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光明日報)
轉自: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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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劇《長恨歌》(上海話版)劇照 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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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劇《風聲》劇照 資料圖片
近幾年,中國演出市場南來北往,好不熱鬧,各類題材創演高潮迭起,產業發展在積累了豐富寶貴經驗的同時,也面臨著題材同質化等值得思考的課題。在機遇與挑戰的交織中,一場深刻的行業重構正在進行。
音樂劇、舞劇崛起迅速
近三年,中國演出市場迅速復蘇。上海與北京作為兩大演出重鎮,在2024年紛紛創下51.7億元與39億元營業性演出票房的歷史新高。這股劇場熱潮并非簡單的數量增長,而是呈現出鮮明的結構性特征。
中國音樂劇在市場端和創作端都爆發出強大生命力。以上海專業劇場演出數據為例,2024年主要53家劇院、82個劇場共演出11463場,觀眾逾543萬人次,票房11.78億元。其中,音樂劇是核心增長極。根據中國演出行業協會的數據,2024年1至10月份,上海音樂劇體量占全國市場份額的56%,上海“音樂劇之都”的地位持續鞏固。上海文廣演藝集團多年深耕音樂劇賽道,在2023年推出《劇院魅影》中文版后又于2025年引進英國音樂劇《Six》。2025年10月,本土原創音樂劇《風聲》在西岸大劇院連演30場,以總票量48000張票成為單輪原創音樂劇體量與票房高峰。音樂劇具有的高情感依賴、高觀眾黏性、受眾消費力強的特點,使其實現連續幾年的市場增長。并且,音樂劇平均票價高出話劇2到3倍,即便總場次還不到話劇的一半,但票房總收入已直逼話劇。其中,演藝新空間的蓬勃發展為逐年攀高的音樂劇年均增長率作出巨大貢獻,這些項目小而精致,可以及時根據市場趨勢調整,且已經從引進國外小型音樂劇版權逐步轉向原創,內容更加適配本地觀眾。
在舞劇方面,江蘇大劇院出品的《紅樓夢》、東方演藝集團出品的《只此青綠》與上海歌舞團出品的《永不消逝的電波》以持續不斷的演出與票房收益成為近幾年引領舞劇風潮的頭部作品,《九歌》《詠春》《雄獅少年》《龜茲》等紛紛引發觀演熱潮。舞劇演出的總體場次與票房收入則緊逼音樂劇。
話劇領域“經典改編+原創現實”雙軌格局明顯。如上海話劇藝術中心話劇《清明上河圖密碼》憑借IP號召力成為2024年爆款,又在2025年全國巡演50場,并繼續開發第二部形成“清密宇宙”。陜西人藝扎根“茅獎”作品,繼《白鹿原》《平凡的世界》后又推出《主角》與《生命冊》,屢獲大獎。話劇票房收入仍然高居各類劇場演出榜首,在2023年經歷了一小波高峰,但在2024年場次與票房收入同比分別下滑32%與38%。筆者預期,2025年話劇票房將在所有舞臺表演門類中失去絕對優勢。
女性題材快速成長,同質化問題日益凸顯
女性題材爆發式增長,是近三年顯著的創作現象之一,并且,觀眾對于這類題材顯現出較高的興趣。
如2023年,由王安憶同名小說改編的話劇《長恨歌》在首演20周年之際推出上海話版,觀眾評價其“用滬語演繹出上海女性骨子里的堅韌與驕傲”,該劇三輪演出單輪平均票量接近萬張、銷售率超過90%,印證了優質女性題材的市場潛力。音樂劇《Six》以亨利八世六位王后的現代敘事重構歷史,在美琪大劇院開票即售罄,后經歷幾輪加場,共演出64場,最高單場票房接近70萬元,其“女性互助”意涵在社交媒體引發熱議。女性敘事創作風潮在舞劇與歌劇領域也有所體現,如舞劇《李清照》、歌劇《夢華錄》都以女性覺醒成長為主題,成為市場關注點。“女性敘事”的行業熱潮與劇場觀眾群體的變化不無關系。以上海大劇院、上海文化廣場和上海話劇藝術中心近三年的會員數據來看,2022年,三家單位女性會員占比分別為64%、54%和87%,2024年分別為68%、62%和87%。女性觀眾數量不但基礎體量雄厚,且處在上升階段。
在女性題材快速擴張中,創作同質化問題也日益凸顯。有一系列作品存在“愛情悲劇+自強不息+終成正果”的雷同設定,部分作品甚至出現情節照搬現象。有觀眾評論直言“所有女主都在隱忍中覺醒,看得審美疲勞”。對此,筆者認為,與單一的女性“逆風成功”,或者簡單由依賴男性到擺脫男性相比,或許將焦點對準“人性”的成長,會比將故事簡單放入性別的二元對立維度更為豐富,也更值得思考。缺乏邏輯的單方面宣揚,并非對女性的真正尊重。
“以人帶戲”效應明顯,還須走向“以戲帶人”
粉絲效應在近三年成為激活演出市場的重要力量,但“流量變現”之后,行業還面臨著可持續性的深層考驗。當下,演出市場通過“以人帶戲”呈現兩種結果:專業演員以及頭部演員的粉絲群體能夠支撐起長期票房,而僅靠流量明星驅動但創作質量并不突出的項目則難以獲得長期正向市場反饋。甚至,一些質量欠佳的作品,出現有流量演員加入的場次票房頃刻售罄,流量演員不參與則門可羅雀的情況。
“以人帶戲”在帶來票房的同時,也引發了諸多非理性的觀演現象。以粉絲效應最為典型的音樂劇市場為例,粉絲與粉絲之間的“團戰”將演員推向風口浪尖,他們的觀演過程更像是在為自己的偶像站臺、吶喊。票房持續高漲背后,原創音樂的匱乏、項目無法長期運營、原創題材無法轉化為產品等問題卻被一浪高過一浪的吶喊聲淹沒。在票房增長率逼近音樂劇的舞劇領域,“為卡買票”(卡即卡司,英文cast的中文音譯,意指演員陣容)的慣性早已形成,卻引發了觀演關系的緊張。如舞劇《紅樓夢》以演出300場,覆蓋34城、吸引45萬觀眾的成績,盡顯其市場爆發力。在該劇第300場演出前,粉絲為搶紀念場門票通宵排隊。演出當日,觀眾著漢服逛紅樓市集,但當大幕拉開,觀眾愕然發現演出起用了全新人陣容,與“百場必強卡”的預期落差巨大,導致謝幕時觀眾現場大喊“退票”,社交平臺“吐槽”刷屏。讓核心舞者成為“流量”和“票房”的代名詞,如此一來市場確實繁榮,但觀眾對核心舞者的強需求,讓院團梯隊建設陷入“不推新人無后備,推新人失票房”的矛盾中。這意味著,一旦核心舞者缺席,依賴“以人帶戲”建立的熱度便會岌岌可危——300場安排新人挑大梁,既源于“培養傳承者”的訴求,更源于對核心舞者的過度透支,“以人帶戲”亟須轉向“以戲帶人”。
“以人帶戲”還帶來了觀演關系異化的風險:一方面,觀眾將演員陣容置于藝術核心之上,作品成了演員展演的載體,甚至誕生了“人質劇”這樣的專有名詞——自己喜歡的演員出演不喜歡的劇,就如同劇中“人質”,為追星只得購票支持。另一方面,演出方為保票房,難以實現“開票即宣卡”,觀眾耐心也在持續被消耗。
從規模擴張向質量提升轉型
在高速擴張的同時,演出市場也在遭遇盜版侵權,行業基礎薄弱等問題集中出現。
盜版侵權嚴重侵蝕市場根基。如當我們在社交媒體搜索《覺醒年代》,就能得到一大批標題相似的演出信息,有些甚至用了原版話劇《覺醒年代》的海報、角色造型以及視頻片段。還有不少標題含有“覺醒年代”字樣的項目進入全國各城市標志性劇場,事實上,電視劇《覺醒年代》版權方只授權給兩家單位制作舞臺劇版本。同樣,伴隨著江蘇大劇院原創舞劇《紅樓夢》的火爆,不斷有打著舞劇《紅樓夢》旗號的同名同類作品出現,一些觀眾在購票時只關注“紅樓夢”三個字卻忽略出品方,等走進劇場大幕拉開,發現上演劇目并非心中所盼的那個“紅樓夢”時,則為時已晚。在法律層面,全國范圍內舞臺作品侵權事件的成功訴訟案例少之又少,這是因為不僅取證過程復雜且有時效性要求,往往取證結束演出也已結束,而且侵權行為此起彼伏,維權行為成本極大。這些現狀不僅直接損害創作者與版權方的經濟利益,削弱原作品牌價值,也削弱了原創積極性。
在演出熱潮之下,觀眾的投訴事件也頻頻出現。投訴內容從傳統的“票務問題”轉向“內容質量”“服務體驗”“虛假廣告”深層維度,如“舞臺布景縮水”“音響效果達不到標準演出效果”等。一些演出機構應對不當,不能及時解決問題,引發觀眾抵制。這些都呼喚著演出品質、劇院管理水平等的優化提升,以及行業規范的進一步建立。
近幾年的演出市場變革,本質上是演出行業從“規模擴張”向“質量提升”的必然轉型。在創作邏輯上,從業者應從“題材跟風”轉向“價值深耕”。無論何種題材,只要深入挖掘人性價值與時代精神,就能獲得市場認可。如女性題材也可以跳出僅憑情感吶喊的單一邏輯,而向探索社會心理、人際溝通、未來生活模式探討等多領域拓展,形成差異化表達。在運營邏輯上,要逐步實現從“粉絲依賴”到“觀眾培育”的升級。觀眾群迭代迅速,觀眾培育并非一勞永逸,而是一項長期工程;關注作品內容應當永遠是演藝行業發展的主旋律,如何打造符合時代與觀眾內心真正渴望的作品才是真正值得投入人財物的“王道”。此外,還亟須建立全鏈條行業保障體系,創造一個良性競爭與淘汰的行業機制。
從2022年的市場復蘇到2025年的結構優化,演出市場的變革尚未完成,但方向漸漸清晰。當創作回歸內容本質,運營轉向長期主義,行業建立規范生態,這場“狂想曲”終將奏響高質量發展的主旋律。
(作者:張惠慶,系上海話劇藝術中心有限公司總經理、黨委副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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