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兒,講出來都覺得荒唐。
你瞧著對面山頭上那黑洞洞的槍口,心里頭琢磨,那支槍,那門炮,搞不好就是當年咱們勒緊褲腰帶,一船一船運過去給他們的。
如今,人家就用這玩意兒,瞄著你的腦門。
1979年的春天,中越邊境線上,這種荒唐事兒每天都在上演,空氣里不光有泥土味兒,還混著一股子火藥和背叛的焦糊味。
北邊,蘇聯老大哥上百萬大軍壓著邊境線,像一頭隨時能撲過來的熊;南邊,曾經的“同志加兄弟”鬧得越來越不像話,邊民三百多人非死即傷。
中央軍委的大佬們拍了板,不能再這么忍下去了,得打,得讓他們清醒清醒,知道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1979年2月14號,離大打還有三天,昆明軍區舟橋部隊的人摸黑到了河口。
本想找個地方貓著,結果動靜大了點,暴露了。
沒法子,只能連夜挪窩,躲到南溪河邊上。
那時候的兵,身上都背著兩個包。
一個鼓鼓囊囊,塞滿了子彈、手榴彈、壓縮餅干,還有冰冷的槍械零件,那是準備拿去跟人拼命的家當。
另一個包袱就簡單多了,幾件換洗的內衣,最上面用油布仔細包好的,是一封早就寫好了的家信,信封上是老家的地址,精確到某某村某某號。
一個包袱裝著死,一個包袱裝著生。
這兩個包袱,就是戰士們全部的世界。
三天后,也就是2月17號凌晨,廣州軍區司令員許世友將軍的命令通過無線電波傳了下來,干脆利落。
埋伏在亞熱帶叢林里的八百多輛坦克和裝甲車,像是被喚醒的鋼鐵巨獸,發動機同時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履帶壓過界碑,戰爭開始了。
七個坦克團外加一個獨立營,這陣仗,是鐵了心要用鋼鐵碾碎點什么。
東線高平,是這場仗里最難啃的骨頭之一。
41軍的坦克團打頭陣,步兵就扒在坦克身上,沿著念井到扣屯那條坑坑洼洼的山路往前拱。
坦克車長們不敢待在悶罐里,都把上半身探出炮塔,端著沖鋒槍,眼珠子瞪得像銅鈴,死死盯著兩邊隨時可能冒出人的甘蔗林和灌木叢。
就這么一路提心吊膽,到了19號凌晨,先頭部隊的坦克總算沖到了七號公路上,像一把鐵鎖,把高平守軍的后路給死死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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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西邊的42軍坦克團就沒那么順了。
從布局到東溪,那段路根本不是給坦克走的,又窄又險。
越南人也精,專挑這種地方下手,一路上大大小小的伏擊就碰上了十回。
炮彈打光了,紅了眼的坦克兵就拆下并列機槍,跳下車當步兵使。
團長沒辦法,指揮車換了三輛,前鋒連也換了三撥,硬是用人和鐵往前堆,才在20號下午把博山的陣地給拿了下來。
那邊,配屬126師的43軍坦克團,開的是噸位更大的中型坦克,也用主炮把靠松山的工事一個個給點了名。
麻煩的還不只是越南人。
高平那地方是喀斯特地貌,地上看著是好好的,底下說不定就是空的。
好多坦克開著開著,地面“咔嚓”一響,就跟掉進陷阱里一樣,一頭栽進地下溶洞里動彈不得。
將近三百輛坦克就這么趴了窩,成了越南人絕佳的靶子。
這片奇怪的土地,好像也在幫著越南人打仗。
諒山那邊,友誼關出去的55軍坦克團,同樣不好過。
一開打,部隊就分成三路往前猛插。
越南人在同登挖了好多又寬又深的反坦克壕。
工兵就在坦克的掩護下,扛著炸藥包往上沖,子彈“嗖嗖”地從耳邊飛,隨時都可能倒下。
坦克上的機槍拼命地朝著對面掃射,給工兵兄弟們爭取那寶貴的幾秒鐘。
打了兩天,步兵被探某高地的火力壓得抬不起頭。
坦克8連的指導員急了,親自跳上一輛坦克,把油門踩到底,直接沖到離對方陣地只有幾十米的地方。
就聽“咚!
咚!
咚!”
三聲炮響,越南人那幾個最囂張的機槍點立馬就啞了火,步兵這才緩過勁來,一鼓作氣沖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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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3月1號,總攻扣馬山。
兩個營的坦克排成一列,沿著盤山道往上爬,炮管跟著山勢不停地調整角度,看見一個工事就來一發。
打到中午,打頭的那輛坦克履帶終于壓上了主峰,一面被彈片打出好幾個窟窿的軍旗,在山頂上被風吹得“嘩嘩”響。
有打得順的,就有栽跟頭的。
西線云南方向,昆明軍區獨立坦克團17號那天往孟康方向突進,就出了個天大的岔子。
不知道是手表不準還是命令傳達出了問題,坦克部隊比預定時間提前了十一分鐘出發,步兵還在后面緊趕慢趕,坦克已經沖出去老遠了。
這一下就成了孤軍深入,光溜溜的坦克縱隊在公路上跑了十一公里,剛到孟康城邊上,路兩邊的棕櫚林里就炸了鍋。
無數的火箭彈拖著尾煙飛過來,打頭的和殿后的坦克當場就被打癱了,整個隊伍被堵在路上動彈不得。
越南人從四面八方圍上來打,一直打到天黑,出發的坦克回去的不到一半,還個個帶傷。
這個虧吃得太大了。
十天后,還是這個團,打沙巴的時候就學精了。
戰術全變了:不再是坦克傻乎乎地往前沖,而是讓工兵坐著坦克在最前面,一邊走一邊排雷;步兵也不再是跟在屁股后面,而是散成一個半圓形,護在坦克兩翼,專門找那些扛著火箭筒的越南兵。
這么一變,效果立竿見影。
3月3號中午,坦克撞開沙巴縣政府大門的時候,整個連隊一輛車都沒少。
這戰術上的改變,是拿前面犧牲的戰友的命換來的。
二十八天的仗打完,裝甲兵的傷亡統計報了上來,數字沉甸甸的:五百五十四人,二百一十一個永遠留在了越南北部的紅土地上,三百四十三人是負傷回來的。
就拿41軍坦克團來說,犧牲了五十九個,一輛坦克四個人,算下來,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坦克車組被打殘了。
廣州軍區獨立坦克團在打復和的時候,團長的指揮車被一發火箭彈直接命中,一車人全沒了。
后來統計犧牲的人員,發現一個規律,差不多有四成都是車長和駕駛員。
為啥?
因為在那種山路上,視野不開闊,不開艙蓋探出頭去觀察,跟瞎子沒兩樣。
可你一探頭,就成了對面狙擊手的活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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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命,給后面的車隊探出了路。
戰后清點裝備,八百一十一輛參戰的坦克裝甲車,二百五十一輛被打得要大修,四十八輛干脆就成了一堆廢鐵,再也開不回來了。
在朔江,有五輛輕型坦克打到最后油料耗盡,車組的人就把車上的機槍拆下來,當成最后的武器,繼續戰斗。
這一仗,把咱們裝甲兵的家底問題全給暴露出來了。
62式輕型坦克,側面的裝甲太薄,連越南人的高射機槍都能打穿。
喀斯特地貌這個大坑,讓近三百輛坦克沒被敵人打掉,反倒自己陷了進去。
最要命的,還是步兵和坦克的協同。
坦克沖得快,步兵跟不上,坦克就成了孤零零的鐵棺材。
越南的反坦克小組,兩個人扛著個火箭筒,就能摸到離你三四十米的地方開火。
有個坦克連長后來講:“有時候潛望鏡被泥巴糊住了,啥也看不見,只能開條縫往外瞅。
剛開縫,就聽見外面‘當、當、當’響了三聲,那是越南兵在用手榴彈敲你的車體,找縫隙往里塞呢!”
這話聽著平淡,可當時在車里的人,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3月16號,最后一批帶著彈孔和傷痕的坦克回到了國境內。
這群鋼鐵家伙,用百分之五點四五的乘員傷亡率,給世界裝甲作戰史上留下了特殊的一筆。
第二年,解放軍的訓練大綱里,多了一項全新的內容:叢林駕駛。
新生產的坦克,側面的裝甲也悄悄加厚了十毫米。
那些曾經在諒山炮火中校正射界的車長,那些在高平戰場上接替犧牲戰友繼續戰斗的老兵,他們用命換來的東西,最后就變成了這多出來的訓練課目和那十毫米厚的鋼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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