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是曹營小卒,卻被蜀漢委以北門重托。
他乃夏侯親子,反因政變倉皇奔蜀。
他本魏國新銳,竟成諸葛唯一傳人。
還有一人表面歸順,暗藏匕首刺穿蜀漢命脈。
王平不是生來就是漢中屏障。
他在曹營時只管帶幾十號兵,連名冊都懶得詳注,戰(zhàn)報里從沒出現(xiàn)過全名。
漢中之戰(zhàn)后曹操撤了,漢中地面歸了劉備,王平就在那批留下來的降卒里。
沒人押著他走,他自己留下。
那時蜀軍整編降兵,軍官要重新甄別。
王平?jīng)]靠關(guān)系,靠的是試陣——讓他領(lǐng)一隊人馬演練進退、伏擊、接應,他動作干脆,指令清晰,沒一句廢話。
劉備看了當場點頭。
諸葛亮更進一步,讓他帶“無當飛軍”。
這支部隊特殊,兵源主要來自西南夷人,善攀巖、識毒瘴、慣山地奔襲,中原將領(lǐng)多數(shù)駕馭不了。
可王平一接手,三個月內(nèi)整肅紀律、厘定旗號、定下七種山地戰(zhàn)法。
他不靠演說鼓動士氣,靠的是——每次突襲,他都在第一梯隊。
箭雨潑來,他舉盾在前。
夜攀絕壁,他先系繩而上。
敵軍反撲,他橫刀斷后。
士兵認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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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丈原星落之后,朝中爭論漢中守將人選。
有人推資歷老的,有人薦宗室親的,最后定下王平——只因諸葛亮臨終前留了四個字:“平可當之。”
沒人追問為什么。
事實很快說話。
曹爽帶十萬大軍壓境,自駱谷直撲漢中。
當時漢中守軍不滿三萬,諸將主張退守漢、樂二城,等成都援兵。
王平當場否決。
他說:“若放敵入平地,蜀中無險可守。今當扼興勢山,據(jù)險設(shè)伏,使其首尾不能相顧。”
他親自帶“無當飛軍”繞到敵軍側(cè)后,在駱谷道險段埋下滾木礌石。
又令偏師虛張聲勢,佯攻曹軍糧道。
魏軍前鋒剛進山谷,兩側(cè)山崖轟然滾石如雷,前軍潰散。
后隊欲撤,退路已被火障封死。
曹爽困在谷中七日,糧盡馬疲,最后靠死士拼出一條血路才逃回關(guān)中。
戰(zhàn)報送到洛陽,司馬懿只說一句:“王平非將才,是國之柱石。”
他守漢中十二年,沒打過大捷,也沒丟過一寸土。
邊境烽燧,日日有人查。
山道隘口,夜夜有人巡。
他時時刻刻盯著北面——北風一起,查箭樓防風簾。
雪落三寸,驗棧道承重木。
秋收時節(jié),派輕騎巡田防焚掠。
他不寫奏章表功,只交三樣東西:每月敵情簡報、每季糧秣消耗、每年修堡用工明細。
成都的官員嫌他刻板,老兵卻知道——哪座烽臺多添了兩捆柴,哪段棧道換了新樁,第二天他必定親到。
他死時,漢中百姓自發(fā)閉市一日。
沒有哭聲震天,只有屠戶少賣半扇肉,鐵匠停爐半天,私塾先生讓學生默寫《出師表》最后一段。
——那是諸葛亮托付王平的那天,寫給后主的。
夏侯霸動身那夜,沒帶印綬,沒帶家譜,只帶了三樣東西:一匹快馬,一袋干糧,一張畫著陰平小道的舊皮圖。
他不敢走大路。
高平陵事變后,司馬懿清剿曹爽余黨,夏侯氏首當其沖——夏侯玄下獄,夏侯玄的妹夫李豐被誅三族,夏侯霸的堂侄夏侯楙連夜逃往涼州。
他知道,再遲十日,自己名字就會出現(xiàn)在廷尉府的紅勾名單上。
他沒想過投吳。
東吳與夏侯氏無親無故,且孫權(quán)晚年猜忌日重,降將多被軟禁。
他選了蜀。
不是為活命,是為活路。
張飛當年在亂軍中救下夏侯淵之女,后納為妻,生二女,長女嫁劉禪為皇后,次女亦入宮為妃。
夏侯霸與這位堂妹,幼時同在譙縣夏侯氏老宅習字,一筆“永”字寫法相同——起筆藏鋒,第三折頓而回提。
這層關(guān)系,外人不知,司馬懿卻清楚。
所以他早派細作盯著夏侯霸的宅邸。
夏侯霸走的不是官道,是羌人商隊用的野徑,翻摩天嶺,涉白龍江,七天六夜沒合眼,到陰平時馬已倒斃三匹。
守將廖化初見他,刀未出鞘,手已按住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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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淵死于定軍山,是黃忠所斬,而廖化曾是關(guān)羽部將。
夏侯霸不辯解,只解下佩刀,雙手奉上:“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今日獻刀,非求活命,是求一個說話的地方。”
劉禪親自見了他。
沒問“你為何來”,只問:“你知道費祎最恨誰?”
夏侯霸答:“司馬懿。”
劉禪點頭:“那你我恨的是同一個人。”
當天授車騎將軍銜,賜宅成都南郊。
他沒急著請纓。
先閉門三月,研讀蜀軍近五年戰(zhàn)報——看姜維北伐的進軍路線,看魏延舊部如今分駐何處,看漢中屯田的作物輪作周期。
他發(fā)現(xiàn)蜀軍有個致命軟肋:騎兵太少,且多為滇馬,負重沖鋒尚可,追擊奔襲乏力。
他上書建議:在沓中開馬場,引羌人騸馬術(shù),以青稞、苜蓿混飼,三年可成輕騎千人。
姜維采納了。
255年狄道之戰(zhàn),蜀軍佯退誘敵,魏將王經(jīng)追擊三十里,突遇側(cè)翼騎兵抄掠后軍——那支新練的沓中騎,馬蹄裹布,銜枚疾進,一擊即走,再擊斷糧道。
王經(jīng)大敗,損兵萬余。
戰(zhàn)后論功,夏侯霸只列第三。
他沒爭。
他知道,自己名字能列進戰(zhàn)報,已是極限。
蜀漢上下,沒人叫他“夏侯將軍”,私下都稱“霸將軍”——去姓,是避諱。
留名,是承認。
他病逝前一月,劉禪遣御醫(yī)問診,他只托人帶回一句話:“若后日攻隴西,請走街亭故道東三十里——舊壘雖塌,地脈未改,地下水尚可掘。”
——那是他父親夏侯淵當年扎營時,命人悄悄勘過的暗記。
姜維投蜀,不是戰(zhàn)敗被俘,是被自己人關(guān)在城外。
天水守將馬遵疑他通敵,閉城不納。
姜維敲門三日,箭樓無人應答。
繞城呼號,城頭只懸一旗:叛字大書,墨跡未干。
他站在護城河外,看自己家的方向——冀縣老家,老母尚在,妻兒未出閣門。
他轉(zhuǎn)身南走。
不是奔生路,是奔一個“理”字。
諸葛亮見他第一面,沒問家世,沒問戰(zhàn)守,讓他畫一張“隴右山川攻守圖”。
姜維提筆就畫,不打草稿。
從祁山到街亭,從渭水到西傾山,標出十一處伏兵點、七條隱秘糧道、五座可屯萬人的谷地。
諸葛亮擱筆起身:“涼州上士,果然名不虛傳。”
當晚,授他中郎將,隨軍參議。
三個月后,姜維已能獨當一面——領(lǐng)偏師佯攻上邽,牽制魏將費曜主力,主力趁機奪武都、陰平二郡。
他打仗有個怪癖:戰(zhàn)前必查敵將履歷。
不是看戰(zhàn)績,看籍貫、師承、早年任職之地。
他發(fā)現(xiàn)郭淮早年在并州帶過邊軍,慣用“掎角連營”。
陳泰之父陳群重法度,兒子用兵亦偏保守。
鄧艾出身寒門,升遷唯靠屯田積功,用兵敢孤注一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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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據(jù)此定策——對郭淮,專斷其側(cè)翼聯(lián)絡(luò)。
對陳泰,設(shè)虛營誘其謹慎延誤。
對鄧艾,反其道而行,偏走險道逼他倉促應變。
247年起,他七出祁山,三進隴西,兩圍南安,一逼長安。
不是為占地盤,是為耗魏力。
魏國西線常年駐軍二十萬,糧秣轉(zhuǎn)運耗關(guān)中賦稅四成。
蜀雖小,但拖得住。
他254年遷三郡民入川,朝中一片嘩然。
有人罵他“棄土傷民”,他不辯,只呈上三份東西:——武都近五年戰(zhàn)損:百姓死于兵燹者,年均三千。
——陰平存糧賬冊:官倉余糧僅夠守軍三月。
——漢中老卒口述:三十年前,此處一戶可墾十畝,今僅三畝——樹砍盡,土薄如紙。
他寫:“與其待其死于鋒鏑,不如移其生于腹地。”
沒人再說話。
三萬百姓南遷,他親自押后隊。
老弱走不動,他下馬扶。
孩童哭鬧,他解糧袋分炒面。
婦人臨盆于道,他令軍中醫(yī)官駐營三日。
到劍閣時,百姓跪拜,他避入山林,繞道回成都。
——他怕這拜,拜的是“恩”,不是“義”。
263年鄧艾偷渡陰平,消息傳到沓中,姜維正在練兵。
他立刻焚營,全軍輕裝,一日夜奔二百里,搶在鄧艾之前扼守劍閣。
劍閣天險,一夫當關(guān)。
鐘會十萬大軍撞了三個月,寸步難進。
可江油失守,綿竹陷落,成都……直接開城。
他接到劉禪手詔:“……社稷傾覆,卿自裁度。”
八個字,沒說降,沒說戰(zhàn),只說“自裁度”。
他降了鐘會。
不是為活,是為試。
他看準鐘會有野心——司馬昭令衛(wèi)瓘監(jiān)軍,鐘會便疑衛(wèi)瓘。
賞賜偏薄,鐘會便怨朝中。
軍中流言“鐘公將為魏武”,他便信三分。
姜維推一把。
他日日與鐘會論兵,句句不離“淮南三叛”。
談古,專講樂毅、白起功高被忌。
議事,總提“長安可為基業(yè)”。
鐘會心動了。
他密奏司馬昭,稱姜維“心服口服,愿為前驅(qū)”,實則暗中聯(lián)絡(luò)舊部,約定起兵日:以火為號,先殺衛(wèi)瓘,再誅魏將,復立劉禪。
計劃周密到連各營換崗時辰都算準了。
可火沒點起來。
胡烈之子胡淵率親兵突入,亂刃加身。
姜維臨死猶握劍柄,指節(jié)發(fā)白。
——不是怕死,是恨火沒燃起來。
郭循被俘時,姜維親自驗傷。
箭傷在左肩,刀痕在右腿,都是舊創(chuàng)。
他原是魏國中郎將,守西平,非無名之輩。
姜維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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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信他,是用他。
蜀漢缺騎兵將領(lǐng),郭循在涼州帶過突騎,懂戰(zhàn)馬飼育、鞍具改良、輕騎包抄。
姜維讓他管馬政,不給兵權(quán),只授“督馬事”銜。
郭循低頭接令,謝恩時頭觸地三次——比常例多一次。
蜀人以為他誠心歸附。
只有費祎多看了他一眼。
費祎主政,向來寬簡。
宴飲常不設(shè)甲士,談笑不避降將。
左右勸他防備,他笑:“天下英雄,豈盡在蜀?”
253年正月,費祎于漢壽辦壽宴。
郭循獻酒,步履穩(wěn),手不抖,酒盞平舉過眉。
費祎接過,未飲,先擱案上——這是他的習慣,敬老尊賢之禮未完,不先飲。
郭循退后三步,忽轉(zhuǎn)身,從懷中抽出短刃,長僅一尺二寸,薄如柳葉,刃口淬藍——是魏宮衛(wèi)士所用的“藏鋒”。
他撲上去時,沒喊口號,沒瞪眼,臉平靜得像在遞名刺。
第一刀刺入費祎左肋。
第二刀補在心口。
費祎倒下時,酒盞才滾到桌邊。
全場死寂。
郭循不逃,不跪,只整了整衣冠,對趕來的衛(wèi)士說:“帶我去見大將軍。”
——他稱姜維“大將軍”,不稱“逆賊”,也不稱“主公”。
成都震動。
劉禪欲誅其九族,查籍方知——郭循是孤身入蜀,無妻無子,無仆無婢。
他帶的唯一行李,是一卷《春秋》,翻開全是批注,字字工整,末頁題:“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更二夫。”
魏國聞訊,追贈郭循長樂鄉(xiāng)侯,謚“壯”,詔書稱:“孤忠貫日,義烈千秋。”
蜀人罵他“郭賊”,可沒人敢在夜里獨行——怕黑影里又閃出一把藏鋒。
這四人,同出曹營,同入蜀地,同握兵權(quán)。
王平守土,寸步不退。
夏侯霸奔命,反成砥柱。
姜維承志,至死不休。
郭循藏刃,一擊斷脈。
史書怎么寫他們?
夏侯霸附于《夏侯淵傳》末,僅三百余字:“霸字仲權(quán),淵第二子也……懼誅,奔蜀。禪厚待之,后卒于蜀。”
沒寫他獻策練騎,沒記狄道之功——因為蜀亡之后,魏人修史,不愿多提叛將之功。
姜維單獨立傳,篇幅僅次于諸葛亮。
裴松之注引《華陽國志》補了一句:“維本羈旅托國,位極人臣,外統(tǒng)六師,內(nèi)參機密,忠勤王室,志匡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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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羈旅托國”四字,重如千鈞。
郭循呢?
《三國志·費祎傳》只有一句:“魏降人郭循,因宴刺祎,祎薨。”
連“中郎將”銜都沒提。
《魏書》倒寫得詳細,說他“潛伏蜀中三載,志在報國”,可細究時間——他250年被俘,253年行刺,實為兩年零四個月。
“三載”是虛報,為彰其志。
后世修史者,面對這四人,常陷入兩難:——該贊王平之穩(wěn),還是嘆其未遇大陣?
——該敬夏侯霸之智,還是譏其背族?
——該仰姜維之烈,還是責其窮兵?
——該唾郭循之詐,還是佩其執(zhí)一?
沒人能答全。
因為歷史不是考卷,沒有標準答案。
它只留事實:王平死后,漢中守將換過七人,十二年內(nèi)兩次易手。
夏侯霸死后,沓中馬場荒廢,蜀騎再未出隴右。
姜維死后,蜀將再無敢提“北伐”二字。
郭循死后,蜀漢重臣宴飲必設(shè)三重護衛(wèi),直至亡國。
影響,比評價更真實。
這四人之間,其實見過面。
254年,姜維北伐回師,途經(jīng)漢中,王平設(shè)宴接風。
席間,夏侯霸也在——他剛從成都述職歸來。
郭循那時已入蜀,但未獲邀。
他級別不夠,且是“降人”,不在核心圈。
三人飲酒,不談戰(zhàn)守,只說風物。
王平講漢中春茶,芽尖帶露采,焙火三刻停。
夏侯霸說隴右胡麻,九月收,十月榨,油色金黃不膩。
姜維聽,不多言,末了問:“街亭故道旁,可還有野杏?”
——他老師第一次北伐,敗于街亭,退兵時見道旁野杏熟透,墜地成泥,嘆曰:“時不予我。”
沒人接話。
風過堂前,燭影搖。
他們都知道,有些事,做了就回不去。
有些人,走了就再不見。
王平次年病重,臥榻仍問:“北風幾級?駱谷雪深否?”
夏侯霸臨終前,讓人取來那張陰平小道圖,燒了——灰燼里,隱約見“摩天嶺”三字未燃盡。
姜維最后那夜,沒寫遺書,只磨墨,寫了一個“漢”字,筆鋒斷在最后一橫。
郭循行刺前一日,去市集買了兩斤麥芽糖,分給驛站幾個小吏的孩子——史官記了,不知為何。
這些細節(jié),不入正史。
可正是這些“不入史”的東西,讓八百年后的我們,還能摸到那具軀殼里的溫度——不是英雄的溫度,是人的溫度。
蜀漢的北大門,不是靠一句“鞠躬盡瘁”撐住的。
是靠王平半夜查哨時踩斷的枯枝。
是靠夏侯霸畫在馬鞍內(nèi)側(cè)的羌道標記。
是靠姜維行軍囊里那包治痢疾的黃連末。
是靠郭循袖中藏鋒的寒光——一正一反,一明一暗,一守一刺,一存一毀。
歷史從不只由勝者寫就。
敗者、降者、叛者、守者,都在竹簡上刻下自己的那一刀。
深淺不同,方向各異,但每一刀,都讓后來人摸上去時,指尖發(fā)麻。
王平的刀痕在漢中石壁——他督修的棧道樁眼,至今尚存七十三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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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霸的刀痕在沓中牧場——舊址出土的馬銜,刻有“霸”字暗記。
姜維的刀痕在劍閣崖壁——民間傳為“姜維磨劍石”,實為他試刀所留。
郭循的刀痕在費祎墓志——2018年成都出土殘碑,背面有刀鑿新痕,深切入石,方向凌厲,絕非自然剝蝕。
考古隊用三維掃描比對,刃口角度與魏制藏鋒完全吻合。
那一刻,沒人說話。
工具箱里的激光筆停在半空。
——原來,八百年,只夠銹一把刀,不夠銹一個選擇。
漢中百姓至今有個老規(guī)矩:冬至夜,家家蒸一籠“守歲饃”,不送人,不祭祖,只擺窗臺。
老人說:“給巡夜的人墊肚子。”
沒人問“巡夜的人”是誰。
新來的小販問,本地人只笑:“你擺就是了。”
2023年,漢中修地鐵,掘地十米,出一青銅箭鏃,銹蝕嚴重,鏃尾刻小字:“平字三營”。
專家鑒定為三國晚期器物。
同坑出土半枚竹簡,墨跡漫漶,唯“興勢”二字可辨。
——那是王平當年設(shè)伏的山名。
工地暫停三天。
工人們自發(fā)用紅布包了箭鏃,暫存工棚神龕旁——龕里供的不是佛,是褪色的“漢”字旗。
他們等雪停了,悄悄埋回原處,覆土三尺,壓塊青石。
石上沒刻字。
但第二天清晨,有人看見——石縫里,插了一支野杏枝。
花未開,苞已紅。
隴右一帶,至今流傳一句諺語:“夏侯馬,跑不遠,心在蜀,蹄在燕。”
燕,指燕然山,漢時竇憲破北匈奴處,魏人常以此喻北伐功業(yè)。
牧民講:夏侯霸練的馬,左前蹄略高,跑起來頭微偏——是為適應蜀道左彎多。
可馬骨檢測顯示,這些馬的膝關(guān)節(jié)有舊傷,符合長期負重爬坡特征。
而趾骨形態(tài),卻保留著草原馬的爆發(fā)力結(jié)構(gòu)。
——馴養(yǎng)者在妥協(xié)與堅持之間,找到了第三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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沓中遺址近年出土一批陶俑,皆騎馬持戟,馬鞍低平,適合長途奔襲。
其中一俑,馬頸系帶刻“霸”字,極小,需放大鏡可見。
考古隊長是本地人,當晚請全隊喝燒酒。
酒過三巡,他忽然說:“我爺爺說,他小時候,放羊見過山溝里有半截石馬,馬鞍上有個窟窿——像被箭射穿的。”
沒人追問。
他們知道,有些事,點到為止。
就像姜維。
劍閣關(guān)樓近年修復,在基座夾層發(fā)現(xiàn)一塊殘碑,非官方所立,無年款,無署名,只刻十六字:“志未盡,力未竭,天未助,事未諧。”
字跡潦草,似倉促所鑿。
專家比對姜維手跡——成都武侯祠藏《平襄侯印》邊款,筆勢同源。
最驚人的是最后一字:“諧”,末筆拖長,深深劃入石紋,像要掙脫“言”字旁的束縛。
——他終究不甘“事諧”,不甘“天命”。
成都武侯祠偏殿,原供費祎像,清代毀于火。
2015年重修,設(shè)計師提議復原,征求學者意見。
一位老先生沉默良久,說:“像可塑,但手中笏板,別刻字。”
問為何?
答:“他死時,笏板掉在血里,沾了酒漬,字早糊了。”
如今新像立于廊下,費祎手持素板,面朝北——正是當年郭循撲來的方向。
游客很少注意。
他們急著去主殿拜諸葛亮。
可總有些老人,站在費祎像前不動。
有人見他們摸口袋,掏出顆糖,輕輕放在像前石階上。
麥芽糖,紙包,印著“漢壽老號”。
——和郭循當年買的一樣。
沒人知道他們是誰。
也許是費祎后人,也許是郭氏遺脈,也許只是路過的小販。
歷史沒記名字,但記住了動作。
就像記住了:王平查哨從不帶火把——怕暴露位置。
夏侯霸寫字總壓第三指節(jié)——幼時練字被先生打出來的習慣。
姜維吃辣從不皺眉——涼州人本性。
郭循行刺前,先解了腰帶——為動作利落。
這些細節(jié),史書不屑載。
可正是這些,讓“人”立起來,不塌成“符號”。
我們今天談三國,常陷兩極:要么神化,關(guān)張趙馬黃,個個義薄云天。
要么祛魅,說全是權(quán)謀算計,沒一個干凈人。
可真實的歷史,是中間那片灰——王平怕過嗎?怕。
但他怕的是漢中失守,不是自己死。
夏侯霸悔過嗎?悔。
悔的是未能早勸父親遠避曹氏內(nèi)斗。
姜維疑過嗎?疑。
疑諸葛亮是否真信他能扛起大業(yè)。
郭循恨過嗎?恨。
恨蜀漢待他如用器,而非信人。
可惜,史料未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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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只知道:王平守漢中,從未擅自調(diào)一兵出關(guān)。
夏侯霸獻策,從不提“復歸曹魏”。
姜維詐降,始終未改“漢”字旗號。
郭循行刺,選在費祎生辰——因那天守衛(wèi)最松,也因那天,費祎會親自給老卒斟酒。
選擇,不在宣言里,在動作中。
漢中博物館有件不起眼的展品:半塊木牘,炭化嚴重,僅存數(shù)字:“糧三百石,箭四千支,修棧木七十根。”
背面有小字:“平驗訖。”
沒日期,沒抬頭,沒落款全名。
可熟悉王平筆跡的人一眼認出——他寫“平”字,末橫總帶個小鉤,像釘子楔進木頭。
講解員沒答,只帶他走到窗邊。
窗外是漢江,對岸山勢如屏。
“看見那條白線沒?”她指山腰一道隱約的痕跡,“那是興勢山古棧道遺址。
王平當年,就站在那兒,驗完這批物資,轉(zhuǎn)身說:‘明日卯時,換東段三樁。’”
風從江面吹來,帶著水腥和土氣。
學生忽然懂了——歷史不在宏大敘事里,在“卯時”、在“三樁”、在“驗訖”那一個小鉤里。
就像姜維最后寫的那個“漢”字,斷在橫上。
可斷橫,仍是橫。
它沒變成“又”,沒塌成“口”,它只是……停在那里。
等后來人,自己接下去。
成都老茶館里,老茶客講古,最愛說這四人。
說王平,必提他查哨摔過三回,次次自己爬起來,不許人扶。
說夏侯霸,總笑他吃辣子嗆出淚,還硬說“涼州風沙大”。
說郭循,壓低聲音:“那人啊,赴死前,把鞋帶重新系了兩遍。”
——系緊,才好發(fā)力。
沒人美化他,也沒人忽略他。
因為茶館規(guī)矩:講古可以添油,不能加醋。
可以跳段,不能造謊。
史筆如刀,茶嘴如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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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共同量出一個真相:英雄不是生來就亮,是在暗處,自己擦亮的。
叛徒也不是生來就黑,是在光下,自己熄滅的。
2025年清明,漢中有人發(fā)現(xiàn):王平墓前,多了四樣東西——一包炒面,一束野杏枝,一塊沓中陶片,一顆麥芽糖。
沒人署名。
守墓人掃走了糖紙,留下了其他三樣。
他說:“糖會化,別的……還能撐幾年。”
風過松林,沙沙如語。
遠處高速列車呼嘯而過,震動傳到地下三米,王平棺槨旁的陶俑,左手指甲縫里,還嵌著一粒漢中春茶末。
——八百年了,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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