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七月的一個下午,夏日陽光灼熱而刺眼,一支二十來人的隊伍大搖大擺地走進(jìn)君子圍村。眾人穿著雜色衣裳,有的扛著槍,有的背著包袱,說說笑笑,完全不像是一支需要隱蔽行蹤的游擊小隊。
走在隊伍中間的陳春擦了把額頭的汗,心里卻緊繃著一根弦。
這是他加入東江縱隊新二區(qū)常備隊的第三個月,但最近幾次行動總讓他覺得不對勁——部隊好幾次剛在君子圍村住下,偽軍就像聞著味的野狗似的撲過來,一次兩次或許是巧合,可連續(xù)三次呢?
“春仔,發(fā)什么愣?”走在前面的老隊員阿貴回頭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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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春連忙加快腳步跟上。他今年剛滿十八,本名陳瑞春,入伍后按隊里的習(xí)慣取單名叫陳春。雖然訓(xùn)練時摸爬滾打從不含糊,但真槍實彈的戰(zhàn)斗經(jīng)歷還不多。此刻他背著那支老舊的“漢陽造”,手心有些潮濕,分不清是汗水還是緊張。
隊伍在村中心曬谷場停下。小隊長梁就站在石碾子上,目光掃過每個隊員。梁隊長三十出頭,臉頰瘦削,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他說話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清清楚楚:“今天咱們就住這兒,大家把家伙收拾好,該休息休息,該吃飯吃飯。”
這話說得輕松,可陳春注意到,梁隊長的眼神在村里幾個方向多停留了片刻。
隊員們在村民安排下分散住進(jìn)幾處空閑房屋。陳春和阿貴、老李分到村東頭一間土坯房。一進(jìn)屋,阿貴就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掏出煙袋鍋點上,深深吸了一口。
“老李,你說今天能太平不?”陳春一邊解下槍帶,一邊忍不住問道。
老李是個四十多歲的老兵,參加過好幾次戰(zhàn)斗。他正仔細(xì)檢查著自己的子彈袋,頭也不抬:“太平?你小子還想太平?咱們這身衣服穿上了,就沒太平日子過嘍。”
“我不是那意思……”陳春臉一紅。
“知道你不是那意思。”阿貴吐出一口煙,“不過春仔,你覺不覺得奇怪?前兩次咱們一住下,偽軍就跟來了。這村子……”他壓低聲音,“怕是有問題。”
老李終于抬起頭,眼神銳利:“這話出了這屋就別說了。隊長心里有數(shù)。”
傍晚時分,梁隊長把幾個骨干隊員叫到一起。陳春因為眼力好、耳朵靈,也被叫了過去。夕陽把村子的土墻染成一片橘紅,梁隊長蹲在地上,用樹枝畫著村里的幾條主要道路。
“咱們隊里肯定出了內(nèi)鬼,或者村里有人給偽軍報信。”梁隊長開門見山,“今晚,咱們將計就計。”
幾個老兵互相看了看,臉上沒有驚訝,只有躍躍欲試的神情。陳春的心卻猛地一跳——將計就計?怎么個將計就計法?
梁隊長繼續(xù)道:“傍晚時分,咱們在幾個出村路口設(shè)暗哨,專盯往外走的人。如果有人鬼鬼祟祟出村報信,不要攔,放他過去。”
“隊長,這……”一個年輕隊員忍不住開口。
“讓他報。”梁隊長折斷手中的樹枝,“他報了信,偽軍才會來。他們來了,咱們才有機(jī)會打他個措手不及。”他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今晚全員警戒,在入村的幾條路上埋伏好。記住,等敵人全部進(jìn)入伏擊圈再打,一個都別放跑!”
夜幕降臨得很快。君子圍村各家窗戶透出的煤油燈光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微弱。陳春趴在村西頭一處土墻后面,身邊是老李和阿貴。他們這個小組負(fù)責(zé)監(jiān)視西邊那條小路——那是從偽軍據(jù)點方向過來的必經(jīng)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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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點點流逝。陳春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還有草叢里蟋蟀的鳴叫。夏夜的悶熱讓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蚊子嗡嗡地圍著腦袋轉(zhuǎn),可他不敢動,連拍一下都不敢。
“來了。”老李突然用極低的聲音說。
陳春屏住呼吸,順著老李示意的方向看去。朦朧夜色中,果然有個黑影正躡手躡腳地朝村外走。那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肩上扛著鋤頭,走幾步就回頭看看,活像只偷食的老鼠。
“是村南的王二狗子。”阿貴幾乎是用氣聲說,“平日里游手好閑,專干些偷雞摸狗的勾當(dāng)。”
三人眼睜睜看著那人消失在夜色中。陳春握緊了手中的槍,手指關(guān)節(jié)有些發(fā)白。他知道,那人這一去,用不了多久,偽軍就會像聞到腥味的狼群一樣撲過來。
“沉住氣。”老李仿佛看穿了他的緊張,低聲道,“隊長說得對,他們來了才好,總比咱們整天提心吊膽強(qiáng)。”
又過了約莫一個時辰,村里打更的老人敲過了二更鑼。夜色更濃了,月亮被云層遮住大半,只透出些朦朧的光。陳春覺得自己的腿有些麻,他小心地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眼睛卻一刻不敢離開那條小路。
突然,遠(yuǎn)處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陳春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瞇起眼睛,努力在黑暗中分辨——來了!黑壓壓一片人影,正跌跌撞撞朝村子摸過來。那些偽軍顯然覺得這次偷襲十拿九穩(wěn),連基本的隊形都保持得松松垮垮,有人還低聲說笑著。
“這次非得把梁就那伙人一鍋端了。”
“聽說他們剛弄到一批糧食,繳了夠咱們吃半個月的……”
聲音越來越近。
陳春數(shù)了數(shù),至少有七八十人,比他們小隊多出三四倍。他的喉嚨發(fā)干,手心又開始冒汗。他能感覺到身邊老李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阿貴則悄悄拉開了槍栓。
偽軍隊伍完全進(jìn)入了村子,朝著隊員們白天駐扎的幾處房屋包抄過去。領(lǐng)頭的是個挎著盒子炮的軍官,他做了個手勢,偽軍們便分散開,準(zhǔn)備同時破門而入。
就是這個時候!
“打!”梁隊長的一聲怒吼劃破夜空。
緊接著,槍聲如同爆豆般炸響。陳春只覺得一股熱血沖上頭頂,他猛地從土墻后躍起,扣動了扳機(jī)。槍托重重撞在肩窩,槍聲震得他耳膜發(fā)疼,但他顧不上這些,拉栓、上膛、瞄準(zhǔn)、射擊,訓(xùn)練時的動作此刻成了本能。
偽軍完全懵了。他們本以為是在偷襲一支毫無防備的小部隊,卻沒想到自己鉆進(jìn)了精心布置的埋伏圈。子彈從四面八方射來,黑暗中根本看不清敵人在哪里。
“中計了!快撤!”偽軍軍官嘶喊著,聲音里滿是驚恐。
但已經(jīng)晚了。戰(zhàn)士們?nèi)缤突⑾律剑瑥母鱾€隱蔽點沖出來。老李一個箭步撲倒一個正要舉槍的偽軍,阿貴則和其他幾個隊員形成交叉火力,封鎖了偽軍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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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春看到有個偽軍正往村外跑,他追了上去。兩人在土路上追逐,腳步聲在夜色中格外清晰。突然,那偽軍腳下一絆摔倒在地,陳春沖上去,用槍指著他:“別動!”
那是個年輕的偽軍,看起來不比陳春大多少,臉上滿是泥土和恐懼。他顫抖著舉起雙手:“別、別開槍……我投降……”
戰(zhàn)斗持續(xù)了不到二十分鐘就結(jié)束了。偽軍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全都舉手投降。梁隊長讓人清點戰(zhàn)果——俘虜二三十人,繳獲長短槍四十多支,彈藥若干。而游擊隊這邊,只有兩人輕傷。
天快亮?xí)r,隊員們押著俘虜,帶著戰(zhàn)利品撤離了君子圍。陳春走在隊伍中間,回頭看了一眼漸漸遠(yuǎn)去的村莊。晨曦微露,村子的輪廓在朦朧光線下顯得寧靜而平和,仿佛昨夜那場激戰(zhàn)從未發(fā)生。
“想什么呢?”阿貴用胳膊碰了碰他。
陳春搖搖頭,又點點頭:“我在想,那個王二狗子現(xiàn)在在哪。”
“早跑沒影了。”老李走在一旁接口道,“不過經(jīng)這一仗,他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再給偽軍報信了。”
梁隊長走在隊伍最前面,忽然回過頭來,臉上帶著難得的笑意:“這一仗打得漂亮。不過記住,勝利不是因為咱們有多聰明,而是因為老百姓心里有桿秤。”他指了指遠(yuǎn)處田野里已經(jīng)開始勞作的農(nóng)人,“他們知道誰才是真正為他們打仗的人。”
太陽完全升起來了,金色的陽光灑在田野上,灑在這支小小的隊伍身上。陳春摸了摸肩上那支繳獲的新槍,心里涌起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他知道,路還很長,戰(zhàn)斗還會繼續(xù),但經(jīng)過這一夜,他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將計就計”,更明白了為什么而戰(zhàn)。
隊伍繼續(xù)前進(jìn),身影在晨光中拉得很長。遠(yuǎn)處,又一天開始了。而在這片土地上,光明與黑暗的較量,還遠(yuǎn)未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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