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明代仇英《江南春》的身價跌宕,撕開了文物保護領域的一道深痕。當這件曾估值8800萬元的古畫,被曝曾以6800元的價格“賤賣”,一場跨越數十年的贗品之爭驟然升級,讓塵封的文物管理亂象浮出水面,也擊碎了公眾對國有文博機構的信任濾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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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引爆點始于今年12月。收藏家龐萊臣后人龐叔令女士意外發現,家族上世紀捐贈給南京博物院的137件“虛齋舊藏”中,核心藏品之一的仇英《江南春》竟出現在北京某拍賣預展上,估價高達8800萬元。
這份承載著家族情懷的無償捐贈,本該在博物館的恒溫庫房中安然傳世,如今卻流入拍賣市場,讓龐叔令震怒不已。她隨即向國家文物部門舉報,輿情瞬間發酵,公眾紛紛追問:捐贈文物為何會脫離館藏流向市場?
面對洶涌輿情,南京博物院于12月17日發布簡短聲明,稱龐家捐贈的文物中有5件經鑒定為“贗品”,已按相關流程處理。“按流程處理”的模糊表述,更引發公眾質疑。
隨著調查深入,院方出示的一份2001年發票揭開了部分真相:這幅估值千萬的《江南春》,當年以“仿仇英山水卷”的名義,被一位化名“顧客”的買家以6800元購得。而追溯處置流程,1997年的文物撥交證明上,時任南京博物院院長徐湖平的親筆簽名赫然在列,成為繞不開的關鍵節點。
面對記者追問,年逾八旬的徐湖平以“年紀大了、未曾經手、非鑒定專家”為由,否認對該事知情,僅強調“以調查組結論為準”。
然而,他的回應話音未落,一則實名舉報視頻再次引爆輿論。視頻博主“南博典藏人”手持工作證亮相,自曝身份為南京博物院典藏部退休職工郭禮典(工號08006),直指徐湖平存在系統性文物違規處置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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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禮典的舉報條條直指核心:其一,徐湖平任內擅自撕毀南京朝天宮庫房中故宮南遷文物的抗戰時期封條,違規處置2211箱、共計10萬余件國寶級文物;其二,通過指使專家偽造鑒定結論,將真品定性為“贗品”或“殘次品”,低價調撥至其主管的江蘇省文物商店,再轉手至其子徐湘江在上海經營的拍賣公司,最終流向海外商人與文物販子,形成完整套利鏈條;其三,自2008年起,包括他在內的40余名南博職工曾多次聯名舉報,相關材料即便登上新華社內參,仍因徐湖平“行賄對象眾多、勢力龐大”而石沉大海。若舉報屬實,這已絕非簡單的管理疏漏,而是有組織、有預謀的文物盜賣行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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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故宮南遷的海量國寶,到龐家捐贈的5件“贗品”;從6800元的違規售賣發票,到8800萬的拍賣估價;從2008年石沉大海的聯名舉報信,到2025年引發全網關注的實名視頻,17年間,一條橫跨庫房與拍賣行的文物套利鏈條清晰浮現,讓文物保護的制度防線形同虛設。收藏專家馬未都一針見血地指出,上世紀90年代文物交易已要求實名登記,“顧客”化名本身就涉嫌程序違規,而即便是仿品,6800元的售價在2001年的文物市場也低得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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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風波中,另一段塵封的爭議被重新喚醒。2018年,清代帝師翁同龢后人翁萬戈在百歲誕辰之際,宣布將183件家族珍藏無償捐贈給美國波士頓藝術博物館,引發全網罵聲,被斥“數典忘祖”。面對質疑,翁萬戈僅淡然回應:“中國保護不了它們。”彼時這句話被視作托詞,如今對照南博文物風波,卻讓無數人陷入沉思:這句曾經的“危言聳聽”,是否已成部分現實的隱喻?
當文物的真偽取決于專家的筆頭,當國寶的流向取決于院長的簽字,當40余人的聯名舉報抵不過“勢力強大”四個字,公眾難免對國內文物保護體系產生信任危機。我們真正該追問的,從來不是翁萬戈為何將文物捐往海外,而是為何總有“內鬼”能輕易將公家文物變為私人牟利的工具。文物的價值不僅在于物質本身,更承載著民族的歷史記憶與文化根脈,國有文博機構本應是它們最安全的港灣,而非被覬覦的“寶庫”。
目前,江蘇省文旅廳已成立專班介入調查。這場牽動全民神經的文物風波,早已超越事件本身,成為檢驗文物保護制度剛性、重塑公眾信任的關鍵考驗。人們期待的不僅是對單個事件的追責,更希望借此機會厘清文物管理的權責邊界,修補制度漏洞,讓那些承載民族記憶的國寶真正得到妥善守護。這一次,所有人都在期盼,調查組的結論不會重蹈2008年舉報信的覆轍,讓正義與真相不再石沉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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