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棍,與石頭并列是人類最早使用過的武器。但用了一段時間以后,人們發現棍子的殺傷力太低,往往是越抽獵物就越興奮、就跑得越快,最后害得大家都餓肚子。于是有個聰明人就想辦法削尖了木棍的一端,再狩獵時就拿這玩意使勁捅,果然效率大增,也讓自己成了部落里最靚的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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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在百萬年前的舊石器時代,又有個更聰明的家伙覺得這種改良棍子也不太好使,還太容易損壞。他就切削獸骨或打磨石頭使其尖銳,再綁在木棍上去捅獵物——這種再改良過的棍子,已經可以稱之為矛的雛形了。
到了夏商的時候人們學會了冶煉青銅,于是給木棍嵌套上了金屬質地的矛頭,基本與后世的形制無異。而且因為成本低、威力大、易于制造以及便于訓練,所以矛很快成為了軍隊裝備最普及的近戰長柄武器之一。
當然我們都知道兩周時期最流行的長武器是戈,到了戰國晚期戟又逐漸成了主角,但始終不能取代矛的戰術地位。那么為啥矛沒有像千年后那樣一統軍中,反倒被戈和戟這種缺陷明顯的武器偷了家?因為此時還未經過充分進化的矛,本身毛病就一大把,很難讓人愛得起來。
比如矛的殺傷方式太單一了,基本就靠捅,不像人家戈和戟還能啄、砍、鉤,不夠多用途。再一個就是殺傷力也不太足——基于青銅的金屬性質以及節約成本等因素,此時的矛頭一般只能鑄造出20厘米左右的長度。像在1983年出土于江陵馬山5號墓的吳王夫差自用青銅矛,長度也才不到30厘米,一般士兵配發的是個啥情況也就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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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解決這兩個問題,矛的第一個進化版本——鈹,就被搞出來了。
鈹的形制很簡單,就是在原來的矛桿前端插上一柄長約30厘米左右的短劍。短劍嘛,自然要兩面開刃,所以相較于傳統的矛,鈹不但可以捅刺,還能夠用于劈砍,殺傷范圍和威力都有了大幅度的提高。故此顏師古在給《漢書》作注時把鈹解釋為“長鈹,長刃兵也,為刀而劍形”。
也正因為如此,鈹在秦漢兩朝成為軍隊標準裝備,一度非常受歡迎。像西漢還設立過一個“長鈹都尉”,隆慮侯周灶曾擔任此職。而這支部隊也被劉邦高度重視,當作護衛隊以及關鍵時刻的撒手锏使用,周灶才有了“以長鈹都尉擊項羽有功,侯”(《史記·卷十八·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第六》)的機會。
但到了西漢中期以后,鈹卻在漢軍中迅速消失,這是為啥?
首先是冶鐵技術的進步和鐵器的大量普及,使得鑄造更長更堅固的武器成為可能。像最長的環首刀刃長即可接近1.3米,無須長柄即能滿足作戰距離的需要,鈹的“長柄短劍”設計就失去了優勢;更重要的是鈹的天然缺陷——鈹的鋌裝結構(劍插入木柄)導致強度不足,在戰斗中易折斷,相比之下矛的銎裝結構(木柄嵌套入矛頭)則更牢固耐用,成本也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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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改進了鋒刃質地和長度的長矛實現了逆襲,又淘汰掉了鈹。
但好日子沒過幾天,矛又迎來了另一個強大的競爭對手,那就是槊。
01
西漢的時候,騎兵的主武器通常是戟或者矛。像文景時期的猛將灌夫就擅用戟,史書中就經常描述他“披甲持戟”策馬沖鋒的記載。而堪稱中國騎兵之王的霍去病,則經常被人稱為槍騎兵的代表,實際上他用的就是長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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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從東漢末年開始,騎兵裝具技術得到了快速的進步,尤其是馬鐙的發明和普及,使得騎兵對戰馬有了更強大的控制和支撐能力。這又促進了重裝騎兵(具裝甲騎)的發展,成為戰場的主導力量。
這種重裝騎兵,人馬皆披厚甲,不僅提供了出色的防護,還迫使步兵放棄其他長柄武器,一律采用更長的長矛列陣抵御沖擊。在這種情況下,重騎兵使用的傳統主武器如戟、矛等就顯得攻擊力不足,難以沖垮由重裝步兵組成密集陣列。
于是就有人結合矛和鈹的特點,搞出了個縫合怪般的新式武器——槊。
槊看上去就像是加強版的的鈹,只不過借鑒了矛的銎裝結構以避免容易折斷的缺陷。同時槊鋒加長加粗,長度通常有50~60厘米,有2~8個面,雙面開刃,加破甲棱。但這樣結構性的加強,使得槊相較于矛和鈹要重上兩到三倍,僅槊鋒就重達15~20斤。而馬槊的整體重量,起碼在30斤往上,史料中記載的最大的槊,重量更是接近60斤。
為啥這么重?因為除了超大碼的槊鋒,后端的木桿也長得離譜——《唐六典》里說“矛丈八尺曰槊”,唐一尺約30厘米,丈八尺就是5.4米,接近兩層樓的高度。有些喜歡當顯眼包的猛男,更是直接將自己的馬槊弄到六米開外,你說這么長的東西,能不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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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為太沉,而且重心嚴重偏前,正常的騎兵其實也拿不動這玩意。所以他們通常是空著手上馬后,再由侍從把馬槊抬過來,然后再夾在自己的腋下,以一種看上去很可笑的姿勢沖鋒。直到沖到敵人面前了,才改為雙手持握殺敵。
畢竟力氣就那么多,能省一分算一分。
但一個騎兵一百多斤,甲胄幾十斤,再加上馬槊又是幾十斤,早就超過了一般戰馬的負載極限。所以要組建馬槊騎兵,一人雙馬是必備的,血戰惡戰三馬四馬都未必夠用,而且還都得是戰馬。這個成本就實在太高了,一般人根本玩不起。
再一個就是需要單臂夾持馬槊的緣故,根本就沒法騎射。所以馬槊騎兵需要付出的另一大代價,就是失去了遠程攻擊能力,只能靠甲胄和運氣硬抗,直到抵近敵人后才具備攻擊力。
付出這么大的代價,值得嗎?
起碼從魏晉直到晚唐五代的七八百年間,大多數人都認為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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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于傳統的矛,馬槊除了保留了捅刺的功能,還具備了鈹的劈砍能力。同時因為這玩意頭重腳輕兼分量十足,把它當加長版的棍、錘、鞭、锏等鈍器類砸擊武器使用更是毫無壓力——可刺可劈可砸可掃,再加上超長的尺寸,配合人馬裝甲,一旦沖進人群里簡直形同重型坦克,根本無物可擋。
所以說,馬槊就是用來破陣的。甚至因為這個突出優點,隋唐時甚至出現了“步槊”,就是把步兵使用的長矛換成馬槊槊鋒的同款,以增強殺傷力。不過步兵的負重能力畢竟不能跟騎兵比,所以步槊相對短一些、輕一些,全長通常不超過四米,否則誰能耍得動?
這么說吧,幾百年后牛皮哄哄的那些所謂的重騎兵,比如金國鐵浮屠、西夏鐵鷂子、蒙古鐵騎、明朝關寧鐵騎、清朝三重甲什么的,在南北朝的具裝甲騎和隋唐五代的馬槊騎兵面前就是菜雞。道理也很簡單——甲不夠厚、武器不夠長不夠重、訓練時間不夠久、作戰經驗不夠豐富,連戰術都是人家玩剩下的,還怎么打?
02
但從五代末期起,曾作為戰場主宰的馬槊(包括步槊)就逐漸退出了主流武器裝備的行列,到了北宋更是淪為皇宮儀仗隊手里的擺設,就剩下了個嚇唬人兼擺威風的作用。而槊的退場,也沒有出現當初鈹落寞以后又讓矛煥發第二春的那一幕,而是被槍取而代之,從此一家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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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與矛、鈹、槊等傳統長柄武器最大的區別,并不在尺寸上。南宋守城時用于站在城頭往下捅的槍,一度有過八米多長的版本。當然這個尺寸就很扯淡了,只能在特定的場景下發揮作用,正常情況下就算是個壯漢想較長時間的平端都不太可能,更別提拿來捅人。這種槍,比史上有記載的最長的槊要長得多——南梁時司州(今河南信陽)刺史蔡道恭曾下令打造過一種長二丈五尺的槊。南朝一尺相當于今天的25厘米左右,所以這種槊的長度只有6米2,在個頭兒上只能給南宋大槍當弟弟。
其實,槍與此前出現過的所有捅刺類長柄武器最大的區別,就在于那根不起眼的木柄。
無論矛、鈹、槊的長柄,一般都是使用硬木制作。特點就是粗、堅硬,不易折斷而且毫無彈性,所以分量都不輕。因此除了多用途的槊,我們在史書中也能看到有人憑借重量優勢,把長矛掄圓了將敵人砸得人仰馬翻的記載。
之所以用硬木為柄,目的很單一也很直接——硬木柄的力量傳導性強,再配合加長加粗的鋒刃,為的就是破甲。甲不夠厚的時候用長矛,長矛破不動的甲,就用馬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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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里還要抽空辟個謠。很多人恐怕在一些文章或網文中見到過關于所謂的馬槊復合彈力桿的傳說,說馬槊的槊桿工藝非常復雜。一般取韌木作基礎材料,又以做弓用的拓木為最佳,其次是桑木、柞木以及硬藤,最差也得用竹子。取得材料后要將木料切削成細篾,再用桐油長時間浸泡一年左右,直到細篾泡得不再變形、不再開裂才算合格。這時就可以將篾條送到陰涼處風干數月,然后用上等的膠漆將篾條黏合為一把粗、丈八長的長桿,才算大功告成。
我翻了一堆書,搜索了史料庫,又咨詢了AI,得到的結論是史無所載。能找到的最早出處是某歷史網文,估計是該作者腦洞大開杜撰出來的。
事實上在宋朝之前,所有捅刺類長柄武器改良和革新的焦點,無一例外的都集中在鋒刃上。而柄的材料幾乎全部是使用硬木,有的甚至是金屬柄,反正就是為了硬懟,非把敵人的甲戳開不可。
這一點從宋朝開始出現了變化,槍桿多改用軟木為材。據說以椆木最佳,合木次之,白蠟桿更次之。同時槍桿直徑一般在5~8厘米,而且前細后粗,特點是“直而不曲,細而不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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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更細更輕,所以槍相對于矛槊更加靈活,可操作性也更高。尤其是可以借助木桿的彈性突刺變向,因此技法多樣,各種變形槍以及“槍法”也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相比之下,更重更粗(通常木桿直徑在10厘米左右)且毫無彈性的矛槊,尤其是矛,只適合密集結陣時使用,遇敵只管捅就是了,頂多砸兩下,哪來的“矛法”?
還有種說法是,人們之所以改稱矛為槍,是因為當時在江淮一帶稱矛為鏦(cōng),與當地方言里的槍字的發音相似。因為晚唐五代時朱溫、楊行密等大軍閥的軍中江淮人較多,可能他們的口音也比較魔性,所以久而久之就把大家都傳染了,大家都跟著稱矛為槍了。
但口音再魔性,也不至于能把一種主裝武器的核心性能給改了。所以這里邊,肯定有什么別的緣故。
03
在冷兵器時代,要想強化一款武器的威力,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瘋狂加料。而且啥玩意硬就加啥,甭管有多貴——三代時是青銅,之后是鐵,再之后是鋼。要知道從漢到宋,鐵是可以拿去鑄錢的,可從來都不是個便宜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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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軻刺秦王的時候,為啥后者只能繞著柱子團團亂轉?就是燒包唄,非得把劍鑄得那么長,以至于關鍵時刻想拔都拔不出來。還得左右連聲大喊提醒“王負劍”(就是把劍負在背后,雙手從頭頂拔出),這才逆轉了形勢。
因為青銅質脆,劍要是鑄得長了就很容易斷掉,所以最早的青銅劍只能鑄到25~30厘米長。到春秋戰國時技術進步,50厘米以上的劍開始普及,還有70厘米長的青銅劍出土。而秦王劍據說有一米長,在那個年頭相當于別人都用普通手機,嬴政這家伙掏出個san折疊,拉風程度直接爆表,至于實不實用誰管?
西漢時出現環首刀,刀長直接超過一米,還是加厚版,直接能甩秦王劍八條街,頓時風靡一時。至于矛,本是因為金屬用料少、成本低廉才得以大范圍列裝,此時鐵器普及,也開始加量加料不加價——拿把小短劍替換掉那個矮矬窮的小矛頭。就是鈹;拿把加粗加長加厚版的大寶劍換掉小短劍,就是槊。
反正怎么威力大就怎么來,作戰實用性第一。至于成本問題,不能說不考慮,但肯定不是第一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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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有了尚武且武功赫赫的漢唐。尤其是唐朝,在裝備上就將這種極致的攻擊性體現得淋漓盡致。即便是槊這種捅刺類長柄武器的終極發展形態,也無法成為唐軍武器裝備的典型代表?那誰才有資格?一個是陌刀。陌刀其實就是漢環首刀加個長柄,全長在一丈(3.3米)左右,刀長就有三尺(90~140厘米·),全重從20斤起跳,屬于是唐軍的撒手锏武器。
在遇敵尤其是遭受騎兵沖擊時,唐軍最喜歡在前陣擺出數百甚至上千陌刀手,排成密集隊形。而且絕不會杵在原地被動挨打,而是按照固定的節奏徐徐前進,直接迎擊呼嘯而來的重甲騎兵。兩軍碰撞到一起后,陌刀手也沒有任何花哨的技巧,就是掄起刀來反復劈砍,就是硬碰硬,史稱“如墻而進,人馬俱碎”。
一個重甲騎兵連人帶馬再加上各種零零碎碎,輕輕松松超過千斤。在每小時30~50公里的沖刺速度加持下,光是撞就能把七八號人撞得七零八碎。在這種情況下,就算陌刀的威力再大、再怎么“人馬俱碎”,大概率也是同歸于盡的結果。
所以陌刀,就是種拿命換命的武器。因此要想成為一個陌刀手,可不是耍得動那把大刀就萬事大吉,而是在心理、精神、勇氣乃至于信仰上都得把技能點填滿得接近于完美的軍人,才能勝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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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唐,一種更加變態的武器出現了,那就是重劍。何為重劍?就是把陌刀的長柄鋸短,長度僅夠雙手握持。這種武器,繼承了陌刀強大攻擊力的同時,攻擊的精準度更高,靈活性也更高,但代價則是完全放棄了防御。故此,晚唐及五代的重劍手通常連甲都不穿,“乃肉袒持重劍立于陣前”——這已經不是以命換命了,而是我先死給你看,就問你跟不跟?
這就是死士了。而死士有多難得,誰心里都該有數。故此朱溫坐擁數十萬大軍,但耍得起重劍的落雁都員額僅有數百人。而名氣更大的黑云都(楊行密所屬)雖然號稱有五千人,雖然還號稱人人手持“長劍”,但實際上真正配得上拿起那把武器有多少,誰都心知肚明。
否則為啥人家朱溫能當上中原霸主、敢滅唐稱帝,楊行密卻只能窩在江淮當個土霸王?
因為真正耍得起陌刀、重劍這類“兇器”的士兵,可不光是拿錢堆出來的。那可是需要一整套的政經軍文等方面政策環環相扣、相輔相成出來的,一般人可真玩不轉。
04
但從宋朝開始,情況發生了變化。不但像馬槊、陌刀這樣不惜代價堆攻擊力的武器統統被淘汰,就連刀劍這種不怎么起眼的自衛短兵器,也在不知不覺中走上了另一條發展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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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三代到隋唐,中國式刀劍無論怎么發展,但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卻永遠不會動搖。那就是直刃、銳鋒。不論是夏商周的青銅劍、漢朝的環首刀,還是隋唐最流行的橫刀,皆為如此,無一例外。可自唐亡之后,宋手刀、元環刀以及明清軍中最普遍裝備的雁翎刀,刀身都帶有一定的弧度,雖然不像彎刀那么夸張,但卻是個決定性的改變。
曲刃雖利于劈砍,而且劈砍本就是刀劍的主要攻擊方式,但直刃唯一的優勢就是破甲。對,沒錯,就是從秦漢到隋唐的軍人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個執念——破甲。哪怕在戰場上刀劍主要充作副武器,但他們想到的仍是在主武器損壞或丟棄時,通常主要用于自衛的副武器也必須能破甲。而只有破了甲,才能攻擊,才能殺死敵人。
所以漢軍唐兵越是面臨惡戰、血戰就越興奮、越兇猛,往往身臨絕境仍在酣戰不休。而自宋朝以后,越來越多的陣亡士兵是死在了潰逃的路上,是不是也與他們手中越來越軟了吧唧的武器有關?
答案顯然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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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拿唐朝來說,別看李世民、李治、李隆基們時不時的也會學著前朝的同行把尊孔重儒掛在嘴邊,但從骨子里說他們的大唐就是以武立國,并以武存國的。所以在開國的前150年里,他們幾乎無日不戰、無處不戰,始終在開疆拓土。而要打仗,顯然不能靠嘴炮無敵的文官,只能把這副重擔交給手里拿著馬槊和陌刀的軍人。
但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人家憑什么要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替你們老李家玩命?
所以只能對當兵的好點,再好點。
初唐實行府兵制,每個府兵免費分配140畝土地,而且免除全家的賦稅和徭役。如此一來,隨便一個府兵家庭至少都是有田數百畝的中小地主,而這還只是李家大禮包的基礎款。一旦上了戰場打了勝仗,獎金拿到手軟是基操,出將入相不在話下,哪怕你只是個士兵——像最終爵封邢國公和平陽郡公的蘇定方和薛仁貴,剛加入唐軍時前者是低階將校,后者干脆就是個大頭兵。
最讓人不知道說啥好的,是唐軍為了激勵士氣和戰斗意志,基本默認士兵戰后可以自由劫掠,當然官方口徑是在分配戰利品……所以唐軍的軍紀在戰時異常嚴格,戰后基本一塌糊涂,尤其是到了國外,更是比三光還三光。很多占領區的得而復失,比如東北、半島、南詔什么的,就是這幫貨殺的搶的太過分,把那幫一門心思投降天朝的慫貨都給惹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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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唐時府兵制崩潰,改行募兵,這下當兵的就更爽了。為啥?因為安史之亂后大唐的中央集權基本名存實亡,原來聽皇帝話、歸文官管的州縣都成了藩鎮。既然都是藩鎮了,誰說話最好使,那還用問嗎?
所以從中唐到五代的兩百多年里,站在整個社會最頂層的特權階級,不是皇帝也不是王侯將相,甚至一度連各大藩鎮的節度使都排不上號。那誰才行?答案是軍中的中低級將校乃至普通士兵。皇帝派來的節度使,他們想殺就殺,只把你攆走都是給面子。至于藩鎮內的軍政大權及各級官吏,當然也統統由軍人擔任。比如說過那句著名的“天子者,兵強馬壯者當為之”的安重榮,斗大的字不認得一籮筐,也當過好幾年的縣令,而且居然把當地治理得頗有章法。
那個時代,就是軍人的黃金時代,一切社會運行規則都圍繞著軍人的利益展開。任何試圖改變這一規則者,都會被軍人手里的馬槊、陌刀和重劍毫不留情的斬成齏粉。哪怕是自魏晉以來“天老大,我老二”了近八百年的士族門閥,在這座勢不可擋的暴力機器下也只能淪為那只試圖螳臂當車的可笑的螳螂——都說士族門閥是被黃巢和朱溫聯手剿殺的。可問題是作為最頂級世家的“五姓七望”,老巢大都坐落在河北,而黃、朱什么時候當過河北的話事人?
所以他們是被誰弄垮、弄沒的,還用問!
05
北宋與之前所有朝代的最大不同,就是把軍隊當成了帝國最大的敵人,然后堅定不移的實施崇文抑武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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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晚唐五代無法無天的軍頭,統統都被趙大、趙二解除了兵權,然后攆回家去醉生夢死。曾經殺將逐帥如家常便飯的中低級將校和普通士兵,他們則不遺余力的通過各種方式抹黑其形象、貶低其地位、動搖其意志,進而讓其產生自我懷疑,能墮落成渣那就更好了。
于是社會風氣頓時逆轉,從漢唐時人人以參軍入伍為榮,變成了“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軍人從普遍受到尊敬,人人信奉“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變成了“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出者乃好兒”,成了地位甚至不如乞丐、倡妓的“賊配軍”。
到了明朝中后期,這種文尊武卑的情況更加不可收拾——一個堂堂的二品武將居然得向個七品的小文官下跪,作為軍中第一人的戚繼光在給張居正寫的信中自稱“門下走狗”……這樣的軍隊,還有什么指望?
為什么宋朝以前的軍人一門心思的想破甲?因為只有破了甲,他們才能殺死敵人,只有殺死了敵人,他們才能獲得勝利、贏取軍功;而只有拿到勝利和戰功,他們才能封妻蔭子,才能出將拜相,才能獲得整個社會的尊重。所以他們才會千方百計的改進自己吃飯的家伙,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打贏戰爭。
到了中晚唐及五代,軍人在實際上成為了社會的主人。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和地位,他們可以不惜一切,連命都可以不要。而重劍這種極致強化攻擊力的同時又完全放棄防御的武器,也只會出現在這樣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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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前的文章里,我曾經說過吃空餉、喝兵血這種要命的弊政是募兵制下必然的伴生品,其實是少說了個前提的,那就是在宋朝之后。春秋戰國時的魏武卒,在某種程度上可視為募兵的雛形。而真正的募兵,在漢武帝的時代就已經出現,整個東漢一朝則全是募兵;至于唐朝,在后一百五十年里更是募兵一統天下。可在那時,哪有什么吃空餉、喝兵血的?
甚至你規規矩矩的按制度發餉和保障,人家沒準都會嘩變——造成“長安六破,天子九遷”中一破一遷的涇原兵變,就是朝廷調涇源鎮的兵去平叛,又嚴格按照規定供應飲食,結果引得全軍嘩然。為啥?因為規定是規定,但我大唐自有“軍情”在此,那就是想讓這幫兵大爺賣力氣,實兵足餉是起碼的,吃好喝好則是必須的。否則就按軍律供應每人每天三升米面,誰替你賣命?
所以士兵要吃肉喝酒,否則就嘩變。節度使姚令言來勸,結果被憤怒的士兵用馬槊架著甩出了營門。唐德宗李適聞訊大驚,趕緊讓人弄二十車錢帛去犒軍,可惜已經晚了,士兵已經失去理智,大肆劫掠長安,甚至放話要宰了皇帝,直接把李適給嚇跑了。
少吃幾頓酒肉就敢追著皇帝的屁股一頓殺,哪個腦袋被驢踢了的敢吃他們的空餉、喝他們的兵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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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只有這樣的活祖宗,才耍得了馬槊、陌刀、重劍,才能以一當十、當百,才能橫掃天下如卷席,才能打出漢唐的赫赫威名。
所以后來的趙家和朱家皇帝就面臨一個兩難的選擇。要么養出一幫驕兵悍將,“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為漢土”,反正就是嘎嘎有面子,還包流芳青史。但付出的代價就是成天提心吊膽,沒準哪天早晨起來就得重演“長安六破,天子九遷”那一幕,甚至說不定就此江山換姓。要么就把軍隊搞廢,從虎狼變成牛羊,還是被閹割掉的那種,見到主人就只剩下畏縮恐懼,或者撒嬌賣萌。當然副作用肯定是有的,那就是沒法打仗了——當然這里指的是外戰。畢竟爛如靖康之前的宋軍,也能輕輕松松的剿平宋江和方臘。
那也有辦法,質量不夠數量湊唄。像漢唐最多時常備軍也不過60萬左右,卻能揚威域外、掃平一切外患。可宋朝巔峰時養了近150萬兵,明朝更夸張,直接干到300萬,可有什么用?
就算有一千萬,又有幾人敢提起馬槊、陌刀和重劍?就那些被空餉吃的名義上有十萬人,人頭只能點出五萬個,再剔除老弱病殘和一門心思開溜的恐怕是十不存一的宋軍,還是從開國不久就從沒滿過餉,到后來餓得連那桿輕飄飄的槍都提不動的明軍?
從矛到槊再到槍,不僅僅是一種武器的進化,更是一整套政經軍文制度的蛻變。當私欲大過公心,當尚武精神讓位于蠅營狗茍,再先進的武器也改變不了一個王朝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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