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9）——西征：不為人知的往事

序言

提到南昌，大伙兒的第一反應大概率是“南昌起義”——1927年8月1日，中共在這里打響武裝斗爭的第一槍，是中共獨立領導武裝革命戰(zhàn)爭和創(chuàng)建人民軍隊的開端。

南昌，在這之前只上過一次中國歷史的熱搜榜——王勃的《滕王閣序》。

不知道大伙兒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這第一槍為啥是在南昌？

咱先把時間往前倒一倒。

1927年，蔣介石和汪精衛(wèi)鬧翻，蔣介石投靠江浙財閥在南京另立“國民政府”，從汪精衛(wèi)的武漢國民政府分裂出來，即所謂的“寧漢分裂”（南京古稱“江寧”）。

后來，蔣介石在南京搞“四一二事變”，汪精衛(wèi)在武漢搞“七一五事變”，同時清共清黨，不僅殺共產(chǎn)黨，還殺國民黨左派，第一次國共合作破裂。

共產(chǎn)黨就想帶隊伍打回革命老區(qū)——廣東。（革命老區(qū)？革命老區(qū)！）

老蔣占著南京，老汪把著武漢，共產(chǎn)黨要把分散的隊伍集中帶回廣東，只能選在南昌。

因為這里“星分翼軫，地接衡廬。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

南昌，四通八達——或者大伙兒反過來理解——四面受敵。南昌起義失敗之后，朱德帶著八百殘兵上了井岡山，才有了“朱毛會師”，從此農(nóng)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

南昌是太平軍西征的第一站，失敗了。太平軍失敗不是因為四面受敵，而是因為“雄州霧列，俊采星馳”——墻高城固，強人在此。

一、民以食為天

3月入南京，5月北伐，6月西征，為啥這么著急？一是經(jīng)濟壓力，二是軍事壓力。

先說經(jīng)濟壓力。

經(jīng)濟壓力說到底就是糧食不夠吃了。

太平軍從金田到南京，一直是流動作戰(zhàn)，沒有穩(wěn)定的糧食來源，要么搶土豪的，要么搶官府的。

每到一地都是裹挾著當?shù)厝讼蚯白撸凑龥]食糧了，不想走也得跟著走，隊伍就跟雪球似的越滾越大。自古流民難剿，原因就在這。

太平軍除了士兵還有家屬，隨著一路轉戰(zhàn)，消耗越來越多，籌糧難度也越來越大，哪個地方養(yǎng)得起這突然多出來的幾十萬人呢？

進了南京這雪球也滾到頭了。

可南京是城市，城市是不生產(chǎn)糧食的，只消耗食糧，糧商去農(nóng)村收糧食，然后再賣給城里人。

金田起義的事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太平天國的經(jīng)濟制度是圣庫制，所有財產(chǎn)一律充公，拆散家庭，男女老少都編到不同的隊伍里，統(tǒng)一吃食堂。

所有的商業(yè)活動都消失了，糧食就沒得買，太平軍手里又沒有產(chǎn)糧地。

產(chǎn)糧地都在哪呢？

往東是江蘇，往南是浙江，往西是安徽，再往西就是江西、湖北和湖南，這還說啥，打唄！

首先要明確的是，單純占城市沒有意義，是能點搶錢搶點武器搶點食糧不假，但最多起軍事?lián)c的作用，還得管幾十萬人的吃喝拉撒。

產(chǎn)糧地都在內(nèi)陸的平原地區(qū)，這些地方都還是清軍的控制范圍。

先打哪？這就要說到軍事壓力了。

這個軍事部署加強北方的防御力量，給了太平軍很大的壓力，卻使長江流域的江西、湖北、湖北和安徽南部這些地區(qū)兵力空虛。

避實擊虛，往西打，牽制兩大營的兵力，減少天京防御壓力。

在北伐軍出發(fā)一個月后，西征軍也出發(fā)了。

西征軍沿長江而下，兵鋒所向——南昌，長江沿線都過掃一遍了，沒多少剩余糧食，南昌還沒去過。

二、圍攻南昌

太平天國一個北伐，一個西征，都是逆風。

在太平天國定都天京之后的戰(zhàn)略中，北伐的重要性排第一，所謂“西征”是后來的說法，最早的西征其實就是去找（搶）糧食的。

前面說過，西征首選目標是江西南昌，主要原因是南昌有糧食，同時江西還是清軍江南大營的后勤基地，而且占領了江西就可以直接威脅湖南和浙江。

如果能攻下南昌，對于太平軍而方就是一石三鳥。

西征軍總兵力不到一萬人，一號將領胡以晃，二號將領賴漢英，三號將領曾天養(yǎng)。

胡以晃之前提過一句，太平軍唯一的武秀才出身，是比林鳳祥、李開芳還高一個級別的戰(zhàn)將。

另外倆人沒聽過吧？賴漢英是天王洪秀全的小舅子，授將軍銜的軍醫(yī)，至于打仗行不行，您猜猜得了。曾天養(yǎng)是太平軍中的老大哥，金田起義的時候都50多歲了，猛張飛一樣的人物。

攻下安慶之后，主帥胡以晃留守，大部隊由賴漢英、曾天養(yǎng)率領，安徽下江西直奔南昌，總兵力大約六七千人，船八百多艘。一路上受到各地百姓的熱烈歡迎，不僅供吃供喝，還有把知府、知縣綁了送給太平軍的。

清軍這邊，大部隊都在天京兩大營里，江西境內(nèi)就沒剩多少兵了，省城南昌的守軍不到三千，江西巡撫趕緊到處找兵。

首先到位的是湘軍初代大佬江忠源，他本來是從湖南出發(fā)去支援江南大營的，剛走到九江就被任命為江西軍事統(tǒng)帥。

江忠源一到南昌，就發(fā)揚清軍老傳統(tǒng)——堅壁清野，下令把南昌城外三里之內(nèi)的建筑全部燒毀，10萬多戶人家片瓦不存，其中包括滕王閣在內(nèi)的名勝古跡也毀壞殆盡，這個鍋還真算不到太平軍頭上。

在調(diào)集各路援兵的同時，對腐敗不堪的綠營兵，江忠源嚴格約束軍紀，輕罪的量刑標準是砍頭，重罪那就不清楚了。

1853年6月24日，太平軍到達南昌城下。

太平軍的攻城戰(zhàn)術太過單一，沒有打野戰(zhàn)時的應變能力。主要就是在城外修筑營壘，然后用大炮猛轟城墻，另一招就是挖地道埋地雷，轟塌城門后一擁而上。

江忠源曾參加過長沙圍城戰(zhàn)，對太平軍的戰(zhàn)術很熟悉，你來當頭炮，我就把馬跳。

大炮是防不了，只能對轟。清軍就提前準備沙土、石塊之類的建筑材料和一支救急的建筑隊，一旦城墻出現(xiàn)缺口，趕在太平軍攻城之前修補好。

地道比較好防。清軍挖個坑把大水缸埋起來，找聽力好的盲人來聽動靜，發(fā)現(xiàn)那里有太平軍在挖地道，就在地道方向上提前挖孔，往里面灌熱油。

處于進攻方的太平軍的大炮都太老舊，好像也從來沒準備過云梯之類的工具，面對這樣的堅城也是束手無策。

由于江岸上房屋都被焚毀，太平軍將士不得不住在船上，因此只能從南昌城的西、北兩個方向進攻，沒有辦法做到完全包圍。

此外，正值江南多雨的季節(jié)，江水暴漲，本來是挖地道，現(xiàn)在改打井了，哪哪都冒水。

處于防守方的清軍倒是越打越輕松，兵多，占據(jù)有利地形，隔三差五還能出城搞突襲，跟太平軍面對面地過幾招，互有勝負。

到了7月底，太平軍圍攻南昌已經(jīng)一個多月，屢攻不克，傷亡較大，原本是來搶糧食的，現(xiàn)在自己糧食也不夠吃了。

8月初，由石達開的本家兄弟石祥禎率領的援軍到達南昌，幾個人一合計，決定分兵攻取附近的州縣收集點糧食。

收糧小分隊由曾天養(yǎng)率領，參加環(huán)南昌山地越野賽。

9月24日，因西征軍久攻不克，楊秀清下令自南昌撤圍，南昌戰(zhàn)役結束。

打了三個月，沒有攻下南昌城，不過也收割了一大圈糧食，勉強達到及格線。

三、轉攻廬州

太平天國上層領導對這次西征進行了反思，決定換帥，由翼王石達開前往安慶建立大本營，全權主持西征戰(zhàn)事。

石達開一上任就展現(xiàn)出太平天國戰(zhàn)略天花板的水平，西征思路終于從搶糧食變成了建根據(jù)地。

在經(jīng)營安慶的同時，石達開抓緊時機，乘清軍虛弱之際，分兵占領長江南、北兩岸的州縣。一是安慶擴展戰(zhàn)略防御空間，二是為北上開辟皖北根據(jù)地做準備。

與此同時，北伐軍已經(jīng)從山西進入河北，革命形勢一片大好。

穩(wěn)固了安慶之后，石達開將下一個目標，定在了廬州。

首先，石達開派了石祥禎佯攻武漢，進軍湖北以牽制清軍。

其次，石達開讓胡以晃、曾天養(yǎng)率領安慶駐軍和從湖北調(diào)回的部隊，共計一萬多人，奇襲廬州。

11月14日克桐城，29日克舒城，守將呂賢基自殺。

呂賢基一死，手下兩員干將解開了封印，一個是李鴻章，一個是袁甲三，為后面淮軍的建立埋下伏筆。李鴻章大家很熟悉了，袁甲三，河南項城人，大伙兒想起誰來沒？

截圖中沒有露面的人，叫袁世凱。

1853年12月12日，胡以晃、曾天養(yǎng)率太平軍抵達廬州城下。

安徽省的名字是由“安慶”和“徽州”二府各取一字組成的，安慶在長江邊，徽州在長江南，這就說明一個事，長江以北不是重要區(qū)域，江蘇省也一樣。

安慶被太平軍占領之后，安徽省的治所才從安慶轉到廬州，之前的安徽巡撫由于丟失安慶被革職，新上任的巡撫是太平軍老熟人——江忠源。

江大人接到朝廷調(diào)令，馬不停蹄地從南昌往廬州趕。

之前是帶兵作戰(zhàn)，這回是帶病作戰(zhàn)，他的部隊都留在南昌，僅帶著路上收攏的一千多潰兵，在太平軍圍城的前兩天到任。

江忠源在路上還是挺有信心的，安徽地方官的報告都說廬州兵精糧足。

進城一看，眼前一黑，廬州城守軍就二百來人，武器彈藥、守城器械基本沒有，糧餉還倒欠不少，加上自己帶的千把來人也沒戲，只能向咸豐打報告到處求援。

江忠源跟太平軍打過三回，全州蓑衣渡、湖南長沙和江西南昌，一勝二平，是大清目前唯一對太平軍保持不敗戰(zhàn)績的將領。

有句老話，“事不過三”，不知道這回能不能應驗。

胡以晃不愧是太平軍中的武秀才，攻城戰(zhàn)術比國舅爺賴漢英強太多，除了用大炮轟城沒變之外，都有改進。

挖地道改埋兩響的地雷了，先炸一次，引清軍來修城，第二次把修城的炸死，后面就趁著沒人防守的時候猛攻。

廬州圍城期間，倒是有四路清軍前來救援。不過大清的援軍啊，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慢，二弱，三慫，四散。扎營沒問題，打仗就算了，總之就是指望不上。

胡以晃堅持內(nèi)困廬州，外拒援兵的策略，內(nèi)外同時開打，最終在1854年1月15日攻克廬州。

安徽巡撫江忠源投水而死，其以下各級文武均被太平軍擊斃，僅廬州知府投降。

石達開這一招“佯攻武漢，突襲廬州”打得咸豐措手不及，不僅皖北重鎮(zhèn)丟失，還折損一員大將。

太平軍按說應該趁機擴大并鞏固安徽根據(jù)地，為北伐、西征、天京三大戰(zhàn)場提供戰(zhàn)略大后方。可是，太平天國領導層仍然是貪功冒進的軍事路線占據(jù)智商高地。

東王楊秀清下令胡以晃留守廬州，由攻轉守，牽制安徽境內(nèi)的各路清軍，曾天養(yǎng)率領主力部隊返回安慶并沿江西進。

西征戰(zhàn)略目標——湖北武漢。

結語

江忠源，湘軍始祖，他的部隊稱為“老湘軍”，舉人出身，以團練起家，一家弟兄七人都跟太平軍打過仗。

從江忠源的人生經(jīng)歷，大伙兒應該可以發(fā)現(xiàn)這段歷史的一個暗線：太平天國的不斷壯大，刺激了一大批出身基層的漢族官僚的崛起。

大清中央權力開始失控，相對的是地方勢力坐大，為此后近百年的中國革命史拉開了序幕。

歷史的舞臺在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