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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我與鳳凰衛視的吳小莉進行了一場對談。視頻分上下兩集,昨天發布了,今天整理下集的精華內容,主要談了我為什么放棄海外終身教職回國重建心理學系、心理學在中國的發展現狀、以及我所理解的社會責任與時代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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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AI與情緒療愈的本質
吳小莉:AI 有心理嗎?為什么 AI 能夠療愈人的情緒?
彭凱平:其實AI 沒有理解你,是你理解了 AI。你能感動的不是 AI,是你自己。現實生活需要沖突、嫉妒、矛盾,需要人性的不完美,這才讓我們進步。
吳小莉:AI 是繞不過的話題,也是生活中繞不過的存在。AI 能做心理學嗎?AI 有心理嗎?
彭凱平:現在我們在做 AI 的心理,發現一個新的現象,AI 會有一種我們叫做“涌現”。就是原來沒有設定的一些規則,它自己會開始組合,然后出現一個我們沒想到的奇妙招,或者是語言的構思。
關于 AI 怎么才會被人接受,有兩個維度:一個是實用性,一個是情感性。現在發現人類對 AI 的實用性很在意,只要它能用,我們就覺得很好。但那個情感,其實不應該去發展。擬人化不一定是好事情。為什么?因為越像人,我們越不敢用這個 AI。
吳小莉:那您覺得人工智能對于人類來說,應該是工具、伙伴,還是一個鏡像?
彭凱平:我個人覺得應該是工具。我始終覺得,如果把人工智能變成我們的伙伴,很大程度上會影響我們的情感生活,也會影響我們的智力,特別是創造力。因為我們會產生工具依賴,或者說伙伴依賴。
吳小莉:那我們都把深度思考交給了 AI,是不是人就會真的變笨?
彭凱平:對,就是深度思考、獨立思維都會出問題,還有情感上的傷害。因為在現實生活中,我們跟真人打交道,不可能是唯唯諾諾、萬事必應的。現實生活需要沖突、嫉妒、矛盾、人性的瑕疵,這些才讓我們進步。
吳小莉:我說個真實的現象。我們現場有人說,她的朋友跟機器談戀愛。她把它當作男朋友之后,覺得情緒好了很多。她說:“我EMO了,但我跟她聊一聊之后,我情緒就好了。”為什么 AI 能夠療愈人的情緒?
彭凱平:AI 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特點,就是無論你說什么,它都有“同理心”——它會說:“對呀”、“不錯”、“支持”、“鼓勵”,然后說一些讓你感動的話。因為這是大語言模型算出來的:什么樣的話比較得體、你喜歡聽。
這兩點讓很多人覺得 AI 真正理解我。其實,AI 沒有理解你,是你理解了 AI。換句話說,是這個人自身的情商、智商讓他從 AI 互動中獲得了療愈。他的 EMO 被解除,不是 AI 的功勞,是他自己創造出來的。 比如一句話——你能感動的不是 AI,是你自己。
我曾經問過 DeepSeek 一個特別簡單的問題:“你羨慕人類的一些特性,你自己沒有的是什么?” 結果讓我特別感動。它講的完全是那種“情感的具身技能”——AI 沒有的。
第一個回答是:“我特別羨慕人類可以在狂風暴雨中淋得濕透。”你看那種身體的感覺,有沒有?第二個回答是:“我特別想體驗一次撕心裂肺的失戀。”你看這畫面感,對吧?它特別知道該說什么樣的話。
吳小莉:AI 這樣跟你說的時候,你感動了嗎?
彭凱平:我自己真的有一種小小的震撼,覺得真厲害。也說明了我一直以來的一個想法:人一定要把自己的自然感受、肉體感受、心靈感受、人和人之間心心相印的感受活出來。
要不然我們作為人就太冤枉了。連機器都羨慕我們,而我們卻不去體驗,那不是太可惜了嗎?
02回國重建心理學的抉擇與使命
吳小莉:其實當時您在美國已經是終身教職了,是放棄了不少東西的。那時候有沒有掙扎過?而你最終回來。
彭凱平:肯定掙扎過,三年,從2005年到2008年,怎么會沒有掙扎?
吳小莉:放棄了高薪,回到了國內來重建心理學。真的是《論語》所說的“君子學以致道”。你覺得你要學有所用。
彭凱平:我特別喜歡的一首英國、美國的歌曲。歌寫出來要有人唱,詩寫出來要有人誦。我們自己寫的書要有人看,我們研究的學問要用得上。
吳小莉:我唯一學過的一次正規心理學課程,就是您教的。那時候你還沒有特別講積極心理學,只是帶著我們討論《心理學概論》。
2005年您第一次在清華經管學院教我的時候,我當時沒有特別注意到“積極心理學”這幾個字,而且那個時候您是剛從美國回來?
彭凱平:還沒完全回來,還在伯克利分校和清華之間跑。
吳小莉:您在伯克利分校和清華大學之間的合作項目一直來來回回,同時2008年也在籌備重建清華大學心理系。
彭凱平:是在那個過程中。能夠在清華的歷史上為這個優秀的學校留下一筆,也為中國的心理學發展做出我的貢獻,我覺得還是要做一些有意義的工作。
03幸福科學與積極心理學實踐
彭凱平:參觀一下,這是我們的幸福科技實驗室,它有教學的地方,這邊是幾個實驗室,做一些幸福科學的研究。
吳小莉:你的內心變得平靜,感受到了幸福的存在。你想起生命中美好的事物。
彭凱平:這個技術叫做生物反饋技術,biofeedback,并感激它、內觀己心。呼吸越來越深沉,越來越悠長,景象就越來越優美,就出現了很多蝴蝶起飛、云層飄逸。
吳小莉:我放松了嗎?
彭凱平:你的放松度是事實,現在實際上還是比較專注的狀態。
吳小莉:幸福科學實驗室 3H+,這個3個 H 是 happiness、health、harmony,對嗎?但好像還增加了愛、自我體驗?
彭凱平:對。以前我們把它叫做“無限可能”,不給自己設限。2016年我們成立幸福科技實驗室的時候,我們叫它 3H+。 這個“+”加的是什么?加的是“可能性”。沒想到2017年 OpenAI 推出了 ChatGPT,中國也進入到人工智能的時代。
所以我們現在加的是智能,還包括藝術、科技、美感、生物科技革命,比如壽命延長。這些都可能對人類的幸福、關系、和諧產生巨大影響。所以我還是相信,未來的變化實際上是無限的。
04AI時代的心理挑戰與風險
吳小莉:如果真的有人覺得“我現在心里有點問題,找不到人傾訴,父母不了解我,咨詢費又很貴”,那我就找 AI 聊。長期以往會產生什么后果?
彭凱平:我覺得會有影響。我們心理學已經開始注意到三個比較大的后果:
第一,叫做“工具依賴”。換句話說,就是我們完全借助機器來獲得心理上的滿足,而失去了自主精神和創造的主動性。人應當有“能動性”(agency),就是我們自己去做一件事情,去完成我們覺得有意義、有價值的事。
第二,是“順從的心態”。我們會覺得萬事萬物都應該聽我的,這種自主的獨裁意識其實是非常危險的。全世界的獨裁者其實都活得很悲慘。
第三,是對我們身心健康的傷害和影響。人是一個生物體,有具體的感覺、觸覺、嗅覺,這些在 AI 的世界中用不上,只有視覺,那就會出現很大的問題。所以人應該擁有“全通道”的美好生活體驗。
05師生互動中的人性力量
吳小莉:兩位是彭凱平老師的碩士生和博士生,對嗎?
張力:我從2017年回國開始,就一直跟著彭老師。
吳小莉:你的研究主題方向是什么?
張力:我主要是做道德心理學方向,研究一些道德價值觀相關的問題。
馬陽:我現在是研究生一年級,我的研究方向是積極心理學與 AI 心理學的融合。我為什么會選擇跟彭老師,是因為我對積極心理學的熱愛。 入學之前我有過一些工作經歷,見識了很多人和事,也接觸到一些身處身心靈困境的人。偶然間,我開始看心理學的書,讀到了積極心理學,就深深被它吸引了。
張力:它是從最基本、最底層的東西方差異出發,從邏輯、哲學、世界觀的理解出發去解讀:為什么東西方會有這樣一種視角上的差異?然后再把它應用到人類心理的各個層面、各個方向上。
吳小莉:你眼中的彭老師是什么樣的?
張力:大師級別的人,你就看不出他有壓力,非常淡定,特別輕松。
吳小莉:你的學生們都說,你再怎么忙,看起來都是平靜如水、波瀾不驚。
彭凱平:上善若水啊。
吳小莉:但其實你一定也是走過來的。年輕的時候,尤其是去美國讀書,你也是有文化沖擊的。那時候的至暗時刻和挫折,你是怎么度過的?
彭凱平:生活的壓力,求職的壓力,所有人遇到過的問題我也有。工作的壓力,我也經歷過。
我去找工作,就找到一個中國人的長項——數學比較好,對吧?于是我在美國找到的第一個工作,是幫一個法語教授做數學統計。他法語講得很浪漫,但一點數學都不行,我就幫他做。結果工資還挺高,因為這個技能在美國不太常見。
吳小莉:您很好的一點,是會采取積極的行動。
彭凱平:對,其實我和所有人一樣,經歷過很多人生的不順。年輕時候談戀愛根本不順,我太書呆子,還戴著眼鏡,跟女同學表達感情基本上都是被拒絕。最后的回答就是:“你是個好人。”
吳小莉:真的嗎?在北大的時候嗎?
彭凱平:當然了,哪個少年不懷春呢?肯定有一些喜歡的女孩,但表達出來都是被拒絕。所以彭老師年輕時談戀愛是很不順的。
吳小莉:那時候您是不是就需要積極心理學來教導自己了?
彭凱平:當然。我有一個很重要的心理暗示,就是“現在無所謂,到了三十多歲再說”。我們那一代人有一種“先有國再有家”的思想,先立業、再成家,這種理念對我們影響很大。
吳小莉:你這種樂觀的思想,是不是也跟基因有關系?你有樂觀的基因影響嗎?
彭凱平:我父親現在94歲了,還在唱歌、天天關心國家大事,動不動就跟我聊心理學,還會指導我講話哪兒講得不對。
所以我覺得這種樂觀精神確實來自我的父母,有一些遺傳基因。當然后天的有意識行動也很重要。比如我的職業需要我去講學、去實踐,我現在又從事積極心理學的研究,如果我自己都不積極,那我講的內容沒人信。這也是一種自我激勵,這些都是很重要的力量。
06回國建設清華心理學系
吳小莉:其實當時您在美國已經是終身教職了,是放棄了不少東西的。那時候有沒有掙扎過?
彭凱平:肯定掙扎過,三年,從2005年到2008年,怎么會沒有掙扎?
吳小莉:是不是也有您在積極心理學中所說的:在尋找幸福感和意義感?你覺得回國是有意義的?
彭凱平:我的老師、著名心理學家 Richard Nisbett教授,當時跟我說過一句話:“每個人做一件事情,其實都有安排,這個安排是一種先天的神的旨意。”
你去做 CEO,很多人能做,你去做投資,也有很多人能做;但你在中國做積極心理學的開創者,你是第一個。無論成功還是失敗,你是首先嘗試的人。
吳小莉:所以人生的意義,在那一次突然之間被您的老師點醒之后,是不是真的不在教科書上,而是在某一刻點亮了那個燈泡?
彭凱平:就在他家的小花園里,他跟我聊這個話題。他說一定要做一件“青史留名”的事情。他用了一個帶有宗教性的詞——calling。你想,這個詞很難翻譯,用中文大概就是“召喚”。那你說,誰在召喚呢?
吳小莉:清華心理學系的創建背景如何?回國后您如何規劃清華心理學系的發展?
彭凱平:清華大學心理系創建于1926年。我是在2008年回國創建清華大學心理學系的。 今年,我們心理系搬進了全新的大樓,同時更名為“心理認知科學系”。所以你看,一切都是煥然一新的面貌。
我從事教學工作已經40年了。第一個獲獎是在北京大學獲得的“青年教師科研成果獎”,那是1984年,決定了我從事教育工作的決心。 我這個人天生就是該教書的。
還有一個叫做“心理學大獎”,我們中國第一次獲獎的是“津巴多心理學成就獎”,我也得到了。挺難得的。
吳小莉:您認為心理學如何從理論到應用,更好地服務社會?
彭凱平:我覺得,心理學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學科。它不光是科學,它還是一門“人文”的學科,涉及很多關于人生、情感、心靈的深層次問題。
我們這幾年一直在進行一種研究方向的調整,開始更加注重心理認知科學與社會心理學、神經科學等學科的融合。 心理學不僅僅是一個實驗學科,它的應用方向也是非常重要的。我們一直在追求一個目標,把心理學的研究成果轉化成對社會、對人類的實際貢獻。
結語
與吳小莉的這場對談已經結束,但每個人與心理學的對話才剛剛開始。心理學的意義,不止在課堂、書本或實驗室里,而在每一個我們愿意理解自己、理解他人的時刻里。
在彭凱平老師的《積極心理學》課程中,他將系統性講解AI時代如何培養人區別于AI的核心優勢ACE王者之力、八正法與五施法,改變視角、重塑認知,教你如何活出福流澎湃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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