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的決心》：踏上取經路，比抵達靈山更重要

自中秋檔上映后，我看到了許多關于《出走的決心》的好評，當然爭議同樣不少，這充分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這部根據50歲蘇敏阿姨自駕游事跡改編的片子，毫無疑問是符合當下社會語境與現實議題的女性主義電影，有上述那些待遇，倒不奇怪……

就我自己的觀感來說，《出走的決心》其實有不少問題，比如過于直白的二元對立，導致矛盾表現的蒼白，還有太偏主角視角導向，也讓那股濃烈情緒略顯單薄……但影片本身的立意和完成度都很好，既展現了現實中女性的困境，又點明了真正重要的，是勇于上路的決心和行動。

此外，我還在影片里看到了一些有益于男女共處的想法，就留到后面正文里再詳述吧。

【友情提示：下文會有劇透?！?/strong>

先來說說我不太滿意的地方吧。

如今許多女性主義向作品都存在一個（可大可小）的問題，那就是預設立場太過明顯，一上來就是明刀明槍沖著和男性戰斗去的，力量感是強大，可缺乏延展敘事、角色的空間和余地。

《出走的決心》同樣存在這個問題，尤其是影片前半段，完全把女主李紅塑造成了一個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受父權壓迫、被母職囚禁的完美受害者：

年輕時無法繼續上學，不得不開始承擔“長女”的職責；從原生家庭暫時逃離后，又經歷了下崗，并慢慢落入了丈夫孫大勇的傾軋；等年到五十，她又整天被各種家務和雜事占據，幾乎失去了自我……

只要是有正常同理心的人，都會對李紅產生惻隱之心，并認為她丈夫、女兒、女婿、外孫等家人對她在進行剝削。

可是生活哪有這樣非黑即白的呀，親情和家庭的復雜與曖昧不清，在此就缺失了。

但脫離這點吹毛求疵后，也必須承認，《出走的決心》在核心控訴與情緒渲染上的確很到位，許多觀眾都認可姜武的“爹味”很正，可見影片中孫大勇與李紅的夫妻生活，在現實里非常具有普遍性。

普遍存在的，并不一定是合理的，時至今日，仍有大量女性（包括部分男性）不得不被捆綁在各種附庸關系上，只要她們還在追求應有的平等與權利，這類作品就有其超越電影的意義。

說到這里，我得說說自己最喜歡《出走的決心》的一點：影片中幾位主要角色的人設十分典型，人物關系也非常有意思、有嚼勁，在表達“戰斗意志”的同時還有一定的建設性。

就拿李紅和孫曉雪的母女關系來說吧，我認為相當傳神。

看電影時，我們都能明顯感受到曉雪是支持媽媽的，不僅多次勸她離婚，第一個表態同意遠行，父母吵架鬧矛盾時她也都向著媽媽。

照理講，女兒理解、體諒、同情自己母親，兩人應該是同一戰線的girl helps girl，可偏偏每次李紅準備出門時，最終把她截留下來的人也都是女兒（陪產、帶娃、送幼兒園）。

曉雪的言行不一看似自相矛盾，實際卻非常真實——因為李紅自小就教育她“你將來不要像我一樣”，長期耳濡目染下，曉雪會變得更為自我（很多獨生子女都是如此），而自我與自私在許多時候其實沒多大分別，她想在事業與家庭上多進步一點，自然會習慣性地往母親身上多索取一點。

當然，這么說也有些片面，畢竟曉雪會失業，一定程度上也是因為之前總是請假照顧患抑郁癥的媽媽，事后李紅為了女兒重回職場而擱置出行計劃，貌似也是天經地義……這便是前文提過的家庭關系的“復雜”。

所幸，《出走的決心》在提出尖銳問題的同時，試著給出了一個理想答案，那便是孫曉雪與徐曉陽。

本煜演的女婿曉陽，是如今廣大中青年男人的代表：一方面，他們依然殘留著男性作為長期既得利益者的怠惰和習慣，另一方面，他們又認可并支持新時代男女平等相處的原則。

換言之，曉陽會變成什么樣的丈夫和父親，曉雪的影響頗為關鍵。

以曉陽為妻子買“寶媽裝”為例，他的出發點僅僅是想曉雪平時穿得舒服點而已，可從曉雪的角度出發，她失業后懼怕變成全職家庭主婦的擔憂也情有可原——如果曉雪光是任性地發脾氣和爭吵，那么未來只會再多一對無愛的夫妻，但她看到了丈夫的耐性，保持了溝通和交流。

像孫大勇那樣終日否定妻子、錙銖必較固然不對，但拒絕一切對母親的肯定與頌揚，同樣不是辦法。

我覺得，這也是如今男女對立的一個結癥所在，如果雙方只有算計，那算到后來的最優解只有“別一起過”……

曉陽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一直都挺妻子，同意出錢幫丈母娘買車，影片最后還換了崗，以便有更多時間顧家帶娃，這才是夫妻與家人之間應有的關系：彼此之間不該是對手，而應該是隊友。

再說回《出走的決心》最觸動我的地方吧，也就是李紅上路前后的狀態變化。

電影片名正是電影最大的看點，李紅很早就有出去走走的想法了，可總會有各種各樣的理由阻礙她出行——丈夫不允許，經濟不獨立，女兒需要自己……即便已經考了駕照買了車，前方仍然有無數個“再等等”在等著她。

所以，李紅以及無數像李紅這樣的人，真要出行是要下決心的。

她們總覺得要安頓好一切，等萬事俱備了才能出門，但對她們來說可能永遠沒有那一天……因此，她們真正需要的是先上路，然后船到橋頭自然直（退一萬步講，大不了失敗了再灰溜溜回家唄）。

李紅憤而離家是最不好的時候，外有疫情封控、路行不便，內有女兒事業起步、需照顧外孫，可她還是走了：只要上了路，總會有辦法的。

沒有收入？靠著車友們幫襯和直播帶貨，她的自制辣醬有了銷路。外孫沒人帶？女兒和女婿硬是勻出了時間。如果她老是瞻前顧后，又哪來的“騰云駕霧、云游四海、天地任我行”呢？

我在這兒也蹭個《黑神話：悟空》的熱度，借用游科創始人馮驥之前在接受采訪時說的話，來為本文收尾：踏上取經路，比抵達靈山更重要。

到什么地方、見什么人都是次要的，只要能拿出“出走的決心”上路，你就已經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