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虎&梁靜：結婚20年，勢均力敵

二戰時期，一艘滿載戰俘的貨輪在東極島附近海域被擊沉。危急關頭，中國漁民冒著炮火，不顧生死，組織了這場海上國際大營救。這是電影《東極島》的故事原型。管虎擅長在歷史的皺褶中發現靈光：“這個故事屬于老百姓，抗爭之外，更重要的是救人。”

這些年，有各種各樣的機會開啟《東極島》的拍攝，但因為此前各方面條件都不成熟，只好撂下，而后幾年曲折推進，項目終于成型。把一個幾乎快被遺忘的歷史事件變成在銀幕上映的大片，真正的考驗才開始，困難重重，這些困難恰好也是吸引管虎的地方。

首先是劇本，劇情片需要一個好看的故事，讓主要人物帶著觀眾沉浸式地進入那段故事，受其感染，熱血沸騰。管虎、費振翔連同陳舒、張冀、董潤年三位編劇反復打磨，到拍攝時，劇本已改到第21稿。其次是拍攝技術，影片涉及大量海里的場面、實景搭建和水下攝影。“這是技術挑戰，怎么我都得試試。”管虎說。

水下攝影分為“干拍”和“濕拍”，前者是“假裝”在水里拍戲，用電腦特效來實現水下的效果；而濕拍則要求非常高，演員得接受專業訓練，能夠完成足夠時長的靜態閉氣和動態閉氣；水下演戲也是一件挑戰，水里視線模糊，相當于800度近視，下潛到水下9米時，演員意識會開始模糊，之前對表演的種種考慮，到了這個深度基本就忘記了。“每次拍一個鏡頭，演員浮上來得緩好久好久。”

為了攻克各種難題，劇組在拍攝中研發出了許多裝備，對水下種種拍攝需求形成了一套有效的方法。這些裝備和方法實際上提高了中國現有的水下拍攝技術，日后其他電影遇到同樣的拍攝都將變得容易。

管虎從一開始就沒想走一條容易的路，“人在水里的肌膚受到壓力的狀態，特效是做不出來的，你看朱一龍、吳磊他們血管、肌膚的反應，一定要下潛到8米左右才會有”。

演員在開拍前要接受自由潛專業訓練，學習下潛、呼吸控制以及耳壓平衡的技術，還要和當地漁民同吃同住，日曬雨淋，身體、膚色，甚至皮膚結痂的傷口，手指磨出的老繭，指甲長久經海水浸泡的外觀等等細節，都要接近角色真實的狀態。

追求真實質感、粗糲美學以及挑戰拍攝難度，是管虎一貫的風格。當年拍《八佰》，實景搭建出蘇州河南北岸的建筑；為了真實精準呈現子彈打進不同物體的狀態、炸彈爆炸的效果，反復做測試；他當時用了300顆照明彈，燒掉300多公斤煙油和近5噸的舊報紙，設置了5萬個地面子彈點，打造了一個硝煙彌漫、炮火四起的戰場；而且為呈現戰爭壯闊場景，他全片用IMAX攝影機拍攝，這也成為了亞洲首部全片使用IMAX攝影機拍攝的商業電影……管虎曾收到過一件生日禮物——一件由團隊設計制作的T恤，他特別喜歡，經常穿著它。T恤上面印著管虎常說的一句話：“這事兒，難就對了！”

2024年，管虎有兩部作品面世，《狗陣》獲戛納電影節“一種關注”單元最佳影片獎；另一部還未上映的《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入圍了去年上海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并獲得了金爵獎最佳攝影獎。

一部是發生在西北小鎮上粗糲而質樸的自我救贖，另一部是都市男女細膩而細碎的人生瞬間，兩部影片從題材、類型到風格完全不同，很難想象它們都出自管虎之手。但管虎不以為意，“我以前還拍過《西施眼》，就是三個女孩的故事”。他覺得“每個人內心都有非常柔軟的部分，并不用有意彰顯，機會來了它就會呈現出來”。

兩部作品仿佛也是一種“充電”，“為自己注入了一些新鮮血液，也是一種疏解”。創作《狗陣》的時候恰好趕上新冠疫情，天天在家哪兒都去不了，他憋著股勁，一定要做成，后來在西北戈壁荒漠，他帶著一群人就把影片拍完了。“它的好處就是特別單純，不用背負資金和商業壓力，沒想太多，就拍自己喜歡的。”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也誕生于這個階段，管虎恰好和黃渤都在香港，聊著聊著來了感覺，琢磨著一起拍部有意思的電影。“用黃渤的話來說，就是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爬山途中累了實在跑不動，然后兩人剛好碰上了，坐下來喘口氣說兩句話，接著再跑。”黃渤職業生涯的第一部作品就是管虎導演的《上車，走吧》，之后又合作了《殺生》《斗牛》《廚子·戲子·痞子》，這些影片也 成了黃渤表演的代表作。

《狗陣》和《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給管虎帶來的不只是獎項，它們展現了管虎作為作者導演的創作方式和個人情懷，他覺得自己有點“電影愛好者”的心態，對所有要做的事情必須要感興趣，“我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必須得喜歡這件事”。

就這樣，他憑著喜好一路創作，拍電視劇，佳作不斷；專注拍電影，又在商業大片和作者導演之間切換，舒服且自如。問他怎么做到的，他哈哈一笑：“我是 AB型血，我善變。”

“這是我第一次操盤這么大的項目。”回想起決定做《東極島》時，梁靜依舊非常激動。

從技術上看，《東極島》的拍攝難度超越了管虎之前的電影。“越難的事兒把它挑戰了才有意思，才有價值感。管虎一直跟我們說的就是：要做真正挑戰難事兒的人。”

從資深女演員，轉變為電影制片人，本身就是件難事。當時她剛為人母，年紀也近中年，市場上并沒有太多適合的重要角色，自己的價值變得越來越不清晰。“沒必要坐在那兒等人家來找，有沒有可能主動出擊？”她想要變，在朋友的鼓勵下，打算換一個賽道。與此同時，她的心底還藏著另一個目的：“我就是想保護管虎的創作，保護他的純粹。”

雖然拍戲時多少了解過制片人的工作，但自己去做就是另外一件事。梁靜報名了長江商學院的EMBA課程，上課時坐在最前頭，在筆記本上寫下滿滿當當的知識點。《八佰》是她擔任制片人的第一部電影，從電影制作、項目融資到后端宣傳和發行，對她而言都是全新的挑戰。“沒做的時候覺得好奇，很想去嘗試，鼓足勇氣跳進去之后，就發現自己上不了岸了，后悔都來不及，沒法抽身，只能向前。”

《八佰》上映后，梁靜參加了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舉辦的分享會，她毫無保留地分享了電影的前期策劃、幕后創作以及定檔發行，包括尋求投資等等細節，從她的分享中能夠感受整個劇組創作的艱難與不易，更能感受到梁靜的快速成長。“可能我的藝術直覺還不錯，女性更細膩一些，預感更強一點。我又是一個很實在的人，都是用真誠打動別人，我其實不是一個善于做生意的人，”梁靜頓了頓，又堅定地說，“但我善于把項目做好。”

《八佰》發出定檔海報那一瞬間，她忍不住，一直流淚，“終于熬出頭的感覺，關機那天反而沒有哭。第二天，開始拆我們搭了八個月的景，重新走進去，眼淚又忍不住了，因為是我們一個個親手搭建出來的”。《八佰》最終獲得31億元票房，被視為當時的救市之作，對于梁靜而言，好像制片人課程終于拿到了一張滿意的成績單。“原來是非常不自信的，在《八佰》之后才覺得自己還是有空間成長的。”

在沒做制片人之前，梁靜是演員，演過管虎不少影視作品，她獲獎的《殺生》就是管虎導演的。作為演員，對導演要絕對服從，而制片人職能不同，和導演的關系也會發生變化。

管虎有自己對藝術的直覺與堅持，“這個就是一口氣，你認定一件事，大家都跟著你干的時候，自然而然所有人都會這樣”。

管虎覺得恰好是梁靜開辟了制作人的賽道之后，以恰到好處的方式，維持了制片人與導演正常良好合作的軌跡。“我這性格，只做自己喜歡又擅長的領域，不搭邊的所有事情我都煩，都想推。”而梁靜能幫他把這些都維護得很好，周圍人將之戲稱為“管虎”。

在梁靜看來，所謂“管虎”，實際上是“保護老虎的創作”，她在和管虎相互融合、學習的過程中，越來越有默契。清楚了管虎的想法，梁靜決定義無反顧地支持管虎在非常時期拍攝《狗陣》，并且相信他一定能拍好。

拍攝《東極島》也是，作為總制片人，梁靜希望管虎能在商業和藝術之間找到舒適的節奏，也希望他能夠帶著費振翔一起歷練，在此之前費振翔拍了多部《鬼吹燈》系列網劇，收獲了非常好的口碑，也導演了《星漢燦爛》《山花爛漫時》等大熱電視劇。

“他要讓大家都有成長空間，帶著大家一起往前走。”梁靜說，“我覺得人生就是在各種選擇和平衡當中，一開始我肯定更多地支持導演，他看到我的成長，對我肯定也信任”。

剛和管虎戀愛時，管虎對她說，他會成為能夠讓這個世界記住的人。“我當時覺得他有點吹牛，憑什么呢？他當時總共才拍過幾部戲。但又覺得他有這個能力，他的自信還挺有意思的，讓我很有好奇心去看看未來。”那時候管虎在國外剛拿了獎，梁靜就對他說，你應該趁熱打鐵。但其實管虎幾年沒拍戲了，“我問他這幾年都去干嘛了，”沒想到一激將法，管虎拍出了中國電視劇史上的佳作《黑洞》，一部萬人空巷的熱播劇。“他心底里早就種下大樹的種子，只不過沒人澆水，我來澆了一下水，一下就冒出芽了。”

Q：

梁靜是非常好的演員，你想過為她創作一部電影嗎？

管虎：

演員永遠磨滅不了想演戲的心理，這是正常的，有好的角色當然可以，為什么不用呢？但我覺得最理想的，還是她現在嘗試做制片人，格局也更大。

梁靜：

我不會這樣去強迫他，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如果真有這樣的角色，我就來。現在做制片人，帶著團隊一起完成更大的作品，你又是負責人，成就感是不一樣的。

Q：

梁靜曾在微博上寫過：“幸運的是，一致的理想，一致的方向。”具體是指什么？

管虎：

人生做幾件有意義的事，能夠留得下來的事。

梁靜：

管虎很早就跟我說過，他想成為讓這個世界記住的人。他的自信讓我很有好奇心。

Q：

你們有過許多可以載入影史的作品，這樣的理想和方向算實現了嗎？

管虎：

不同時期的方向是不一樣的。比如說《我不是藥神》這樣的電影，對社會有推進作用；比如拍《八佰》，我覺得是件功德事，可以給因為戰爭而失去生命的人一些告慰；《東極島》又是另外的目標，所以我很少拍系列電影，不想一直重復自己。

Q：

七印象合作了一些年輕的導演，你們在各種影展的創投單元也接觸了許多年輕人，什么樣的創作者會打動你們？

梁靜：

我特別想幫助一些有理想、有文學功底、想當導演的人。我一直記得管虎跟我聊過他的成長過程，他從電影學院畢業，拍的第一部電影《頭發亂了》，是變賣了家里各種東西籌錢買的膠片，特別難，等他們拍完、剪完送去電影局，等回復又一直等不來的那幾天里，他一直在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才華，下一部誰會給我投錢？所以，現在我剛好開了一家公司，如果年輕創作者愿意，那就一起合作，一起往前走，一起鍛煉。

管虎：

跟我像的人，我就喜歡。要跟我一樣有點“混”，就是無畏，不會因為什么而退縮；要有文人氣，還有就是敢于開先河的勇氣，哪怕是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