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讀三國偶感之一：漢末三國歷史為什么別樣精彩

《三國演義》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讀物，從記事起外曾祖父、外祖父、祖父和父親，都喜歡給我講三國故事。那時候外祖父家里有《三國演義》原著下部，我大約9歲時就開始閱讀，當然對于半文言文是看不懂的。同年，央視開始播放電視劇《三國演義》，雖然家里嚴禁看電視，但依然用盡各種手段，去蹭上幾眼。

11歲時又獲取《三國演義》全著，這時候已經(jīng)能夠基本讀懂，大半年沉迷于這本書上，用如癡如醉形容絲毫不過分，就連期中考試也沒有復習，在班上考了個第50名。

不過小時候看三國都是看熱鬧，最近閑暇期間重看94版《三國演義》電視劇，間以對照《后漢書》、《三國志》，對東漢末年至三國的歷史發(fā)展，主要人物的歷史選擇有頓悟之感。

筆者讀三國之余，一直有這么一個疑問：中國歷史上的亂世時代很多，幾乎每過兩三百年就一次，但同樣是亂世，為什么三國歷史最精彩，吸引度獨領風騷？

有人說這是《三國演義》的功勞，其實是顛倒了因果。在《三國演義》問世前長達一千多年的時間里，三國故事就一直為民間津津樂道，更是各個頂級朝代文人詠創(chuàng)對象，李白、杜甫、李商隱、杜牧、蘇東坡、陸游等都留下大量三國題材詩詞。《三國演義》小說的問世，只不過是經(jīng)久不衰的三國熱的一個文學集成，或者是迎合這種社會需要而已。

我想三國故事這么精彩，還是兩漢時期民族精神、文化底蘊造就的。這個時代尚是中華民族文化成熟上升期，民族的精氣神、風骨、人文精神還在。眾所周知，兩漢時期中國文化達到第一個高峰，是中國歷史上唯一真正以儒治國的時期（這時候儒家雖然經(jīng)過董仲舒的改造，但是仍保持一種質(zhì)樸、開明），所以東漢末年雖然是亂世，但是這種混亂建立在在一個高度發(fā)達的文明灰燼之上，主要人物的道德、韜略、文采明顯比其他王朝末期亂世要高很多。

在德的方面，由于兩漢時代儒家道德觀的影響，三國人物都算還有道德底線的，或者這個時代的道德下限明顯高于其實時代。這個時代既有王允、楊彪、關羽、諸葛亮、趙云、龐德、魯肅等一大批等個人操守高潔的正面人物。即便是那些負面人物，也有令人肅然起敬的地方，比如如曹操不殺關羽，而是放其歸劉備；曹氏不殺漢獻帝，在曹魏代漢后，依然讓獻帝在封國內(nèi)保持天子鑾儀，對魏不稱臣，漢獻帝活得比曹丕還久，亡漢的山陽國一直到了五胡亂華才被廢除。

還有比如說在B站上走紅的王朗，當然在當今人心目中這是個迂腐卑鄙的人物。其實歷史上的王朗（多說一句，此人也有可能是本人的直系先祖）既是大經(jīng)學家，又是一個恪于職守、百折不撓的人。王朗不懼死亡，穿越戰(zhàn)火硝煙，到東南邊陲會稽擔任太守，政績不凡；繼而孫堅攻會稽，王朗為捍衛(wèi)漢朝正統(tǒng)，以一介書生竟然抵抗了很久，即便是敗績，依然不降，又南下閩侯（今福州）繼續(xù)組織抵抗，兵敗被俘也堅持不為孫氏效命。儼然王朗的操守行為與文天祥很相似，只不過他沒有做成烈士，日后又活了很久，沒有成為后人詠頌的對象罷了。

所以，漢末三國總體看，仍是一個崇尚正義的時代，士大夫群體中相當多數(shù)人仍在不惜犧牲生命，去維護正義道德，這里面可歌可泣的故事很多，這是三國的特殊之一。

在韜略方面。東漢末年政治秩序混亂程度遠勝于唐末、宋末、明末，亂中取勝的曹操、劉備諸葛亮、孫氏父兄都是戰(zhàn)略大師，這點尤其強調(diào)曹操，曹操本來是兗州的一個小軍閥，可以統(tǒng)一北方，并且還能夠在大亂中維持中央朝廷對烏桓、匈奴、羌氐和西域的節(jié)制，這很不簡單，大家觀三國的時候都去注意中原軍閥爭斗了，而忘記了這點。我們可以說春秋戰(zhàn)國是中國本土戰(zhàn)略學、外交學的萌發(fā)期，而漢末三國是成熟期。

即便是遭淘汰者，如張魯、袁紹、劉表，其能力膽識放在其他時代也遠強于平均水平。比如劉表，受《三國演義影》響，大家覺得他是一個平庸無能的人，連自己老婆都搞不定，死后荊州基業(yè)頃刻間被曹操奪取。其實劉表也是很厲害人物，他有學問、有正義感，又儀表堂堂，所以是地地道道的“高富帥”、貴族之氣質(zhì)，他年輕時就成為太學生運動領導者，反對宦官專政，遭受黨錮之禍的迫害近20年，所以，劉表是一個很有氣節(jié)的的士大夫。

獻帝初年，荊州刺史王叡被孫堅所殺，荊襄大亂，劉表受朝廷征召，千里單騎赴荊州就任，沒有兩年荊州就安定下來，這種經(jīng)略水平也是了不得的。此外，劉表還是一個儒學理論家，他著有劉《周易章句》五卷及《五經(jīng)章句》，對后世都很有影響，還支持發(fā)展出以王粲、王弼、司馬徽等為代表“荊州學派”，這也是儒學史上的一個重要門派。劉表這樣的人物如果放在唐末或明末，肯定是個耀眼的星星，但是在眾星閃爍的三國時期，只不過是平庸之輩了。

在文采方面，大家就更熟悉了。以曹氏父子為代表的建安文學，堪稱中國上古文學上的頂峰。諸葛亮的前后《出師表》也是千古流傳的佳篇，就連最不喜歡舞文弄墨的劉備，也留下“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的名言。從這也可以看出，那個時代的政治家學問修養(yǎng)都不錯，不乏既會打仗，又會治國，還可以作詩著文的全才。

所以，三國是精彩的，這個時代的人性尚未遭到變態(tài)的儒家和專制完全泯滅，重要人物都是充滿鮮明的個性的，這是個英雄輩出的時代，也是一個雖然混亂但是文脈、道統(tǒng)不墜的時代，有點像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貴族精神回光返照。中國歷史上的亂世，似乎只有到了清末民國時期——也就是在西學影響下，中國文明灰燼又恢復了些許星火，實現(xiàn)了某種程度的“文藝復興”，民族精氣神有所恢復后——才可以與之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