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你在哪里——軍營紀事之五 | 作者 張可春

一個人的成長和進步，總離不開貴人的攙扶和幫助。如果這個人有良知良覺的話，對關愛過他的人，理應飲水思源，知恩圖報，這是我們民族的美德。

在我的人生旅途中，也曾遇到過不少貴人，其中包括第一貴人父母，他們給了我生命，是我生命的根。還有一位是將軍，對我的前途和命運，起過關鍵性的作用。但我圖報無門，不知將軍在何方。我只見過他一面，甚至連他的容貌都記不清了。但他的恩澤和教誨，卻永遠銘刻于心……

一九七一年的春天，對我來說，是一段并不愉快的日子。我已是服役四年的老兵，但由于“文”派性的影響，家庭外調工作不順，我成為全團唯一不是黨員的班長。我負著沉重的思想壓力，在一油田擔負值勤任務。

一天，指導員找我談話，推心置腹地說：“三班長，你來部隊四年，年年是五好戰士，你先后帶過四個班，班班是四好班，為連隊建設做了出色的工作，全連同志很敬重你。但由于家庭社會關系問題，你的黨員問題遲遲解決不了，已不宜在部隊繼續服役，請你做好復員還鄉的準備。”

對于一個酷愛軍營生活的老兵來說，“復員還鄉”的決定，不亞于撕心裂肺的創痛。好在部隊已挽留了我一年，對回鄉務農有了一定的思想準備。聽了指導員的談話之后，我沒有說什么，只是一邊把痛苦和委屈往肚子里咽，一邊暗暗地打點行裝，做好回家的安排。

日子還是要過的。我把平日積攢下來的津貼，買了三樣東西：首先是買一對鐵水桶，我們老家用泥瓦罐挑水，很不耐用，有了鐵水桶，就可以甩開膀子好好地澆園、養豬、過日子。再是一條棉線毯，奶奶的被子很單薄，冬天不擋寒，買條線毯還我多年的心愿。我琢磨，根據自己的條件，回家之后，很可能當個不錯的民辦教師，于是我又跑到新華書店，買了一本新出版的《新華字典》和一本《小學生優秀作文選》。聽說，我們的復員費有一百多元，我要把它全部交給母親，家里用錢的地方很多。

當然，我是個老兵，又是老班長，退伍前夕，我知道怎樣學著前任班長的樣子，站好最“后一班崗”。班里的各項工作，我仍然毫不懈怠，抓得有條有理。

一天夜里，突然接到連部通知：油田一鉆井隊井噴失火，情況十分緊急，全連戰士要迅速奔赴搶險現場！接到命令后，我開始有點猶豫，井場救火，人命關天，快退役的人了，還值得去嗎？這時，副班長前來勸我：“雖然我比你晚入伍一年，但好歹我解決了入黨問題，而你在連隊干了四年班長，因各種原因連黨都沒入上，這次搶險你就別去了吧，留下來做好回家的準備，要去我帶同志們上去就是了?！蔽异o心一想，就是回家當農民，見火不救，也是有罪的，何況黨培養自己多年，還戴著紅帽徽紅領章呢！于是，我毅然帶領全班戰士，加人搶險隊伍。

事后才知道，在搶險的隊伍中，唯有我和我們班的副班長是已決定退伍的老兵。我準備穿著回家的一身新軍裝，沾滿了打井的泥漿，腿被鋼絲繩劃破了一道口子，臉也被井場上的火烤得發紫，起了一層皮。但我不后悔，心里很踏實，因為我給眷戀的軍營敬了一個無愧的軍禮！

第二天，是一個平常的日子。我們班和往常一樣，做完射擊訓練之后，正準備坐下來講評，連部通訊員小宋，急火火地趕來告訴我，一位副軍長來油田駐軍視察工作，團政委在匯報工作時，提及到我，那位副軍長表示很關切，要見見我。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令我又驚又喜，始料不及。一位讓我們仰慕的將軍，要見一名馬上就要退役的普通戰士，難道這是真的嗎？平日里，見到連長都害怕的我，見到軍首長該如何是好呢？稍微平靜之后，我鼓起勇氣，跟著軍機關王福成干事，怯生生地走向首長所在的會議室。

三間簡易的會議室，坐滿了清一色的部隊干部，個個神情莊重，正襟危坐，專心地聽著靠窗那位首長講話。那位首長，眉毛飛揚，滿面紅光，氣宇軒昂，聲音洪亮，給人以威嚴和力量，想必他就是副軍長了。我沒敢多看，便懷揣小兔一般，向前跨進一步，在眾目睽睽之下，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報告首長，五連三班班長張可春，前來報到，請指示?！?/p>

“好啊，好啊，我們的班長來了，請稍息，隨便點?！备避婇L息事寧人的口氣，使屋子里緊張的空氣頓時緩解了許多。他親切地詢問一番我的年齡、籍貫、文化程度和家庭情況之后，高興地說：“聽你們團首長反映，你工作干得很出色，在決定退伍的情況下，還冒著生命危險，積極參加地方的搶險救災，為部隊贏得了良好的影響，我代表部隊黨委向你表示感謝！”隨之，屋內響起一陣掌聲。

我真有些受寵若驚，頭不敢抬，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報告首長，我工作干得不好，馬上就要復員……”不知為什么，我鼻子有點發酸。

副軍長“哈哈”笑了，馬上接過話題：“是的，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一個革命戰士，就應該一顆紅心，兩種準備，時刻聽從黨召喚?！闭f到這里，他起身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當然，根據你在部隊的良好表現，部隊會慎重考慮你的去向問題的。不過，不論走到哪里，都要自強不息，保持革命軍人的骨氣?！?/p>

“是，首長，一定記住你的教導！”我堅定地回答。

半個月之后，大部隊撤走的那一天，我接到復員軍人安置辦公室的通知：請到九二三廠（勝利油田前身）報到。從此，我結束了軍旅生涯，當了一名石油工人，與全國第二大油田勝利油田結下了不解之緣……

若干年之后，我才知道，這位副軍長姓曾，也曾經受過家庭出身的考驗，他在抗美援朝戰場上經過血與火的洗禮，立過功勞，走出了一段從士兵到將軍的閃光歷程。將軍可能基于這種崇高的情慷，才對一個無名的士兵這般體恤和負責。正是他的無私的關愛，才使我的命運出現轉機，走上新生和坦途。

轉眼50多年過去了，雖然我一直再未見到將軍，但他高大的形象在我心中永存。我知道，千百次地呼喚，千百次地祝福，不如用行動去回報。我牢記將軍的囑托，學習不止，奮斗不息，保持軍人本色，由一名普通工人入了黨，提了干，上了大學，當上記者，后來走上領導崗位。如果將軍知道的話，他一定會感到無比欣慰。

將軍，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