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計巍
編輯/宋建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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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小青的團隊在延安陜北說書專場演出
今年53歲的高小青,是陜北家喻戶曉的說書人,尤擅長說歷史大書。在近四十年的說書生涯里,他歷經了陜北說書這一民間藝術的幾次“迭代”——從早年點著煤油燈在農村炕頭說到雞叫,熏得一鼻子黑,到登上正式的大舞臺,再到活躍于有百萬粉絲的直播間。
他始終記得師父張俊功的那句話:說書就得繡花,就看你繡得好不好。高小青的理解是,如果說書功夫沒學透,說出來的書是“直的”,而好的說書則是“細細說”,是曲折的。
他的說書生涯也是曲折的。他經歷過說書無法糊口的時期,感受過登上大舞臺上的輝煌,也擔憂著陜北說書“沒有流量”,以及這門手藝的失傳。
這個五月,快手新知聯合高小青等多位陜北說書藝術家,在延安開啟了為期五天的陜北說書專場演出,將這一具有鮮明地域特色的非遺戲曲通過直播展現給全國觀眾。目前,快手平臺上活躍著包括高小青在內的超過600位陜北說書人,他們正通過新形式傳承弘揚這項非遺戲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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陜北說書專場演出臺下聽高小青說書的觀眾

說到雞叫,人還不走
5月20日下午,在35攝氏度的高溫烈日下,高小青和他的團隊在延安大劇院的快手陜北說書專場的舞臺上,熱鬧地用地道的陜西方言說著《三女兒孝母》。
臺下的觀眾戴著草帽,打著陽傘,人挨人地坐在板凳上,時不時地被臺上的說唱逗笑。一個老漢說,臺上正在講一個家事——大女婿為了自己升官發財找老人要走了錢,不給二女子、三女子,也不對家里好。
“老人還是要把錢留在自己手里。”老漢意味深長地說。在他看來,陜西說書里很多都有“教育意義”,比如說要孝敬老人,不要打架等樸實的道理。
說書近四十年,去過各種各樣的“舞臺”,高小青還是對“鄉村舞臺”最有感情。因為它自由、熱鬧,更重要的是,它是高小青說書最開始的土壤。
作為黃土高原上的口傳藝術,陜北說書最早的形式可追溯至宋代,經一代又一代藝人的傳唱與沉淀,達到了合轍押韻、詞句精練的境界,在延安、榆林等地有深厚的群眾基礎。
1972年出生的高小青,是土生土長的陜西省延安市志丹縣永寧鎮瓦子川村人。早年在老家的村子里說書時,他們四五個人常常從傍晚說到雞叫。
院子里,擺個桌子,放下凳子,高音喇叭往樹上一架,桌上放兩盞煤油燈,說書就開始了。村民們白天忙農活,吃完晚飯后,圍著桌子坐下,聽高小青細細講來。他說的書大多是歷史故事。
“每次都要說到雞叫,第二天早上你鼻子全是黑的。”高小青說,在煤油燈邊上說書,是那時最深的記憶。
背著三弦、高音喇叭等家伙,他們四五個人在鄉下走街串巷,從老家說到延安的靖邊縣、定邊縣,以及更大的延安地區和榆林地區,一路上他們基本靠走,說一場書差不多5塊錢。
高小青13歲就會彈三弦。因為父親去世得早,家里窮,還有一個身體有殘疾的哥哥,以及一個妹妹,他14歲就開始邊種地邊跟著啟蒙師父學陜北說書,想著,“只要能學成,能有一口飯吃。”
在當地,說書人也是個受尊重的職業,“年輕娃娃會說書,人家都稀罕”,高小青說。
跟著啟蒙師父學了兩年,他學會了“請神、安神、送神”,可以給村民們說“平安書”和“口愿書”。這在當時對于陜北農民而言是很重要和普遍的儀式,是用說書的方式來祈福。
雖然說得賣力,但對于高小青而言,說書這個手藝還是沒辦法養家糊口。
26歲時,為了生存,高小青決定不說書了。他要下煤窯掙錢,一天能掙15塊。下煤窯時,他得貓著身子在巷道里走兩三公里的路。開工的第一天,他就遇到危險——正往深處走時,頭上突然發出“咕咕咕”的響聲,一位有經驗的老漢提醒工人們:快走!往兩邊躲!
大石頭砸下來。他們幸免于難,但要自己把這個堵住路的石頭打碎,再用拉拉車把碎石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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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張俊功與高小青(左側照片中前排右二為張俊功,左二為高小青)

紅火,人多,大舞臺
在橫山煤窯里挖煤的高小青沒有想到,一年后,他會再一次回到說書的軌道上。
高小青27歲時,陜北說書歷史上程碑式的人物張俊功來到橫山。張俊功老人常年行走在陜、甘、寧、蒙、晉說書,并在上世紀70年代,為陜北說書創造出新的形式——從坐場改為走場、一人改為多人。經他改革后的陜北說書,人物角色分工更加明確,互相酬唱應答。
在一個廟會上,高小青等著正在演出的張俊功閑下來。他先是給老人拉了段三弦,然后拿了個凳子,坐在他旁邊拉話。幾番懇求后,他終于被張俊功收為閉門弟子。
為了掌握陜北說書的“九腔十八調”,高小青跟著張俊功到各地演出,彈三弦,逐步把書帽、小段、大書的唱詞熟稔于心。
師父名氣大,在當地倍受尊重,一場說書常常能掙到300塊錢。這也讓高小青看到說書這項民間藝術的發展和可能性。高小青印象最深的是,九幾年有一次,他們在橫山一個小鎮的停車場里說了一場書,“一場票賣了2376塊錢,(整個鎮)基本人都來了。”
經過師父七八年的指導,高小青精通了《薛仁貴征東》《薛丁山征西》《薛剛反唐》《胡延慶打擂》等經典劇目,并找到屬于自己的獨特唱腔和演藝風格。在說“大場子書”時,師父也常常留出一些時間來,讓他來說。
后來,他還跟著師父去延安大禮堂演出了《打宜川》。那時師父已經73歲,對于第一次登上這種正式大舞臺的高小青而言,緊張不言而喻,他一面告訴自己不要出錯,一面擔心師父身體吃不消。
回憶起那次演出,高小青還是會不由得贊嘆:“師父說得是相當好。”在高小青看來,說書“說得好”意味著:一要有好嗓音,調調出來好聽;二是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三是要把書說“活”了,把大家的心揪住。
“說得必須要細心。我們師父說:說書就得繡花了,就看你繡得好不好。功底不行,書套套沒學透,他說的就是‘直的’,會說的就是‘細細說’。”高小青說。
2006年,陜北說書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高小青也開始收獲諸多榮譽:甘肅省華池縣“紅色歌謠調演” 特等獎、蘭州群星藝術節銅獎、延安市曲藝調演比賽創作獎……
2007年,師父去世后,高小青開始擔任“志丹縣殘疾人藝術團”團長。他帶著團隊去鄉下演出,白天說書,晚上藝術團演出,有舞蹈、唱歌、小品等,演過了延安十三個縣。
做了11年后,2018年,殘疾人藝術團因為一些原因不得不解散。而這時,許多說書同行開始開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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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小青在快手直播間

新的舞臺與傳承
早年,高小青去鄉下演出,村民們都是口耳相傳是哪個說書人來了,然后“攆幾個人”去聽書,遇到說得好的,來的人也會特別多。現在,在延安的快手陜北說書專場的臺下,很多觀眾都是通過快手知道高小青的。
2019年,高小青開始嘗試做陜北說書的直播。那時同行基本上都開直播了,他向他們打聽著:開直播能掙到錢嗎?對方告訴他:我每天兩個人還弄個一兩百塊錢。
他打算試試直播。起初三個人弄起來,除了高小青說唱和彈三弦,還有一個人吹笛子,一個人彈電子琴。直播第一場,粉絲從五六個漲到上千。很多粉絲都聽過高小青和師父張俊功一起錄的陜北說書專輯,因此來快手上關注他。
在“鄉下舞臺”“更大的舞臺”之后,直播這個“舞臺”也給高小青帶來很大的給機會與挑戰。他一天直播4個小時,其中三個半小時在說“大書”,如《薛仁貴征東》《薛金山征西》《三俠五義》等,一套一套地全部說完。
就這樣在直播平臺上說了四年。這四年間,高小青的嗓子做了兩次手術,因為聲帶磨出了泡。最多的時候,他的賬號@陜北說書高小青一天可以漲粉七八千。
在快手,高小青也看到更多的陜北說書同行。而以前,很多同行做不下去時不得不改行,去打工、做生意。
現在,高小青的說書團隊里有10個人,角色更豐富,有彈三弦的、拉二胡的、拉板胡的、打甩板的、彈電子琴的,還有和高小青打配合說書的。這也使得舞臺上演出更加熱鬧、吸引人。
但不管怎么變,高小青都堅持要去呈現“真實本事”,“我不會炒劇本,不會裝,也不哄你。”高小青說,他很開心看到有直播平臺愿意去推廣這種真正的民間藝術。
今年3月,在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協會的指導下,快手宣布啟動“老鐵梨園”劇團扶持計劃。該計劃將通過提供流量扶持、內容指導、現金補貼、商業變現等方式,助力傳統戲曲文化傳承煥新。“未來一年,將至少幫助500個劇團創新發展,打造戲曲演出的第二個舞臺。”快手藝術相關負責人表示。
高小青現在的快手賬號有近150萬粉絲,越來越多的人通過直播這個“舞臺”知道這個陜北說書人。去年去內蒙一個廟會上說書時,一個82歲的老漢專門帶了兩盒煙送給高小青,他說:我聽了你五六年書了。高小青很感動,一路說書到現在,他很珍惜這人與人之間的“親熱”。
也會有一些“娃娃”在路上認出他來,對著他喊:高小青,高小青,我爺爺奶奶就看你說書。
5月20日,在上臺前的采訪中,一個30多歲的外賣騎手突然跑過來和高小青打招呼,他說:“我從你的《薛仁貴征東》開始聽。以前看過這個書,但沒有聽過它以這種說書的方式說出來。高老師是把咱們陜西方言、嗓音表達的最標準的、最好聽的人,字正腔圓。”小的時候,他通過家里的磁帶聽陜北說書,最早聽的是《王三賣馬》,聽說書已經是他的一種情懷。
而對于坐在臺下打著傘看演出的一位阿姨來說,通過直播聽說書是一件日常事,她也通過直播認識了高小青,覺得他說得很地道,“書還是那些書,但說書人一代代換”。
高小青教出過四五個徒弟,其中有兩個在跟著他上臺演出。對于這門民間藝術的傳承,他也表露著擔憂,因為現在能“老實”地學說書的年輕人并不多,他希望陜北說書能被年輕人傳承下去。
傳承的前一步是更多地被看到。作為快手藝術重點扶持的戲曲劇種之一,陜北說書平均每月的視頻播放量超過1.2億次,平均每天有190場陜北說書在快手上直播。目前,快手平臺上活躍著超過600位陜北說書人,正通過新形式傳承弘揚這項非遺戲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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