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火徽章里的職業火種

時光褶皺里的火種 1998年的夏天像塊燒紅的鐵，把柏油路烙得滋滋冒煙。我攥著方向盤往林場深處開，車窗縫里漏進來的風裹著松脂的苦香。后視鏡里，那個被我摔在辦公室的策劃案似乎還粘在座椅上——連續三個月加班改方案，甲方最后輕飄飄一句“重做”就把人釘死在恥辱柱上。后座的媳婦遞來水壺，我擰開蓋子的手直發顫，礦泉水灑在褲子上洇出地圖般的淚痕。 銹蝕欄桿上的執拗 護林站的磚房從林蔭道拐角處突然冒出來，墻皮剝落得像老人臉上的老年斑。鐵欄桿橫在路中間，紅漆早就褪成了鐵銹色，烈日下像截燒焦的枯骨。對向車逼停我們時，輪胎碾過碎石的聲音像極了總監把文件夾摔在我桌上的動靜。 穿碎花裙的姑娘跳下車，馬尾辮掃過證件封皮時泛起金屬光澤。“檢查！”她聲音脆得像掰斷的冰棱，手指卻悄悄把證件往我眼前推了半寸。后頭佝僂著挪過來的老人讓我呼吸一滯——他左腿拖在地面的痕跡，比我電腦里被推翻的十二版方案還要深重。 枯枝般的手與紙蝴蝶 老人指甲縫里嵌著陳年煙灰，枯樹枝似的手指劃過儀表臺時，我忽然想起會議室里甲方戳著PPT的食指。他翻完手套箱又捏我褲兜，拐棍敲輪胎的悶響震得人耳膜發顫：“車里永遠不準藏煙！”媳婦在后座氣地扯安全帶，我卻盯著他衣領上別著的褪色徽章出神，那上面模糊的“防火”字樣，像極了我工牌上快磨沒的職位名稱。 碎花裙姑娘趁老人彎腰查看底盤時，把證件又往我手里塞了塞。塑封夾層里有張煙盒紙裁的紙條，藍色圓珠筆字跡被汗水洇開了半邊：“麻煩您，我父親當了一輩子防火員，如今老年癡呆，麻煩您配合一下，萬分感謝。” 磚房里燒著不滅的火 那天回家后媳婦還在罵“冒牌檢查員”，我卻把揉成團的策劃案從垃圾桶里撿了回來。兩個月后再路過護林站，看見縣里新買的黑色轎車也被那根銹欄桿攔著。老人正用拐棍敲著輪胎教育領導，碎花裙姑娘抱著登記本站在樹蔭里，鬢角的白頭發比上次多了一簇。 后來我熬通宵改完的方案被甲方通過了，慶功宴上總監拍著我肩膀說“年輕人就該有韌性”。只有我知道，每次想摔鍵盤的時候，眼前總會晃過那枚褪色的防火徽章——有些人把職責刻進骨頭里，就像老護林員把火種和警惕烙在了靈魂上。 電腦藍光映著凌晨三點的辦公室，我又翻開第十四版方案。文檔最末行悄悄添了句煙盒紙上的話：“當整個世界都在狂奔，總需要有人固執地停在原地，看守著那些即將被風化的火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