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8年美國的語氣變了

（原標題：時隔8年美國的語氣變了）

在美國新版《國家安全戰略》當中，19次提及中國，強調“重新平衡中美經濟關系，以互惠和公平為優先考量”。這與特朗普1.0時期發布的2017版《國家安全戰略》發生了巨大改變。種種措辭的變化說明，美國眼中的“對華競爭”已由制度之爭全面轉向國力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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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的國安戰略：“賣臺保臺”“捧華反華”都是一回事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雁默

特朗普的主要特征是“不確定性”，其余都是枝節。由此，我們應該將特朗普的國家安全戰略看成“明牌”，重點在于他沒亮出來的底牌，而若想確定些什么，我們得自己出牌，逼特朗普亮牌。

分析特朗普的國安戰略有點像解讀春秋微言大義，值得琢磨的是留白處，需找言外之意，與不言之言。

“國家安全戰略”（以下簡稱戰略）千言萬語33頁，解讀密碼是這段話——特朗普總統的外交政策是務實的，但不是“務實主義”；是現實的，但不是“現實主義”；是有原則的，但不是“理想主義”；是有肌肉感的，但不是“鷹派”；是克制的，但不是“鴿派”。它不以傳統的政治意識形態為基礎，或者，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美國優先”。

這段話一點都不玄乎，因為與其說戰略呈現的是特朗普的思想，不如說戰略只是解釋他過往的行為，尤其是自我矛盾之處。唯有這么看才能得到正確的認知——“戰略”并不是一本關于未來的讀物。或者這么說，特朗普沒有戰略，一切都是權宜之計。

他干涉，他不干涉；他內縮，他不內縮；他務實，他不務實；他克制，他不克制；他反戰，他不反戰；他民主，他不民主；他“反華”，他不“反華”；他反歐，他不反歐；他愛我，他不愛我。戰略所呈現的“他”，究竟是指美國，還是特朗普本人，也不確定。

特朗普希望所有人都只能用數花瓣的方式預測他的行為，而一切的矛盾，都能用“美國優先”四個字自圓其說。用孫子兵法的“水無常形”來看特朗普自帶悖論氣質的“戰略”，或許比較貼切。

11月5日，白宮發表新版“國安戰略”，圖為文件封面截圖

與2017年特朗普1.0的“戰略”相較，2025年的戰略大異其趣，足見特朗普沒什么堪稱為戰略觀的思想，他篤信的應該是“計劃趕不上變化”，而這才符合商人的賭徒性格。

特朗普的難題在于實操層面，即如何讓美國（與他自己）可以不負責任，卻又能強制盟友負責。如何能讓盟友分攤全球治理的費用，自己又能維持控制盟友的權力。

截至目前為止，特朗普對盟友的控制力還維持得不錯，真金白銀的收獲也正在兌現。不過，未來發展還很難說，重點不在于特朗普想做什么，而是他的對手與朋友會做什么。

被“戰略”集中修理的是美國最大的盟友——歐洲。“爹地”喊了，關稅也吞了，歐洲所有自以為坐在餐桌上的建制派現役政客們，現在總該察覺自己只是餐單里的菜色了，而且還是客人嫌棄的菜色，特朗普偏愛的是歐洲建制派所標定與厭惡的極右派。

戰略沒說的是，如何在討厭建制派之余，還能利用這批人搗毀自己一手設計的監管制度，以圖利美商。另外，如何利用這批人的反俄情緒，不但接受美國親俄，還自掏腰包買美國武器與能源。有意思的是，特朗普所喜歡的歐洲極右派，可不是“美國優先”的信眾或妥協者。

“戰略”并不是解決這種矛盾的指導文本，所以留白。

被“戰略”標定為核心利益的是西半球，以彰顯門羅主義，中南美洲首度在美國全球戰略里躍升為重中之重的地位。戰略明講，移民是首惡，毒品是首惡持有的兇器，中國影響力則是“次惡”，必須被遏制，駐中南美的美國外交官得負責干涉，介入駐在國的內政，翦除美國敵人。

至于大西洋聯盟中的歐洲，戰略明說要扶植“對歐洲當前發展軌跡的抵制力量”，也就是訴諸民粹的極右翼勢力。這是陽謀，特朗普希望在思想文化層面，白右保守主義能重新成為西半球主流。

戰略沒說的是，如何確保在歐洲極右翼崛起以后，還能予以控制。矛盾在于，極右翼要的是戰略自主，美國到底是想維系并主導大西洋聯盟，還是多一個保守主義對手？對華盛頓而言，歐洲建制派可恥，卻有用，不是嗎？

另外，拉美左傾，美國若使用武力與深度的內政介入硬掰向右，這是倒逼南美國家親中俄，還是相反？中俄會坐視美國“武統”中南美嗎？

“戰略”并不是解決這種矛盾的指導文本，所以留白。

被“戰略”所平反的是中東，特朗普拒絕美國過往以教師爺姿態介入中東政治的作風，轉為利益導向的“茍合”（從白左角度看）。此外，對伊朗遏制態度趨緩，因為特朗普吹噓伊朗實力已被大大削弱。簡單說，美國干涉力量的撤退，在中東最為明顯，畢竟近20多年來，美國在此地區“虧很大”，是時候找補了。

戰略沒說的是，伊朗真不行了嗎？以色列在此地區的表現會更乖，還是更壞？中東富國真信了美國是負責任的盟友嗎？利益與美并不完全一致的以色列會服從“美國優先”路線嗎？

“戰略”并不是解決這種矛盾的指導文本，所以留白。

相較與世界其他地區，非洲是“戰略”留白處最多的領域，本文就省略不談。

“戰略”最奇妙的部分，當然是“首敵”中國所在的亞洲，其中，臺灣地區幾乎被置于亞洲問題的核心。當然，這是因為臺灣是中國利益核心，臺海則是美國主要亞洲盟友集中關切的議題之故。

對臺灣問題，“戰略”形諸于文字的表態，我都看成留白，也就是寫了等于沒寫。

12月2日，特朗普在白宮召開內閣會議（圖/美聯社）

“保臺”，“賣臺”，是一回事

前幾篇文章我已數度強調，美國現在不會與中國正面沖突，而會讓代理人出面挑釁，以坐收漁利。因此，中方不能用中美關系緩和的角度看問題，特朗普只是換了斗爭方式而已，華盛頓賊心不死，特朗普是精明而可敬的對手。

這次的“戰略”，提及臺灣高達八次，是美國對所謂“印太地區”的核心關注。而究其實，特朗普只是想說，臺灣問題不關臺灣人什么事，向美國打錢就對了，其他的事，由日韓澳菲上。

特朗普并沒有將臺灣視為挑釁中國大陸的代理人，因為雖然在實質層面，臺灣被視為美國地盤，但在策略面，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華盛頓打直接臺灣牌，違背了“戰略”要求——若非美國核心利益，就以（表面）不干涉為原則。

于此，需要說明特朗普對干涉的態度。“戰略”明言，“只要華盛頓采取的政策被唐納德·特朗普總統視為‘美國優先’，美國就可以深度參與全球事務”，“對于像我們這樣利益眾多且多元化的國家而言，嚴格奉行不干涉主義是不可能的。然而，這種傾向應該對‘什么是正當干預’設定很高的標準”。

換言之，除非臺灣被特朗普視為“美國優先”的核心利益，否則不符合干涉高標準。從美國的優先級來看，中國大陸是“桌面”，臺灣是“筆尖”，因此對中國直接打臺灣牌是不明智的，應該由其他代理人來打臺灣牌。

事實顯示，菲律賓的小馬科斯，日本的高市早苗，先后都打了臺灣牌。尤其在中方打了稀土牌之后，賴清德的挑釁本能很明顯地被美方壓制了，并由東京接棒演出。

在這種操作流程下，特朗普完全沒理由在實現“中美大交易”之前，于臺灣問題上對北京有所讓步，相反地，維持“模糊戰略”才能利益最大化，而所謂“戰略模糊”就是不確定性。至于第一島鏈上的盟友，當然可以用“戰略清晰”挑事，為美國測試中方底線。

白話說，不確定性就是沒亮出來的底牌和博弈籌碼，這就是為什么“戰略”文本并不具備預測性參考價值的原因。

“戰略”明說，“防止因臺灣而發生的沖突，理想情況下是通過保持軍事優勢，是當務之急”，“華盛頓反對任何以武力奪取臺灣的企圖，并依法有義務向臺灣提供武器以使其自衛”，“我們將建立一支能夠阻止第一島鏈任何地方發生侵略的軍隊”。戰略并敦促“美國的印太盟友在臺灣島鏈的集體防御上投入更多資金，以加強遏制‘侵略’的能力”，誓言“我們還將加強在西太平洋的軍事存在，同時在與臺灣和澳大利亞的交往中，將繼續堅持增加軍事開支的堅定立場”。

以上這些文字，并無新意，而是華盛頓在臺灣問題上一貫的立場。乍一看，特朗普與其他美國總統沒什么不同，但若斟酌“留白處”，同樣的文字所暗示的是截然不同的做法。

戰略沒說的是，如何讓中國明顯感覺其核心利益被不斷挑戰——臺灣問題國際化——但又愿意與美國做大交易？

從高市事件可見，華盛頓意圖讓北京誤以為，日本搞事不關美國的事，甚至，華盛頓有能力也有意愿嚇阻東京搞事，只要中方也這么想，臺灣問題與“中美交易”就可望被切割看待。

理性上，中方不會被美方的欺敵伎倆所惑，但特朗普賭的是，中方對緩和中美關系的愿望足夠大，大到寧愿相信美國是“善良的第三方”。將臺灣問題與“中美交易”切割，是特朗普的上策，就算達不到這個目標，將臺灣問題納入中美交易，他也有一套變現的劇本。

東京當然對特朗普的想法有所掌握才會打臺灣牌，而不純粹是為了討好日本“極右翼”。讓我再強調一次，高市與其背后的老板麻生太郎都是建制派，不可能忤逆美國意愿行事，最多就是將計就計，在特朗普可以接受范圍內挑釁中國，并將美國卷入“可控的紛爭”。

對于中日爭端，麻生太郎在經過近一個月的沉默以后，終于發話了：雖然中國有各種批評，但被“說幾句”的程度還好，目前為止這件事沒有發展成什么大問題。

麻生的賭注與心證，與特朗普是一樣的，因為美日在臺灣問題上的利益一致，而且東京必須在華盛頓新的對華政策上進行黑白臉分工。

這便是為何，我上一篇分析的題目是：美國會制止日本右傾嗎？如果答案顯然為否，所有建立在中美關系和緩基礎上對美日關系的假設，就會出現自我感覺良好的誤判。而“戰略”所述，印證了美國需要日本作為比以往更突出的馬前卒角色。于此，日本是第一島鏈上最有實力與意愿的國家。

所以才說，在不確定因素主導下，若我們想確定些什么，就得自己出牌，逼特朗普亮牌。“戰略”講的都是“威懾”陳腔濫調，我們要見到底牌。

兩岸都應該認知，在特朗普的即興戰略下，保臺與賣臺是一回事，而且兩者之間有簡明的邏輯關系——以保臺作為交易籌碼，才方便賣臺。

特朗普進可賣臺，退可保臺，重點是，最起碼臺灣1.2萬億臺幣“可以不用兌現的保費”要切實入帳，而若中方愿意，這1.2萬億則只是兌換美式口惠的起價。只要中方在中日爭端中有意降溫，一切都“水到渠成”。

特朗普想將臺灣問題與“中美交易”切割，中國一定要保持警惕

中美關系向好，但斗爭卻更激烈？

美國戰略文本在特朗普的不確定性策略下，參考價值有限，相反地，“中國愿意在維護自身利益的層面上走多遠”，才是泛西方最想知道，并最值得參考的底牌。

確實，美國正往衰敗的方向前進，但對中國，特朗普最大的底氣恰恰是“美國衰敗，中國崛起”，因為后者必須專注于持盈保泰，前者能輸的東西則愈來愈少，就好像要干架，富人的顧忌遠比窮人多得多。

中國仍需要全球市場，從博弈的角度看，這就是弱點。“戰略”要求美國轉而專注于西半球，尤其是南美洲，也勢將損及中國的海外利益，所以看點終究只有兩個，“美國將做多絕，中國將走多遠”。這會導向一個奇妙的前景——中美關系表面上還不錯，但雙方的斗爭卻更為激烈而廣泛。

若將關注臺灣問題的眼光轉向全球貿易，“戰略”要求盟友聯手逼迫中國轉向內需型經濟體，以遏制中國的產能過勝與國家補貼政策，形同將大國競爭的成本分攤給盟友共同承擔。美國表面用G2高捧中國，實則用冷戰形式扼殺中國，捧殺得夠奸巧。

特朗普排斥冷戰后的自由主義秩序，意圖將西方拉回冷戰對抗秩序，怪誕的是，在需要領導者的冷戰格局下，美國竟還想推動門羅主義，自掃門前雪，不負責盟友的損失。所以問題還是在實操層面，戰略沒說的是，如何在榨干盟友之余，還要求盟友少賺中國錢？

“戰略”并不是解決這種矛盾的指導文本，所以留白。

綜上，若沒厘清問題的本質，而在“戰略”文本上字字珠璣地尋找預測線索，其實是浪費時間，甚至會掉入誤判陷阱。

從留白處找線索，我方并沒有任何寬慰的余地，不確定性就像“零”，“零”乘除任何非零的數字都是零，“戰略”文本并不是零，它不是領先指標，而是滯后指標，拿來解釋特朗普過去作為用的，其矛盾之處也顯而易見。文本乘除不確定性，等于“不確定性”。

CSIS的國安部副總裁認為，北京會喜歡美國在“戰略”中明確表示其傾向是不干涉他國內政，以及尊重國家主權的明確表態，但會反感特朗普要求中國撤出拉丁美洲以及采取強硬的威懾手段。

我希望CSIS的判斷是錯誤的，因為特朗普所謂的“不干涉”并不是什么金科玉律，被逼撤出拉美與亞太威懾也都可被中方視為機遇。重點是，“戰略”文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中方愿不愿意出牌，以及如何出牌，逼特朗普亮出真正的底牌。

簡單說吧，美國戰略看看就好，重要的是遠為可信的中國戰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