操心了。”
小周后將湯碗放在桌上,順勢坐在他腿上,雙手環(huán)住他的脖頸,將臉頰貼在他的胸膛。她能清晰地聽到他沉重而壓抑的心跳聲。
“只要能陪著煜郎,E'niang不怕操心,只怕……”她沒有說下去,但李煜懂。
只怕這片刻的安寧,也如風(fēng)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那語氣,像是在撫摸一只戰(zhàn)敗的獵犬。
“E'niang,”李煜將她抱得更緊了些,“委屈你了。若不是我……”
小周后用手指輕輕堵住他的嘴,搖了搖頭,眼中淚光閃爍:“不委屈。從嫁給你的那天起,無論是君王,還是階下囚,你都是我的夫君。只是……我聽府里的下人說,最近宮里又在傳,說……說陛下對金陵舊人,越發(fā)不耐了。”
李煜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這不是空穴來風(fēng)。近來,派來監(jiān)視他們的內(nèi)侍換得愈發(fā)頻繁,眼神也愈發(fā)露骨,像是在打量兩件隨時可以被處置的物件。
他輕輕拍著小周后的背,柔聲道:“別怕,有我。天塌下來,我先頂著。”
話說得豪邁,可他自己都覺得心虛。他一個亡國之君,拿什么去頂?用那些愁腸百結(jié)的詩詞嗎?
窗外,風(fēng)雪更大了。那嗚咽的風(fēng)聲,聽起來,竟像是故國臣民的哀哭。李煜抱著懷中的溫軟,心中卻是一片冰天雪地。他知道,這看似平靜的囚居生活,很快就要到頭了。那只懸在頭頂?shù)难プ樱K究是要落下來了。
第二章 皇帝的棋局
崇政殿內(nèi),燈火通明。趙光義剛剛批閱完最后一本奏折,他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身體向后靠在龍椅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殿外的風(fēng)雪聲,讓他有些心煩意亂。
“陛下,夜深了,該安歇了。”內(nèi)侍總管王繼恩躬著身子,聲音壓得極低。
趙光義沒有作聲,他睜開眼,那雙在燭火下顯得愈發(fā)深邃的眸子,望向殿角的一盆臘梅。那是從江南移植過來的品種,開得正好,暗香浮動。
“王繼恩。”
“奴婢在。”
“你說,這江南的梅花,和北地的,有何不同?”
王繼恩一愣,不知皇帝為何有此一問,他小心翼翼地揣摩著上意,答道:“回陛下,江南的梅,許是得了水土滋養(yǎng),花瓣更潤,香氣也更……更綿長些。”
“綿長?”趙光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是啊,綿長得緊。就像某些人的愁緒一樣,剪不斷,理還亂。”
王繼恩頓時噤若寒蟬,他知道皇帝說的是誰了。整個大宋,能讓皇帝用“剪不斷,理還亂”來形容的,只有那個亡國之君——李煜。
趙光義站起身,踱到窗前,看著窗外漫天飛舞的雪花。他的心思,早已不在朝政之上。近來,一首詞在汴京的士人與歌姬之間悄然流傳,傳得沸沸揚揚。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fēng),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他低聲念著,每念一句,眼神就冷一分。
“雕欄玉砌應(yīng)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念到最后一句,他猛地一拳砸在窗欞上。窗紙“噗”的一聲破了個洞,寒風(fēng)夾著雪沫子倒灌進來,吹得他龍袍下擺獵獵作響。
“好一個‘一江春水向東流’!好一個故國不堪回首!”趙光義的聲音里充滿了壓抑的怒火,“他這是在思念他的故國嗎?他這是在怨恨朕!他是在告訴天下人,他李煜的愁,比大宋的江山還要綿長!”
王繼恩“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頭磕在冰冷的金磚上:“陛下息怒!李煜不過一將死之人,胡言亂語,當(dāng)不得真!”
“將死之人?”趙光義緩緩轉(zhuǎn)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朕留著他,是讓他做個安分守己的富家翁,不是讓他來寫這些亡國之音,蠱惑人心的!江南初定,人心未穩(wěn),他這首詞傳回去,那些前朝余孽會怎么想?他們會以為,他李煜還有復(fù)國之望!”
這才是他真正擔(dān)心的。李煜本人不足為懼,但他“南唐后主”這個身份,就像一桿看不見的旗幟。只要他活著,只要他還在寫這種飽含故國之思的詞,這桿旗幟就永遠不會倒。
他想起自己的皇兄趙匡胤。皇兄對李煜太過寬仁,甚至在酒宴上稱兄道弟。可他趙光義不同,他的皇位來得本就有些不清不楚,“燭影斧聲”的流言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心里十幾年。他需要用鐵血手腕來證明,他比皇兄更適合做這個皇帝。他要的是一個絕對穩(wěn)固的江山,不容許有任何雜音。
而李煜,就是這江山上最刺耳的雜音。
“朕聽說,后日,是他的生辰?”趙光義的語氣忽然平靜下來,但這種平靜,比暴怒更讓人心寒。
王繼恩頭埋得更低了:“回陛下,是……七月初七,乞巧節(jié),也是他的生辰。”
“生辰……”趙光義玩味地咀嚼著這兩個字,“也好,生辰之日,也該是了斷之時。朕不能再容他了。”
殺心已定。但如何殺,卻是一門學(xué)問。直接下旨賜死?顯得他這個天子氣量狹小,容不下一個亡國之君。必須找一個由頭,一個讓他自己“求死”的由頭。
趙光義的目光,忽然變得幽暗而熾熱。他想起了另一個人。那個被譽為“江南第一美女”的小周后。那個每次被迫入宮,都含淚忍辱,卻又美得驚心動魄的女人。
他承認,他對那個女人有欲望。但對于帝王而言,欲望永遠是為權(quán)術(shù)服務(wù)的。小周后不僅是一個絕色美人,更是李煜唯一的軟肋,是他精神世界的最后一道防線。
如果……這道防線也徹底崩塌呢?一個連妻子都保護不了的男人,一個眼睜睜看著妻子受辱卻無能為力的廢物,他的精神世界會徹底毀滅。到那時,他恐怕連寫愁苦詩詞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個絕妙而殘忍的計劃,在趙光義的腦中緩緩成型。
“王繼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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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在。”
“傳朕旨意,明早,宣小周后入宮,就說……皇后想她了,請她入宮一敘。”趙光義的嘴角,噙著一絲冰冷的笑意,“讓她在宮里,多盤桓幾日。”
王繼恩心中一凜,他跟了皇帝這么多年,豈能不明白這“盤桓幾日”的深意。這是要……徹底擊垮李煜啊。
“奴婢……遵旨。”他叩了個頭,不敢再多言。
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趙光義看著那白茫茫一片,仿佛看到了不久之后,李煜那座侯府,也將被徹底的絕望所覆蓋。
他要的,不只是李煜的命。他要的是誅心。
第三章 小周后的屈辱
翌日清晨,天還未亮透,違命侯府的大門便被“砰砰”敲響。聲音急促而傲慢,完全不似尋常拜訪。
德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打開門,只見幾名宮中內(nèi)侍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外,為首的正是王繼恩。他手持拂塵,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尖細的嗓音劃破了清晨的寧靜:“圣上有旨,皇后娘娘思念周夫人,特宣夫人入宮敘話,即刻啟程。”
李煜和小周后正在用早膳,聞言皆是面色一白。所謂的“皇后思念”,不過是個誰都明白的借口。這三年來,小周后已被用各種由頭宣召入宮數(shù)次,每一次回來,都是淚痕滿面,神情憔悴。
李煜“霍”地站起身,幾步?jīng)_到門口,擋在王繼恩面前,聲音抑制不住地顫抖:“王總管,E'niang她……她身體不適,可否……可否改日?”
王繼恩這才抬起眼皮,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李煜:“侯爺,這是圣上的旨意,也是皇后娘娘的恩典。您是想抗旨嗎?‘違命侯’這三個字,您還沒當(dāng)夠?”
“違命侯”三個字,像一根毒針,狠狠扎在李煜心上。他臉色煞白,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是啊,他有什么資格討價還價?
“煜郎……”小周后從他身后走了出來,她已換上了一身得體的宮裝,臉上強作鎮(zhèn)定,但微微發(fā)抖的指尖,還是出賣了她的恐懼。她對著李煜,輕輕搖了搖頭。
她知道,反抗,只會招來更可怕的后果。
她走到王繼恩面前,屈膝一福:“有勞公公帶路。”
王繼恩滿意地點了點頭,斜睨了李煜一眼,那眼神里充滿了鄙夷和不屑。仿佛在說:看,這就是你的男人,一個連自己女人都護不住的廢物。
李煜的拳頭在袖中握得死緊,指甲深深陷進肉里,傳來一陣陣刺痛。他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小周后登上了宮里派來的馬車,車簾落下,隔絕了他的視線。那一眼,小周后回頭望他,眼中是無盡的凄楚與決絕。
馬車轆轆遠去,李煜像一尊石像,僵立在風(fēng)雪中。德順想上前勸慰,卻被他身上散發(fā)出的那股死寂的氣息嚇得不敢靠近。
這一次,和以往都不同。李煜心中有一個聲音在狂喊。這一次,趙光義不會輕易放她回來了。
時間,從未如此煎熬。一天,兩天,三天……小周后杳無音信。違命侯府徹底成了一座死宅,李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是坐在書房里,對著窗外,一動不動。他的雙眼布滿了血絲,整個人迅速地憔悴下去,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氣神。
第四日傍晚,那輛熟悉的馬車終于出現(xiàn)在了侯府門口。
李煜像瘋了一樣沖出去。車簾掀開,小周后被人攙扶著下了車。
只一眼,李煜的心便被撕成了碎片。
她還是穿著去時的那身宮裝,但衣襟處卻有幾道明顯的褶皺,一處絲線甚至被撕裂了。發(fā)髻也有些散亂,一支金步搖不知所蹤。最讓他心膽俱裂的,是她的臉。雖然用脂粉刻意遮掩過,但那蒼白的底色,和眼角無法掩飾的青紫,以及微微紅腫的嘴唇,都在無聲地訴說著她這幾日所遭受的凌辱。
她的眼神,是空的。那種空洞,比淚水更讓人絕望。
“E'niang!”李煜沖上前,一把將她抱入懷中。她的身體在瑟瑟發(fā)抖,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回到房中,屏退了所有下人。李煜顫抖著手,為她解開外袍。當(dāng)看到她手臂上、香肩處那幾塊刺目的淤青時,他再也忍不住,一口心頭血“哇”地噴了出來,濺在小周后素白的裙擺上,宛如雪地里綻開的紅梅。
“煜郎!”小周后終于有了反應(yīng),她驚叫一聲,撲上來扶住他。
李煜抹去嘴角的血跡,雙目赤紅,狀若瘋魔。他死死地盯著小周后,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是他……是他趙光義……對不對?”
小周后渾身一僵,隨即淚水如決堤般涌出。她沒有說話,只是將臉埋在李煜的懷里,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的嗚咽。
這無聲的默認,比任何言語都更具殺傷力。
李煜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他仰起頭,淚水順著眼角滑落,與嘴角的血跡混在一起。
“哈哈……哈哈哈哈……”他狂笑著,笑聲中充滿了無盡的悲憤與絕望,“好!好一個大宋天子!好一個仁德之君!”
他以為,國破家亡,被擄至汴京,受盡折辱,已經(jīng)是人生的谷底。他錯了。真正的地獄,是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被仇敵肆意凌辱,而自己卻無能為力。
剩下的,只有一片焦土,和從焦土中升騰而起的,焚盡一切的恨意。
他輕輕撫摸著小周后的長發(fā),眼神卻變得異常平靜,那是一種死水般的平靜。
“E'niang,別哭了。”他的聲音輕柔得可怕,“都過去了。明天,是我的生辰。我們……好好過。”
小周后抬起淚眼,不解地看著他。她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絲她從未見過的東西。那不是悲傷,也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解脫,一種令人心悸的決絕。
第四章 最后的詩篇
七月初七,乞巧節(jié)。汴京城里一片熱鬧景象,家家戶戶穿針乞巧,祭拜織女。違命侯府內(nèi),卻是一片與外界截然不同的肅殺。
李煜穿上了一身嶄新的月白長袍,那是他還是江南國主時最喜歡的樣式。他甚至難得地束起了發(fā),用一根碧玉簪綰住。鏡中的他,面色雖然蒼白,但眉宇間那股久違的清貴之氣,又回來了幾分。仿佛,他又變回了那個在金陵宮中填詞作畫的李后主。
小周后默默地為他整理著衣襟,她的手很涼,眼神里充滿了不安。
“煜郎,你今天……”
“今日是我生辰。”李煜打斷了她,臉上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我已讓德順去請了舊時的一些樂工舞姬,今晚,我們就在這院子里,像在金陵時一樣,喝酒,聽曲。”
小周后心中一緊:“煜郎,不可!圣上……圣上會怪罪的!”
在汴京,他們是囚徒,一舉一動都在監(jiān)視之下。這樣大張旗鼓地設(shè)宴,無異于公然挑釁。
“怪罪?”李煜的笑容不變,但眼底卻掠過一抹寒光,“他還在乎多這一樁罪名嗎?”
他輕輕握住小周后的手,柔聲道:“E'niang,聽我的。今晚,就當(dāng)我們在金陵,就當(dāng)什么都未曾發(fā)生過。陪我……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四個字,像針一樣扎在小周后心上。她還想再勸,可看著李煜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她知道,一切都無法挽回了。她能做的,只有陪著他,走完這最后一段路。
夜幕降臨,侯府的小院里,竟真的擺開了宴席。幾名被李煜重金請來的南唐舊部樂工,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在席間,他們本以為只是尋常的應(yīng)酬,沒想到李煜竟擺出如此陣仗。
酒過三巡,李煜站起身,舉杯對月。今夜的月色很好,清輝遍地,宛如白霜。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他輕聲念著,目光卻穿透了時空,落在了那早已回不去的江南。
他沒有再多言,只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后拿起桌上的一管洞簫,緩緩吹奏起來。簫聲嗚咽,如泣如訴,將在場所有人的思緒都帶回了那個煙雨迷蒙的故國。
一曲終了,滿座寂然,唯有幾名老樂工在悄悄拭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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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放下洞簫,接過小周后為他斟滿的酒,環(huán)視眾人,朗聲道:“今日,我做了一首新詞,愿與諸君共賞。”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們知道,這位詞帝的每一首新詞,都可能為他招來殺身之禍。
李煜不以為意,他看著天邊的明月,用一種近乎吟唱的語調(diào),緩緩念出了那首注定要將他推向絕路的千古絕唱: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第一句出口,院中的空氣便仿佛凝固了。這已經(jīng)不是單純的傷春悲秋,而是對時間的質(zhì)問,對命運的控訴。
“小樓昨夜又東風(fēng),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故國”二字,清晰無比。這是赤裸裸的懷念,是對新朝的無視。監(jiān)視的內(nèi)侍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李煜的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悲愴,仿佛要將三年來所有的屈辱、悲憤、絕望,都傾注在這首詞里。
“雕欄玉砌應(yīng)猶在,只是朱顏改。”
他的目光,落在了小周后那張絕美而憔悴的臉上。朱顏未改,心已先死。這句詞,既是說故國,也是說他的愛人,更是說他自己。
最后,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唱出了那句流傳千古的問天之語: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歌聲歇,余音繞梁,不絕于耳。那無盡的愁怨,仿佛真的化作了滔滔江水,從這小小的院落里奔涌而出,要將整個汴京城都淹沒。
滿座死寂。
小周后淚流滿面,她知道,她的煜郎,是在用生命譜寫這最后的篇章。他不是在作詞,他是在寫自己的墓志銘。
他要用這首詞,告訴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你可以奪我的國,辱我的妻,但你奪不走我的愁,我的恨。我的悲傷,將像這江水一樣,永世不竭,奔流向東,日夜沖刷著你那用血腥和陰謀堆砌的江山!
這,是一個亡國之君,一個手無寸鐵的詞人,所能做出的,最慘烈,也最高傲的反抗。
第五章 賜死的詔書
李煜的“壽宴”,以及那首《虞美人》,像一陣狂風(fēng),一夜之間便傳遍了汴京的宮廷內(nèi)外。
崇政殿內(nèi),氣氛壓抑得仿佛能滴出水來。趙光義坐在龍椅上,面沉似水。他的面前,放著一張抄錄了《虞美人》的紙箋。那句“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被他用朱筆重重地圈了出來,力透紙背,宛如一道血痕。
“好,好一個李煜!”趙光義將紙箋狠狠摔在地上,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朕讓他安享富貴,他卻心念故國!朕留他性命,他卻咒朕江山!‘故國不堪回首’?他是嫌朕給他的‘違命侯’還不夠貼切嗎?!”
殿下,宰相趙普、大將曹彬等人垂手而立,噤若寒蟬。他們都清楚,李煜這一次,是徹底觸碰了皇帝的逆鱗。這已經(jīng)不是普通的牢騷,而是公然的政治宣言。
趙普出列,躬身道:“陛下,李煜此舉,包藏禍心,其心可誅。若不嚴懲,恐江南人心浮動,于國不利。”
趙普是趙匡胤留下的老臣,一向主張穩(wěn)妥。連他都說出“其心可誅”四個字,可見事態(tài)的嚴重性。
趙光義要的就是這句話。他早就想殺了李煜,現(xiàn)在,是李煜自己把刀柄送到了他的手上。他不僅要殺,還要殺得“名正言順”,殺得讓天下人都無話可說。
“傳朕旨意!”趙光義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違命侯李煜,身為大宋臣子,不思報效君恩,反而心懷前朝,作詞怨望,蠱惑人心,大逆不道!朕念其舊日君主,不忍加誅。然國法無情,特賜御酒一杯,令其自裁,以全君臣體面。”
“賜御酒一杯”,這幾個字說得輕描淡寫,但在場所有人都明白,那杯中裝的,絕不是什么瓊漿玉釀。
“陛下圣明!”群臣齊聲拜倒。
趙光義的目光轉(zhuǎn)向一直沉默不語的王繼恩:“王繼恩。”
王繼恩一個激靈,連忙跪前一步:“奴婢在。”
“這杯酒,你親自去送。”趙光義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告訴他,朕不是不講情面的人。只要他痛痛快快地喝了這杯酒,朕可以答應(yīng)他一個條件。”
王繼恩心中一動,試探著問:“不知是何條件?”
趙光義緩緩站起身,走到殿前,望著遠處李煜侯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你去告訴他,只要他喝了,朕就保他那個心愛的小周后,一世榮華,恩寵不絕。朕會給她一座比他那侯府大十倍的宅子,賜她金銀無數(shù),奴仆成群。讓她……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做朕的女人。”
此言一出,連趙普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太狠了!這簡直是誅心之策的極致!
用他最愛的女人的“榮華富貴”,來換取他的性命。這等于是在告訴李煜:你的死,就是你妻子幸福的開始。你活著,是她的拖累;你死了,她才能得到解脫和富貴。
這比任何酷刑都更能摧毀一個男人的尊嚴。
王繼恩瞬間明白了皇帝的全盤計劃。先用凌辱小周后,逼出李煜的絕望反抗;再用李煜的反抗為由,名正言順地賜死;最后,在賜死之時,再用小周后的未來,給予他最后一擊。環(huán)環(huán)相扣,狠辣至極。
“奴婢……明白了。”王繼恩叩首領(lǐng)命,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李煜在聽到這個“恩典”時,那張絕望到扭曲的臉。
當(dāng)晚,王繼恩帶著一隊禁軍,手捧一個精致的托盤,來到了違命侯府。托盤上,覆蓋著明黃色的綢緞,下面,是一把青玉酒壺,和一只青玉酒杯。
侯府內(nèi),一片死寂。李煜和小周后并肩坐在堂中,仿佛早已在等待這一刻的到來。
看到王繼恩,李煜臉上沒有絲毫意外。他甚至對著王繼恩,微微一笑。
王繼恩被他這一笑,笑得心里有些發(fā)毛。他清了清嗓子,展開詔書,用尖利的聲音宣讀了一遍。
讀罷,他將詔書收起,端起托盤,走到李煜面前:“侯爺,請吧。圣上仁慈,給您留了最后的體面。”
李煜沒有動,他的目光,平靜地看著那杯酒。
王繼恩以為他在猶豫,便按照趙光義的吩咐,壓低了聲音,用一種充滿誘惑的語氣說道:“侯爺,圣上還有一句話讓奴婢轉(zhuǎn)告。圣上說,只要您喝了這杯酒,他便會善待周夫人,保她一世榮華,恩寵不絕……”
他本以為李煜會暴怒,會崩潰。
李煜聽完,臉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他轉(zhuǎn)頭,深深地看了一眼身旁淚流滿面、渾身顫抖的小周后,然后又轉(zhuǎn)回頭,看著王繼恩,緩緩地伸出了手。
“好。”他只說了一個字。
但就在這時,一個誰也意想不到的身影,從屏風(fēng)后走了出來。
那人,正是大宋天子,趙光義。他竟然親自來了。他要親眼看著這個讓他寢食難安的詞人,如何在他布下的天羅地網(wǎng)中,走向毀滅。
趙光義從王繼恩手中接過酒杯,親自遞到李煜面前,重復(fù)了那句魔鬼般的承諾:
“喝了它,朕保你小周后一世榮華!”
李煜接過酒杯,舉到唇邊,動作從容得像是在品嘗一杯尋常的美酒。
他喝完了。
然后,他看著趙光義,臉上露出一個無比詭異的笑容。
李煜將空的酒杯輕輕放在桌上,發(fā)出“嗒”的一聲脆響。他看著趙光義因看到他如此順從而略顯錯愕的臉,用盡最后的力氣,一字一頓地說道:
“陛下……您很快就會明白,這杯酒,不是臣一個人喝的。”
第六章 牽機之刑
趙光義的瞳孔猛地一縮。
“你什么意思?”他厲聲喝問,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不祥預(yù)感。
李煜沒有回答。他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那詭異的笑容僵在臉上,顯得愈發(fā)驚悚。他想說什么,喉嚨里卻只能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聲音。
突然,他雙膝一軟,整個人向后倒去。但詭異的事情發(fā)生了,他的身體并沒有癱軟在地,而是在半空中開始以一個極其不自然的姿態(tài)扭曲、折疊。
“啊——!”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慘叫,從李煜的喉嚨深處爆發(fā)出來。
他的頭顱猛地向后仰去,脊椎以一個恐怖的角度彎曲,后腦勺幾乎要碰到自己的腳后跟。他的四肢瘋狂地抽搐、蜷縮,手腳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向身體的中心聚攏。整個身體,就像一張被猛然拉緊的弓,又像一個織布機上來回穿梭的牽機,首尾相接,蜷縮成一團。
“牽機藥!”
隨行的一名太醫(yī)失聲驚呼,臉色慘白如紙。
這便是傳說中毒性最烈、死狀最慘的“牽機藥”。此藥以馬錢子為主要原料,中毒者會因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被破壞,導(dǎo)致全身肌肉強直性痙攣,最終身體反復(fù)抽搐、折疊,在極度的痛苦中窒息而死。其狀慘不忍睹,如同地獄惡鬼。
趙光義站在原地,如遭雷擊。他見過尸山血海,也親手下令處死過無數(shù)政敵,但他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死法。這已經(jīng)不是死亡,而是一場活生生的、在他眼前上演的酷刑。
李煜的身體在地上劇烈地彈跳、翻滾,每一次抽搐,骨骼都發(fā)出“咯咯”的脆響,仿佛隨時都會斷裂。他的眼睛瞪得極大,眼球暴突,布滿了血絲,死死地盯著趙光義的方向。那眼神里,沒有求饒,沒有恐懼,只有無盡的怨毒和……一絲得逞的快意。
“嗬……嗬……陛……下……”他從牙縫里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臉上那扭曲的笑容,在燭火下看來,如同索命的羅剎。
“救……救駕!”王繼恩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擋在趙光義身前。
“滾開!”趙光義一把推開他,雙目赤紅地盯著地上那個不斷抽搐的人形。他不是害怕,而是一種混雜著驚駭、憤怒和一絲莫名的恐懼的復(fù)雜情緒。
他本以為,自己是這場棋局的掌控者,李煜不過是他掌中的一顆棋子。他來,是為了欣賞這顆棋子被碾碎時的絕望。可現(xiàn)在,他感覺自己反倒成了那個被審判的人。李煜用自己最慘烈的死亡,化作一道無法磨滅的烙印,狠狠地刻在了他的腦海里。
慘叫聲漸漸微弱下去,李煜的身體最后一次劇烈地蜷縮,頭與腳幾乎抵在一起,然后猛地一彈,便徹底不動了。他死了。但他的眼睛,依舊大睜著,直勾勾地望著屋頂,仿佛在控訴著這不公的蒼天。他蜷曲的身體,保持著那個詭異的姿態(tài),像一尊被拙劣工匠扭曲了的雕塑。
整個大堂,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小周后撕心裂肺的哭聲。
趙光義的呼吸變得粗重,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胃里翻江倒海。他踉蹌著后退一步,扶住了身后的桌子。
“陛下……您很快就會明白,這杯酒,不是臣一個人喝的。”
李煜臨死前的話,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耳邊反復(fù)回響。
不是一個人喝的?什么意思?難道……他在酒里下了別的毒?要跟朕同歸于盡?不可能!這酒是朕親手帶來的,一路都有人看著。
難道……他指的是小周后?趙光義猛地轉(zhuǎn)頭,看向那個已經(jīng)哭暈在地的絕美女子。不,李煜愛她入骨,絕不會讓她陪葬。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趙光義死死地盯著李煜那具慘不忍睹的尸體,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他忽然覺得,李煜并沒有死。他只是換了一種方式,一種更可怕的方式,永遠地活在了自己的影子里。
“把……把尸體處理掉!快!”他幾乎是咆哮著下令,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他不敢再看那具尸體一眼。
他拂袖而去,步履倉皇,仿佛身后有厲鬼在追趕。
那晚,回到宮中的趙光義,第一次做了噩夢。夢里,全是李煜那張扭曲的臉,和他那句詭異的臨終之言。
第七章 噩夢的開端
帝王是不會做噩夢的,或者說,帝王的噩夢,只會成為別人的現(xiàn)實。趙光義一直如此堅信。他從尸山血海中走來,踏著兄長的影子登上至尊之位,他的心,早已淬煉得比鋼鐵還要堅硬。
自從李煜死后,這塊鋼鐵,似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縫。
第一夜,他夢見了那間侯府的大堂。燭火搖曳,李煜就躺在他腳下,身體像牽機一樣反復(fù)折疊,骨骼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辨。他想轉(zhuǎn)過頭去,身體卻像被釘住一樣動彈不得。李煜那雙爆裂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嘴里不停地重復(fù)著:“陛下……這杯酒,不是臣一個人喝的……”
趙光義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寢衣濕透。他大口喘著粗氣,殿外的更聲敲響了四更。
“來人!”他怒吼道。
王繼恩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點亮了宮燈。“陛下,您怎么了?”
趙光義看著他那張諂媚而惶恐的臉,心中的煩躁愈發(fā)強烈。他沒有回答,只是揮了揮手:“宣太醫(yī)!”
太醫(yī)來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診脈,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無非是“陛下操勞國事,心火過旺,以致夢魘”。開出的方子,也都是些安神補氣的尋常藥材。
趙光義一把將藥方摔在地上:“廢物!全都是廢物!”
他知道,這不是什么心火過旺。這是李煜的詛咒。那個亡國詞人,用自己最慘烈的死亡,在他心中種下了一顆毒瘤。
最可怕的一次,他夢見了自己最私密的場景。他擁著一位新納的美人,正欲行歡,那美人的臉卻在瞬間變成了小周后,而小周后的臉又瞬間變成了李煜。李煜對著他詭笑,說:“陛下,您現(xiàn)在抱著的,是我的愁,我的恨啊……”
趙光義當(dāng)場嚇得從龍床上滾了下來。
他開始變得易怒、多疑。早朝時,他會因為一個大臣不經(jīng)意的眼神,而懷疑對方在嘲笑自己。他會因為聽到宮女在低聲吟唱時下流行的小曲,而勃然大怒,以為她們在唱李煜的詞。整個皇宮,都籠罩在他那陰晴不定的情緒之下,人人自危。
他開始瘋狂地尋找答案。
他召來王繼恩:“李煜的尸體,你們是怎么處理的?”
王繼恩嚇得跪倒在地:“回陛下,按照您的吩咐,已經(jīng)……已經(jīng)用草席裹了,扔去亂葬崗了。”
“蠢貨!”趙光義一腳將他踹倒,“誰讓你們?nèi)绱瞬萋实模∮袥]有仔細檢查過?他身上有沒有藏著什么東西?他死前有沒有和別人接觸過?”
“沒……沒有啊陛下!”王繼恩哭喪著臉,“從頭到尾,都是奴婢盯著的。那杯酒,也是宮里帶去的,絕無問題。他……他就是被牽機藥毒死的,太醫(yī)也驗過了。”
線索斷了。趙光義不信邪。一個將死之人,怎么可能設(shè)下如此詭異的局?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是臣一個人喝的……”
他反復(fù)咀嚼著這句話,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海。
小周后!
李煜死前,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難道秘密在她身上?
趙光義心中一動,一股混雜著探究欲和征服欲的火焰再次升起。他要見她。他不僅要得到她的身子,更要撬開她的嘴,弄明白這一切的真相。
“來人,”他的聲音恢復(fù)了一絲帝王的冷靜,“把周夫人……不,追封她為鄭國夫人。把她‘請’到宮里來。朕要親自‘安撫’她。”
他刻意加重了“請”和“安撫”兩個字。王繼恩心中一凜,他知道,皇帝對那個女人的興趣,非但沒有因為李煜的死而消退,反而變得更加病態(tài)和熾熱了。
他要用征服這個女人,來驅(qū)散心中的噩夢。他要向李煜的在天之靈證明,他才是最終的勝利者。他可以奪其國,殺其身,占其妻。
他沒有想到,這次召見,將把他拖入一個更深的恐懼旋渦。
第八章 榮華與枷鎖
一道圣旨,將小周后從那座充滿了死亡氣息的侯府,“請”進了另一座更為華麗的囚籠。
而小周后,則被封為三品的鄭國夫人,賜居于一座緊鄰皇城的奢華府邸。府內(nèi)亭臺樓閣,雕梁畫棟,比之違命侯府不知氣派了多少倍。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珍饈美味,如流水一般送入府中。數(shù)十名宮女、太監(jiān)被派來伺候她的飲食起居。
這便是趙光義承諾的“一世榮華”。
每一個被派到鄭國夫人府的下人都知道,這里不是恩寵之地,而是一座沒有圍墻的監(jiān)獄。他們的首要任務(wù)不是伺候夫人,而是監(jiān)視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并隨時向?qū)m里匯報。
小周后,成了汴京城里一個最特殊的存在。她擁有著令人艷羨的財富和地位,卻過著比任何人都更孤獨、更壓抑的生活。
她似乎對這一切都毫無感覺。
她從不踏出府門一步。每日里,她只做三件事:焚香,靜坐,抄經(jīng)。她將自己關(guān)在佛堂里,青燈古佛,木魚聲聲。趙光義賞賜的那些華美服飾,她一件都未曾穿過,身上永遠是一襲素白的孝衣。那些山珍海味,她也淺嘗輒止,清粥小菜,過午不食。
她不哭,不笑,甚至很少說話。整個人,就像一尊沒有靈魂的玉雕,美麗,卻冰冷。
趙光義第一次駕臨新府邸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他本想看到一個在喪夫之痛和榮華富貴之間掙扎的女人,一個對他既畏懼又不得不曲意逢迎的女人。他準備好了威逼利誘的說辭,準備好了用帝王的恩威,來徹底碾碎她的意志。
當(dāng)他走進那間素雅而清冷的佛堂,看到那個身著白衣、跪在佛前、神情淡漠的女子時,他所有準備好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參見陛下。”小周后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聲音平得像一潭死水。
趙光義的眉頭皺了起來。這種被無視的感覺,讓他極不舒服。他走上前,站在她身后,居高臨下地說道:“朕給你的榮華富貴,你還滿意嗎?”
小周后沒有起身,依舊保持著跪姿,緩緩道:“多謝陛下恩典。只是民女如今是修行之人,紅塵俗物,與我已是身外之物。”
“修行?”趙光義冷笑一聲,“李煜尸骨未寒,你倒是在這里為他祈福?朕告訴你,他死有余辜!你若識時務(wù),就該忘了那個亡國之君,好好享受朕給你的恩寵!”
說著,他伸出手,想去碰觸她的肩膀。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身白衣時,小周后突然開口了,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股刺骨的寒意:“陛下,您最近……睡得還好嗎?”
趙光義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怎么知道?她怎么會知道自己夜夜被噩夢糾纏?
他死死地盯著小周后的背影,試圖從她身上找出一些蛛絲馬跡。可她就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無論他如何窺探,都看不到任何波瀾。
“你……什么意思?”趙光義的聲音有些干澀。
小周后沒有回答,而是拿起木魚,輕輕敲了一下。“咚”的一聲,仿佛直接敲在了趙光義的心上。
“陛下若無他事,請回吧。民女要繼續(xù)做晚課了。”她下了逐客令。
趙光義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是天子,是九五之尊,何時受過這等冷遇?一股暴虐的怒火涌上心頭,他真想當(dāng)場就將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撕碎!
可是,他不能。
因為恐懼。一種前所未有的、莫名其妙的恐懼,攫住了他。小周后的平靜,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讓他感到不安。她那句輕描淡寫的問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心中最隱秘的恐懼之門。
他有一種直覺,這個女人,知道一切的答案。而那個答案,是他無法承受的。
趙光義最終拂袖而去。他沒有得到他想要的征服感,反而帶著一身的寒意和更深的疑云,狼狽地逃離了那座府邸。
從此,鄭國夫人的府邸,成了汴京城里的一個禁忌。皇帝再也沒有去過,但賞賜卻從未斷絕。人人都說,鄭國夫人圣寵優(yōu)渥,卻不知,那所謂的“榮華”,不過是皇帝用來鎖住自己噩夢的一道枷鎖。他不敢動她,甚至不敢再見她,因為她成了李煜詛咒的化身,一個活生生的、時刻提醒他那晚恐怖場景的幽靈。
朝野上下,流言四起。人們都在私下議論,說皇帝自從殺了李煜后,便時常夢魘,性情大變。而那個被他金屋藏嬌的鄭國夫人,就是李后主留下的“鎮(zhèn)魂石”,鎮(zhèn)的,是皇帝自己的魂。
趙光義越是想掩蓋,流言傳得越廣。他越是想擺脫,那噩夢就纏得越緊。他陷入了一個自己親手制造的死循環(huán),無法自拔。
第九章 真相的碎片
數(shù)月過去,趙光義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下去。他變得面黃肌瘦,眼窩深陷,曾經(jīng)銳利如鷹的眼神,如今也時常流露出驚懼和疲憊。太醫(yī)們換了一批又一批,藥方開了一張又一張,卻始終無法根治他那夜夜來襲的噩夢。
他知道,藥石無醫(yī)。他的病,在心里。病根,就在那個叫小周后的女人身上。
這一夜,趙光義又一次從李煜那蜷曲成一團的慘狀中驚醒。他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日復(fù)一日的折磨。他要一個答案,無論那個答案有多么可怕,他都必須知道!
他披上一件外袍,不顧王繼恩的勸阻,帶著幾名心腹禁衛(wèi),策馬沖出皇城,直奔鄭國夫人府。
府門被粗暴地撞開,趙光義像一頭暴怒的獅子,闖進了那間他再也不想踏足的佛堂。
小周后依舊跪在佛前,仿佛對他的到來毫無察覺。木魚聲“咚、咚、咚”,不疾不徐,敲打在死寂的夜里。
“夠了!”趙光義一把搶過她手中的木魚槌,狠狠摔在地上,“別再裝神弄鬼了!告訴朕!李煜臨死前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這杯酒不是他一個人喝的’,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眼中布滿了血絲,像一個輸光了所有籌碼的賭徒。
小周后緩緩地轉(zhuǎn)過身,這是幾個月來,她第一次正眼看他。她的眼神,依舊是那般平靜,但平靜的深處,卻帶著一絲憐憫。是的,憐憫。一個階下之囚的遺孀,在憐憫一個手握天下的帝王。
這種眼神,比任何蔑視都更讓趙光義感到屈辱。
“陛下,您終于來問了。”小周后開口了,聲音清冷如月光,“我還以為,您能一直忍下去。”
“說!”趙光義低吼道。
小周后站起身,她的身形依舊纖弱,但在這一刻,卻散發(fā)出一股令人不敢逼視的氣場。
“陛下,您以為,煜郎是個只會填詞作畫的懦夫,對嗎?”她輕輕一笑,那笑容里帶著無盡的悲涼和一絲隱秘的驕傲,“您錯了。他確實不懂治國,不懂權(quán)謀,但他對人心的洞察,對生死的感悟,遠在您之上。”
她頓了頓,目光直視著趙光義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在您賜下那杯毒酒之前,煜郎就已經(jīng)知道,他必死無疑。他沒有想過要反抗,因為他知道,那毫無意義。他只想做一件事——復(fù)仇。”
“復(fù)仇?”趙光義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就憑他?一個手無寸鐵的囚徒,如何向朕復(fù)仇?”
“用他自己,用他的死,也用……您自己。”小周后緩緩道來,揭開了那個讓趙光義夜不能寐的謎底。
“在金陵時,煜郎曾結(jié)識一位精通南洋巫蠱之術(shù)的道人。那道人告訴他,世間有一種最惡毒的咒術(shù),名為‘心獄’。這種咒術(shù),不需要符紙,不需要法器,它只需要兩樣?xùn)|西。”
“第一,是一個甘愿赴死之人,用世間最慘烈的方式死去。因為極度的痛苦和怨念,會產(chǎn)生最強大的精神力量。”
“第二,”小周后的聲音壓得更低,充滿了詭異的魔力,“需要一個親眼目睹這場死亡,并且內(nèi)心深處對這場死亡懷有愧疚、恐懼或強烈情緒的‘見證者’。死者的怨念,會像種子一樣,種在這個見證者的心里,以他的恐懼為養(yǎng)料,生根發(fā)芽,日夜折磨,直到將他的心智徹底摧毀。這,便是‘心獄’。”
趙光義的臉,瞬間血色盡失。
小周后繼續(xù)說道:“那杯‘牽機藥’,是煜郎自己準備的。他早就料到您會賜死他,便買通了一名小太監(jiān),將您送來的毒酒換掉了。他知道牽機藥的死狀最為恐怖,足以在任何目擊者的心中留下永不磨滅的烙印。他算準了您多疑自負的性格,一定會親臨現(xiàn)場,欣賞他的死亡。所以,他才說……那杯酒,不是他一個人喝的。”
“他喝下的,是穿腸的毒藥,換來的是片刻的解脫。”
“而您,陛下,”小周后的目光如刀,狠狠刺入趙光義的靈魂深處,“您喝下的,是他的痛苦,他的怨恨,他的詛咒。這杯無形的心酒,將伴隨您一生一世。他用一晚的酷刑,換了您余生的噩夢。您說,這筆買賣,是不是他賺了?”
真相大白。
沒有鬼神,沒有巫蠱。這只是一個絕望的詩人,精心策劃的一場心理戰(zhàn)。一場用自己的生命和痛苦作為武器,對一個強大帝王發(fā)起的,最決絕的復(fù)仇。
趙光義踉蹌著后退,撞在身后的梁柱上。他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自以為是棋手,卻從一開始就落入了對方的棋局。他的每一步,從凌辱小周后,到逼出《虞美人》,再到親臨現(xiàn)場賜死,全都在李煜的算計之中。他親手為自己打造了一座永恒的心靈監(jiān)獄,而鑰匙,早已隨著李煜的死亡,被一同埋葬。
“噗——”
趙光義再也抑制不住,一口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胸前的龍袍。他指著小周后,眼中充滿了驚駭、憤怒和徹底的敗北感。
“你……你們……”
他想下令殺了她,可他知道,沒用了。殺了她,也無法抹去他腦海中那恐怖的畫面,無法停止那夜夜來襲的噩夢。反而,會坐實他心中“被詛咒”的恐懼。
他輸了。輸?shù)靡粩⊥康亍?/p>
輸給了一個他最看不起的,亡國詞人。
第十章 江春水向東流
從鄭國夫人府回來后,趙光義徹底病倒了。
他不再是那個殺伐決斷、精力充沛的帝王,變成了一個形容枯槁、時常在睡夢中驚叫的病人。朝政大半交由宰相趙普處理,他自己則深居宮中,廣招天下道士僧人,設(shè)壇做法,試圖驅(qū)逐心中的“魔障”。
一切都是徒勞。那不是鬼神,那是他自己的心魔。李煜的死狀,已經(jīng)成了他記憶中無法分割的一部分,每次閉上眼,那蜷曲的身體和怨毒的眼神便會浮現(xiàn)。小周后那番誅心之言,更是將這道烙印刻得更深,讓他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敗局”。
他曾想過無數(shù)種方法報復(fù)。他可以殺了小周后,將她挫骨揚灰。但他不敢。他怕這會激起李煜更深的怨念,讓他永世不得安寧。他甚至荒唐地想,或許留著小周后,讓她在佛堂里日日誦經(jīng),能為自己消解一些“罪孽”。
于是,汴京城里出現(xiàn)了最詭異的一幕:一個被皇帝恨之入骨的女人,卻享受著僅次于后妃的尊榮,安然無恙地活在皇帝的眼皮底下。而那個坐擁天下的皇帝,卻像個囚徒一樣,被囚禁在自己的噩夢里。
小周后在她的“榮華”囚籠里,又活了兩年。這兩年里,她依舊是白衣素食,青燈古佛,不問世事。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對趙光義最大的諷刺。兩年后的一個深秋,她在一個清晨被發(fā)現(xiàn)安詳?shù)貓A寂在佛堂的蒲團上。她走的時候,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她終于可以去見她的煜郎了。她的使命,已經(jīng)完成。
小周后的死,并沒有讓趙光義得到解脫。反而,那個唯一知道“真相”并能與他對峙的人消失了,讓他心中的恐懼和孤寂變得更加純粹。他成了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背負著李煜死亡秘密的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當(dāng)夜深人靜,他脫下龍袍,躺在那張象征著無上權(quán)力的龍床上時,他就不再是那個威加海內(nèi)的大宋天子,而是一個可憐的、被噩夢追趕的老人。
他會夢見秦淮河的月色,夢見金陵的宮闕,夢見一個白衣詞人,對他舉杯微笑。
然后,那詞人一飲而盡,身體開始扭曲,骨骼發(fā)出脆響。
他會猛然驚醒,大汗淋漓,殿外是沉沉的夜,耳邊卻仿佛還回響著那句千古流傳的悲歌: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那奔流不息的,不只是愁,更是恨。是一個亡國之君,對一個盛世帝王,最惡毒,也最華麗的詛咒。這股春水,將從他的心里流過,日夜不息,直到他生命的盡頭。
他贏了天下,卻輸給了自己親手殺死的一個人。
【歷史升華】
李煜,作為亡國之君,其政治才能備受詬病,但在中國詞史上,他卻以其血淚凝成的絕唱,達到了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高峰。他的死,歷史上記載為被宋太宗趙光義毒殺,時年四十二歲,其狀不詳,但“牽機藥”之說流傳甚廣。其妻小周后,也在不久后便郁郁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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