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藝相聚 對話東西

張 鵬

圖片由上至下依次為《屏風》《三分錢歌劇》《一仆二主》劇照。 以上圖片均為北京人藝提供

戲劇是國際通用的語言。10月11日至11月26日，2025北京人藝國際戲劇邀請展(以下簡稱“邀請展”)舉行，來自9個國家的14部劇目共演出42場。意大利米蘭小劇院第十二版《一仆二主》、法國戲劇大師讓·熱內代表作《屏風》、德國布萊希特劇院的《三分錢歌劇》等優秀劇目跨國匯聚，搭建起東西方藝術與情感共鳴的橋梁，展現戲劇跨越文化的穿透力與感染力。

交流：構建戲劇藝術文化高地

“龍馬風神，駱駝坦步”，這是首任院長曹禺為北京人民藝術劇院(以下簡稱“北京人藝”)題的詞。在守正與創新的基礎上，北京人藝堅持“請進來”與“走出去”，用開放包容的心胸聯通世界，力求將邀請展辦成國際大師云集、多元文化交流的戲劇藝術高地。

德國戲劇大師布萊希特受中國戲曲影響頗深，今年邀請展演出了他的代表作《三分錢歌劇》，展現出當代德國戲劇的傳承與創新。登上北京人藝舞臺的《三分錢歌劇》忠實于原作，沒有解構與顛覆，作品用充滿活力的重新編曲、創新的舞臺呈現和演員們的精彩演繹，實現了經典的現代轉化，令觀眾看到百年前的社會寓言仍然具有鮮活的當代生命力。正如院長馮遠征在與該劇導演巴里·科斯基對談時所說：“我們需要借助戲劇思考個人、社會面臨的現實問題。戲劇不僅是故事的傳遞，更是一面鏡子，幫助觀眾獲得某種程度的共鳴與啟發。”

今年是中國與歐盟建交50周年，北京人藝邀請意大利、法國、德國等國家級院團攜代表性劇目參加邀請展，同期開展藝術講座、工作坊等文化交流活動。2024年中法建交60周年之際，法蘭西喜劇院攜《司卡班的詭計》、法國柯林國家劇院攜《海邊》來到當年的邀請展，法國駐華大使白玉堂邀請多個國家駐華使節觀看演出和專題展覽，稱贊北京人藝呈現出中國戲劇專業風貌。

春華秋實，11年來，邀請展已成為推動中外文化互鑒、建立國際藝術合作的橋梁。我們與多家劇院建立戲劇互訪合作機制，做到了雙向奔赴、對等交流?！稄埦诱贰独畎住贰端抉R遷》等一批具有中華傳統審美樣式和現代精神的優秀作品亮相世界舞臺。今年9月，《張居正》應邀參加第十六屆國際亞歷山德林斯基戲劇節，用厚重的歷史質感和充滿哲思的舞臺語匯深深打動俄羅斯觀眾。俄戲劇評論家稱其“以詩意的中國美學，呈現了具有人類普遍性的政治寓言”。

創新：激發戲劇創作內生動力

2025年，我們以北京人藝新創劇目《哈姆雷特》作為邀請展的開幕大戲，不僅成為亮點，也凸顯了中國戲劇人的自信。該劇突破傳統復仇敘事，從“生存還是毀滅”的經典獨白中提煉“選擇”這一現代命題，對西方經典劇目做出切中時代脈搏的新鮮解讀。工業風廢棄劇場的舞美設計、金屬鋼架構建出的詩意空間、青年演員的時髦造型——《哈姆雷特》不僅是一次戲劇的經典復排，更展現了北京人藝厚積薄發的創新精神。

創新，始終是邀請展的核心。格魯吉亞導演大衛·多伊阿什維利先后攜《海鷗》和《仲夏夜之夢》參展，豐富的舞臺呈現和嶄新的內容詮釋讓觀眾耳目一新。俄國作家契訶夫的劇本以人物心理活動見長，而多伊阿什維利恰恰把角色復雜的心理世界有效外化為鮮明的性格特點和生動的肢體語言，令劇場“燃”起來。

這也直接促成北京人藝攜手多伊阿什維利創排戲劇《櫻桃園》。這是契訶夫的另一部代表作，戲劇家焦菊隱贊譽它是“安東·契訶夫的‘天鵝歌’，是他最后的一首抒情詩?！睘檠堇[好這首抒情詩，北京人藝采用“外方導演+中國演員”的合作模式。院長馮遠征說，北京人藝曾排演過《櫻桃園》，但從東方文化的視角出發，我們不太能理解為什么契訶夫會把一個櫻桃園被變賣的故事稱為喜劇，而多伊阿什維利對《櫻桃園》的解讀基于他成長的文化背景和對俄羅斯歷史的了解，他引導中國演員從全新的角度解讀文本，尋找并靠近原作精神內核。

同時，導演嘗試用格魯吉亞戲劇飽滿的情感力量讓契訶夫的文字更加視覺化，更能走進觀眾內心。他使用西方戲劇對演員的培訓方式，加大形體訓練力度，力求找到演員和角色間的共同質感，從而更好地塑造和表現人物。這對北京人藝演員的形體培訓也是一種更新與提升。

在國際演出交流中，中外團隊常面臨國際貨運成本飆升的情況，北京人藝創新采取舞美異地合作制景來解決這一問題：中外舞美團隊提前協商，通過數十次線上會議、百余封電子郵件與不計其數的微信消息溝通技術細節。面對法國劇目《屏風》中成本高昂、精度要求嚴苛的巨型臺階與大型“手”裝置，北京人藝舞美團隊以毫米級精度完成制作，確保符合導演嚴格的舞臺構想。演出前夕，法方舞美發現，由于前期圖紙數據發送錯誤，轉場臺階踏步傾斜度過高，影響演員換場速度和安全。北京人藝技術團隊憑借豐富舞臺經驗，立即通過隔行增加墊板的方式延長臺階踏步，保障演出成功，為跨文化戲劇制作樹立了技術標桿。最終，本次邀請展的《屏風》《記事本》等多部劇目以不到國際運輸預算1/4的成本完成異地制作及道具租用，為后續國際戲劇交流探索出一條可復制、可推廣的合作路徑。

培育：促進戲劇生態良性發展

戲劇源于人民、依靠人民、屬于人民。北京人藝始終把培育觀眾尤其是學生觀眾作為重中之重。2002年起，劇院每年選擇一定數量劇目舉辦“學生公益場”，票價最高不超過40元，其中既有《雷雨》《天下第一樓》等經典劇目，也有《慳吝人》《迷幻》等新創佳作。這些公益場惠及20多所高校、近50萬學子。他們走出校園后，不僅成為戲劇消費主力軍，很多還投身戲劇藝術，涵養行業生態。邀請展期間，即便是再熱門的演出劇目，我們依然保留低價學生票，以期更多學生走進劇場，感受不同國家戲劇的多彩魅力。

舉辦戲劇講座可以拉近觀眾與戲劇間的距離。邀請展上的眾多國際劇目，由于文化背景差異較大且距離現實生活較遠，有些觀眾一時難以理解。例如，本屆邀請展的《屏風》，部分觀眾坦言“看不懂”。事實上，這正是戲劇探索邊界、挑戰習以為常審美經驗的體現。這類作品往往不提供現成答案，而是創造一個充滿符號與詩意的場域，邀請觀眾主動進入、感知、思辨。通過講座，導演、演員現場與觀眾深入交流、深度剖析，不僅解釋了舞臺上的文化隱喻、導演手法與哲學內核，還引導觀眾跳出“看懂情節”的單一框架，學習如何“感受”戲劇的意象、節奏與能量，如何從個人體驗出發進行意義建構。從“看不懂”到“有所思”，恰恰實現了戲劇功能的升華——從被動的故事消費，轉向主動的審美與哲思參與，拓展了觀眾理解戲劇乃至理解世界的維度與能力。

邀請展不僅拉近中國觀眾與世界經典劇目之間的“萬里之遙”，還加強了北京人藝與行業協會、演藝機構的合作交流，凝聚多方力量共同推動戲劇發展。2024年，北京人藝主動發起“國際戲劇合作倡議”，10個國家的24個藝術機構首批加入，我們的戲劇“朋友圈”正在不斷擴大。

面向未來，邀請展將聚焦國際視野和本土實踐，提供更加豐富的內容供給，開展形式多樣的國際合作，推動更多優秀作品走向世界，努力成為中外文化交流的樣本和典范，為提升中華文明傳播力影響力作出更大貢獻。

(作者為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