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風從窗縫里鉆進來,南京那間辦公室里桌案擠滿到門口,檔夾一摞壓一摞,人抬頭就能看見封皮上那串數(shù)字,3607074件又1807箱,旁邊再劃一道,741處古跡嚴重受損,角落里還單獨標注,11件被列為日本國寶,辦事員在備注里多寫了幾筆,東北還有空白,臺灣也沒補齊,解放區(qū)的統(tǒng)計沒完整上來,民間更是欠賬不少,估著保底得五百萬件往上,屋里氣味是紙張和油墨混在一起的味道,想起的不是數(shù)字,是城門被推開那一夜,兵進門,牌匾倒下去,像南京夫子廟旁“聚古齋”那間小鋪,王獻之把宋代汝窯盞塞進地窖,冰冷的刺刀抵住喉結(jié),板撬下去,字畫瓷器銅器被一捧一捧往外刮,火苗爬到梁上,書頁卷成黑灰,人在廢墟上趴著,手里捧著燒糊的書皮,身子一軟,地上留下一口血,城里只是一個剪影,外面同樣的事一天比一天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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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那11件國寶里頭的幾件,名字一報就能讓人停住腳步,先看東京那座館,卷軸平攤在恒溫室里,標簽寫著《喪亂帖》,王羲之的字,原來在清宮養(yǎng)心殿的柜子里好好放著,北平故宮庫房登記卡還在,九四零年這東西被人以“借出鑒賞”為名硬從柜里提出,名字對上了,松井石根,辦事態(tài)度很直,話也直,院里那位馬衡跑前跑后,教務(wù)清單寫了一頁又一頁,門口的哨兵不讓進,結(jié)果就留在今天這間展廳,玻璃罩光線打得勻,講解詞里只寫書法價值不寫來路,參觀的人擠在玻璃前看一會兒就走。
另一件從畫上看得明白,《伏生授經(jīng)圖》,唐人閻立本的筆,畫里伏生把《尚書》口口相傳,原先掛在蘇州靈巖寺的墻上,四二年的工事計劃里寫著修建倉庫,藏經(jīng)閣一磚一瓦拆掉,畫卷轉(zhuǎn)手到了一個軍官箱底,名字是山本健一,戰(zhàn)后進了皇室清單,檔案一轉(zhuǎn)再轉(zhuǎn),今天掛在大阪市立美術(shù)館的廳里,牌子上寫的是國寶。
東京的另一棟樓,牌匾寫“東洋館”,那里陳列里中國來的器物壓根數(shù)不過來,檔案冊說有十萬余件,玻璃柜里擺著一件商代青銅方尊,記載里寫出土地名,湖南寧鄉(xiāng),三九年運走,器型方正,紋飾層層疊疊,館方標簽寫成了“日本國寶”,京都那邊還有一匹唐三彩馬,釉色溫潤,馬鬃起伏,傳述里寫著它的來歷,講的是宮里的故事,說唐玄宗給過楊貴妃,當年哪條路過來,今天哪條路展出,故事就順著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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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國把這件事當條長線拉在手上,時間往后挪,八十年代桌對桌談,把渠道慢慢打開,回來的物件一批批做鑒定入庫,二零零一年的一次交接最顯眼,一件宋代瓷瓶輾轉(zhuǎn)數(shù)十年,拍場上標到2000萬元,協(xié)調(diào)完成后回到國博的柜里,標簽換成了新號,2019年又有一面唐代銅鏡,從包裝箱里被托起來的時候,鏡背的紋飾在燈下清楚得像剛出土,屋里的人把手套捏緊,誰也沒多說話,登記本翻過去那頁,回歸的時間落了筆。
記下來,做事,路就得往前走,追討是一頭法律,一頭學術(shù),中間連著民間力量,國家強,底氣就足,談判桌上話就好說,回來的路就能鋪平一點,再鋪平一點,那些散在外頭的器物,不會說話,也在等,等護送的人在海關(guān)蓋章,等展柜里亮起燈,等回到屬于它的地方,我們把事情一件件做扎實,數(shù)字更新,名單更新,等下一批回來的消息落在檔案的下一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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