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棍里的舊時光與新歲月
文/南豐后人
蟬鳴初起時,街角小店“棒冰批發”的招牌總在陽光下泛著朦朧的光暈。這四個字像一把銹跡斑斑的鑰匙,輕輕一轉,便打開了記憶深處那扇塵封的門,將我拽回了少年時的夏日。
那時的村莊,在烈日的炙烤下,連空氣都變得粘稠。古樹耷拉著葉子,蔫頭耷腦地蜷在天地間,連一絲風都不肯施舍。唯有賣冰棍的吆喝聲,能讓整個村子突然活過來。“冰棍,賣冰棍咯!要買冰棍快來呀!”聲音穿過熱浪,撞在土墻根上又彈起來,在每一個孩子的耳朵里嗡嗡作響。賣冰棍的人總戴著一頂邊緣卷邊的舊草帽,草帽下是被曬得黝黑的臉龐,汗珠順著皺紋的溝壑不斷滾落。他騎著吱呀作響的自行車,后架上馱著神秘的箱子——有的裹著泡沫,有的是古樸的木頭箱,箱蓋上還蒙著厚厚的白色棉被,仿佛藏著全村的清涼。那棉被邊角已經磨得發灰,卻依舊盡職地守護著箱內的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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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些孩子,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順著那聲吆喝尋去。家境好些的孩子,能攥著皺巴巴的零錢,驕傲地踮腳遞過去;更多的人家,要用母雞剛下的帶著體溫的雞蛋去換。記得有一回,鄰家阿妹哭鬧著要買冰棍,她娘咬著嘴唇,最后從雞窩里摸出兩個還沾著稻草的雞蛋。交易時,賣冰棍的大叔和阿妹娘為了兩分錢僵持不下,阿妹急得直跺腳,眼眶里蓄滿淚水。最終大叔嘆了口氣,接過雞蛋,遞出冰棍,阿妹破涕為笑的模樣,成了那個夏天最生動的畫面。
午后的陽光像融化的鉛水,潑灑在大地上。知了躲在樹梢,聲嘶力竭地叫著,吵得人心煩意亂。賣冰棍大叔背著箱子,一步一步丈量著村子的小路。他的腳步緩慢而堅定,每走幾步,就會停下來擦擦汗,再扯開嗓子喊一聲:“白糖棒冰,三分一根!”這聲音一落,身后便跟了一串小尾巴。大叔放下箱子時小心翼翼的模樣,掀開棉被時鄭重其事的動作,都帶著某種神圣的儀式感。
當冒著白氣的冰棍被遞出來,買到的孩子先是迫不及待地舔干凈包裝紙上的糖水,那甜絲絲的味道,仿佛能驅散所有的暑氣。再慢慢剝開紙皮,舌尖輕輕一觸,涼意瞬間在口腔里炸開,順著喉嚨滑進胃里,整個人仿佛從蒸籠掉進了冰窖。就連那聒噪的知了聲,也突然變得悅耳,像是為這份甜蜜伴奏的樂章。我常常一邊舔著冰棍,一邊坐在樹蔭下,看螞蟻排著隊搬運食物,聽遠處傳來的蛙鳴,那一刻,世界都變得安靜而美好。
離村子不遠的集鎮,逢著墟日,那里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對于我們孩子來說,最吸引目光的,還是那幾家賣冰棍的攤位。有一回,我在集市上撞見母親,她正彎著腰,在地上撿拾西瓜皮和冰棍紙。那一刻,我的臉騰地紅了,滿心都是難堪與不解。母親卻自顧自地念叨著:“西瓜皮可以喂豬,冰棍紙可以當柴火燒,丟掉多可惜。”她的話語里,藏著生活的艱辛與節儉的智慧,可那時的我,卻只覺得窘迫。現在回想起來,鼻子總會微微發酸,母親彎腰的身影,是生活壓在她肩頭的重量,也是她對這個家無聲的愛。
后來,集鎮上的供銷社辦起了冰棍加工廠。我們一群孩子好奇地跑去探訪,隔著工廠的窗戶,看著機器有節奏地運轉,冰棍在流水線上整齊排列。發現鄰居大嫂成了廠里的職工,她穿著干凈的工作服,戴著白色的帽子,臉上洋溢著自豪的笑容。看著她忙碌的身影,我們眼里滿是羨慕,幻想著長大后也能在這樣“甜蜜”的地方工作。那時的老冰棍,不過是水與糖的簡單融合,三分錢一支的價格,卻承載著無數孩子的渴望與期待。
中學畢業后,我回家務農。一次去供銷社買氨水,父親給的錢付完賬后還剩三分。回家路上,我將錢一分一分摸出來交給父親,最后一分攥在手心時,父親難得地大方:“這一分錢你就留著用吧。”滿心委屈與不甘的我,賭氣說道:“一分錢還是給你吧,反正買不到一支冰棍呢。”那時候的一分錢,在冰棍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現在想來,那一分錢里,藏著父親的疼愛,也藏著那個年代生活的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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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間幾十年過去。如今的夏天,超市的冰柜里擺滿了琳瑯滿目的冷飲,綠豆雪糕、紅豆冰棒、牛奶冰淇淋……花樣繁多,口味豐富,不僅能消暑,還富含營養。可當我在應酬后,買上一支冰棍,含在嘴里時,卻再也尋不回年少時那種如獲珍寶的欣喜。那些舊時光里的冰棍,五分錢一根,簡單純粹,卻有著無可替代的魔力。它是童年的快樂密碼,是歲月深處的溫暖印記,承載著故鄉的風土人情,凝結著濃濃的鄉愁。
每當夏日來臨,記憶里的吆喝聲、冰棍的甜味、母親撿拾廢品的身影,便會一一浮現。它們化作對故鄉深深的眷戀,在心底生根發芽,無論時代如何變遷,都永遠熠熠生輝。而如今豐富多彩的冷飲世界,又何嘗不是新時代發展的見證?從簡單的冰棍到精致的雪糕,變的是生活品質,不變的是對美好滋味的追求。這一路的變化,讓我在懷念舊時光的同時,也由衷地為如今的美好生活而贊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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