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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祝羽捷
編輯 | 晨仔
說起來也諷刺,如今社交網絡上“策展人”三個字的泛濫程度,大概僅次于前陣子流行的“主理人”。“策展人”成了新的時髦標簽,輕巧得像是可以別在衣領上的徽章。這些詞語在過度使用中失去了原有的重量。
如今在社交媒體上,在這個自我展覽的時代,真正的策展工作反而顯得笨拙而費力。然而標簽背后的實況,卻是一場持續十年的心智苦役。我越走越深,也越發看清它的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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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羽捷策展|「胞間連絲」。
今年是我成為獨立策展人的第十個年頭。曾經滿腦子理想主義的人,大概想不到這條路會艱難得如此具體,又如此抽象。策展之苦從來不只在體力,雖然布展時連續三十六小時不眠不休也并不稀奇,它更是一種持續的心智消耗,一種在云端與泥地之間反復跳躍帶來的眩暈感。這是很特殊的磨損,你的一部分永遠在構思烏托邦,另一部分卻必須與預算報表和運輸保險打交道。
我常常覺得自己像個精神分裂的工匠,左手握著哲學論著,右手拿著電鉆,試圖在兩者之間找到某個荒誕卻必要的平衡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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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羽捷在布展現場。
策展往往始于一個瞬間,一種難以名狀的直覺。最初總是一種模糊的激動,關于某些作品之間隱秘的對話,關于某種尚未被命名的情感結構。然而要將這種游移的直覺固化為具有內在邏輯的敘事,就像試圖用漁網打撈晨霧。我經常覺得自己像個在觀念廢墟上工作的考古學家兼建筑師,一方面要挖掘那些被遺忘的、被掩埋的視覺語言,另一方面又要在廢墟之上搭建一座能讓觀眾進入的迷宮。
這個過程伴隨著持續的自我懷疑。昨天還確信無疑的結構,今天早上一杯咖啡的時間就可能全面崩塌。更諷刺的是,在信息過剩的時代,真正的困難往往不是“想不出”,而是“想太多”。每天涌入眼簾的圖像、文本、理論如此之多,每一個展覽提案都像在與整個藝術史的喧囂對話。有時候我會突然停下,問自己:在這個已經太多聲音的世界里,我到底還要增加什么?這種帶著存在主義味道的質問,是概念生成過程中無法繞開的暗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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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羽捷策展|「肉身迷航」:醫學、藝術與存在的星圖。
如果說觀念生成是一場孤獨的修行,那么將觀念付諸實踐就是一場多聲部的交響,只不過常常是各個聲部各拉各的弦。
策展人必須掌握多種語言:與藝術家交談時需要那種微妙的美學語言,每個形容詞都要精確得像手術刀;與美術館管理人員溝通時需要切換為項目管理語言,時間表、預算、保險、運輸;與贊助方交流時又要轉化為價值語言,社會影響、媒體曝光、文化資本。我常常覺得自己像個實時翻譯機,只是這個翻譯機經常因為過熱而瀕臨死機。
最艱難的翻譯發生在理想與現實之間。當你精心構想的展覽方案撞上“預算不足”四個字時,那種感覺就像用詩歌與會計對話。“這里的承重墻不能動,那里的消防規范要遵守,這個區域周末還要租給兒童工作坊……”整個概念不得不重新組裝。話語轉換最耗心力的地方在于,它要求你同時保持兩種看似矛盾的狀態:既要堅定地守護核心概念,又要靈活地做出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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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策展人的布展日常。
展覽開幕的那個夜晚,是策展人最脆弱的時刻。你花了數月甚至數年孕育的東西,終于要接受公眾的審視。這不僅僅是作品的展示,更是你整個知識結構、審美判斷,甚至價值觀的一次公開解剖。我逐漸學會辨認那些目光,有的匆匆掠過,有的認真凝視,有的帶著專業的挑剔,有的帶著禮貌的困惑。最令人不安的是那些輕描淡寫的評價,比如“挺有意思的”,或者“看不懂”。
還要接受一種荒謬的幽默,自己精心搭建的概念框架,在他人眼中可能只是一些“好看的碎片”。這種暴露之苦在于,你永遠無法控制作品被理解的方式。一旦展覽對外開放,那些作品、那些文字、那個空間就不再完全屬于你,它們開始與每個觀眾的個人歷史、知識背景、當下心情發生化學反應,生成無數個你無法預見的版本。策展人像放出信鴿的人,你只能希望它們找到方向,卻無法控制沿途的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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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羽捷策展|在瑞金醫院里策劃的公益藝術展「共生之詩·雕塑季」,打破醫學與藝術的學科壁壘。
布展周是策展人的煉獄時刻。所有紙上的構想,此刻都要在三維空間里落地。過程充滿意想不到的變數:關鍵作品因海關問題延遲到達;燈光調試了十遍還是不對;藝術家在最后一刻改變主意,要求調整陳列方式。我曾在某個展覽的布展現場連續工作四十個小時,不完全因為時間緊迫,而是一個簡單的技術問題引發了連鎖反應。原本設計的懸浮裝置因為天花結構無法實現,整個空間敘事都需要重寫。凌晨三點,我和技術團隊坐在地板上,周圍是散落的工具和喝空的咖啡杯,大家沉默地盯著那個“不聽話”的裝置。
我突然想起卡爾維諾關于“時間讓感覺與思想慢慢穩定、成熟”的那句話,大意是,急躁只會把偶然當成命運。可布展現場從來不允許你慢慢成熟,它逼你在一堆突發里迅速做判斷。布展的本質是一連串高密度的現場決策。每個妥協都可能改變展覽的最終樣貌,而策展人必須在無數個“將就”中識別出哪些是可以接受的調整,哪些是必須堅守的底線。這個過程需要一種特殊的判斷力,既要務實到能計算螺絲釘的數量,也要務虛到能感知空間氣場的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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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羽捷策展|「共生寰宇」。
十年策展生涯,我逐漸理解了這種工作的本質:它是在思維的深處與現實的表層之間搭建索道,是在觀念的荒野中開辟小徑,是在意義的混沌里建立暫時的秩序。每一次展覽都是一次有限的勝利,一次有條件的實現。那些堅持下來的人,我遇到的同行,那些依然在堅持的策展人們,大概都共享某種特質:在持續磨損中依然相信某些想法值得被看見的固執。我們像一群現代西西弗斯,只不過推上山的不是石頭,而是脆弱的概念。
有時我會翻看十年前的筆記,那些激動人心的理論引用,那些野心勃勃的展覽方案,現在讀來既天真得可愛,又令人感傷。年輕時的我們相信思想能改變世界,至少能改變觀看世界的方式;現在的我們知道,能改變一個展廳里的光線分布,已經是不小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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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羽捷策展|「人智時代——第三屆濟南國際雙年展」。
我整理過往展覽資料,突然被自己早期某個展覽的海報擊中。那個展覽如今看來多么稚嫩,概念多么笨拙,執行多么青澀。但我清晰記得布展最后一晚,當所有燈光亮起,作品在空間中開始對話的那個瞬間,那種戰栗,那種“成了”的短暫狂喜,大概就是支撐策展人走過漫長苦役的微小獎賞。
策展之苦,說到底,是一種甜蜜的苦役。它讓你不斷懷疑,又不斷重建;不斷破碎,又不斷拼合。在這個人人都能被叫作策展人的時代,真正的策展工作反而顯得更孤獨,也更必要。因為在信息碎片的洪流中,總需要有人嘗試建立一些脈絡,搭建一些橋梁,即使這些建構注定是暫時的、有限的、終將被超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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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展「胞間連絲」現場。
或許正是這種短暫性,這種在有限條件下創造意義的努力,讓策展成為這個時代一種微小卻重要的抵抗:抵抗完全的碎片化,抵抗意義的徹底蒸發,抵抗我們終將停止嘗試連接任何事物的可能性。
展覽終將閉幕,海報終將被覆蓋,畫冊終將蒙塵。但在某個時刻,某個空間里,某些想法曾經被認真對待,某些對話曾經發生,某些觀看的方式曾經被改變。對堅持了十年的我來說,這大概就足夠了:就像在沙灘上建造沙堡的孩子,明知潮水將至,依然認真塑造每一個塔樓、每一道城墻,并在那一刻相信,這座城堡是真實的。
這種相信本身,或許就是對抗一切消磨的、最后的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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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羽捷。
本文作者:祝羽捷。
本文配圖均來源于網絡,版權屬于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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