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西城
金庸除了是武俠小說名家,還是優秀的政治家和精明的企業家,政治見解獨到,而且能做生意發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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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六年,我在《星島日報》寫《妙人列傳》專欄,朋友見到我都會問:“你《妙人》很好,為什么不寫金庸?”我的答案是一貫的:“會的,就快了!”期票不曾兌現過,似乎不守信用,其實自有苦衷。八十年代初,我寫了《金庸與倪匡》這本書,已將金庸寫得很詳盡。其后,中國內地不少文人寫金庸,在毫無咨詢底下,恣意擷取書中資料,增衍斧削,推出《金庸傳》,堂而皇之,成了金庸專家。因此,要寫金庸,除非有新的資料,否則就會淪為老生常談,毫無新意了。
近日夏日炎炎,賦聞在家,重看金庸武俠小說,先是《天龍八部》、再而《笑傲江湖》《鹿鼎記》,本意是消暑驅熱,豈料竟看出一點苗頭來,靈感勃發,毋妨再寫一些金庸瑣事。記憶中,我認識的金庸,并不善于辭令,見面總是客客氣氣,沒風趣可言,可他寫的武俠小說里面,不乏雋永雅句,令人忍俊不禁。不熟悉金庸的,不會吃驚,熟悉他的,自然目瞪口呆,金庸不是一個口才玲瓏、反應敏捷的人,竟能寫出如此佻脫靈巧的對白,此真金庸其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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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一個寒夜,倪匡跟我喝酒時說過一個看似笑話而非笑話的說話:“老查口拙,老牛拉車;我是機關槍,我放十個字,他只能回一個字,吵架?絕對吵不過我。”話雖如此說,表現在小說里的對白,倪匡就遠遠不如金庸那么調皮幽默風趣矣!韋小寶罵人的對白,刁鉆陰損,倪大哥無論如何都是寫不出來。七十年代,日友《讀賣新聞》駐港特派員本池滋夫(曾留學北京)這樣對我說:“跟查先生見面,言辭拖拖拉拉,呆滯不前,可看到他的小說,尤其是韋小寶,說話調皮靈活,插科打諢,看得我捧腹大笑,哪能相信這些對白是查先生寫出來的呢?”
不僅如此,金庸寫稿的速度跟他講話一樣,烏龜爬行,慢極慢極!那年代,《明報》初創,要靠寫武俠小說來維持生計,稿速亦不快,籠在斗室里,千余字的連載,往往需兩、三個小時。門外的排字房工友發急了,離截版時間,只有半小時了呵,查社長渾然忘我,字斟句酌,一字一句地寫。工友忍不住了,大聲喊:“社長,時候到了!”幡然驚醒,寫下最后一句,把原稿遞給字房工友送去排版待印。倘若沒有報紙的補助,查先生怕連自己也養不活,況乎妻兒!
說句老實話,金庸的原稿寫得異常工整,秀氣盎然。工友看到他的稿子,悠然入迷,沉重的工作壓力,頃刻化為烏有。字房領班陳東對我說:“如果每個作家的字,都像查先生那么清晰,我們的工作就輕松得多了!可惜這樣的作家真少得可憐!像倪匡、三蘇的稿子,看得人頭暈眼花,要逼著眼神,一字一劃地猜度,否則必然排錯,唉!”聽得我笑了起來。我曾經校過倪匡的《木蘭花》,不大潦草喲,為何陳東他們都怕看倪大哥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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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初時都以為金庸只是武俠小說名家,其實,他還是一個優秀的政治家和精明的企業家,在政治方面,他有著跟一般專家不同的見解,對海峽兩岸的看法,輒有精辟的言論。遠在四人幫時代,他就看到大陸的前途絕對不能掌握在這班人手中,對臺灣,也有獨到看法。訪臺歸來,撰文《我見、我思、我聞》,向臺灣政府掏心掏肺地陳述了個人的意見。我訪問金庸,臨別時,對我說過:“沈先生,兩岸政府其實是在進行一場角力比賽,誰能令人民生活過得好,人民就會傾向誰。”這句話給予了很大的啟發。
金庸不愛交際,只喜清靜,此能悟真如。用錢也有節制,可這不等同吝嗇,他可以花十萬塊港幣買個圍棋盤,有朋自遠方來,熱誠招待,窮朋友過年缺錢,一次過贈送五萬元。這樣的人,哪里去找?去世七年,我還記得先生曾倒茶一杯予我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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