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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是作品的第一個“家”,也是占據藝術家最多時間的居所。這里是藝術家最為放松,可以讓情感自由釋放的空間,自大與自虐糾纏、痛苦與驚喜并存。藝術家-材料-作品,不斷在工作室內演變的三者關系,匯聚成個體的創作脈絡。
清晨,王紹強再次出現在工作室,喝茶、畫畫,他的一天就此開啟。從工作室到美術館,直至晚上八九點回到工作室,早上的畫已經干透,繼續畫直至深夜。身兼美術館館長以及藝術家雙重身份,無論在管理工作中,還是在繪畫中,他都有著可以精準掌握秩序的特殊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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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紹強在工作室
對秩序的追求,在工作室的設計中也可見一斑。極簡、整潔,一處山水景觀與近些年的山水創作相呼應,而水這一元素對于廣東人來說無比重要。當水作為材料進入到王紹強的繪畫中,則成為他多元的觀念以及手法中恒定的“黏合劑”。
2022年舉辦的群展“淡造萬物”中的參展藝術家有王紹強、陳淑霞、杭春暉,三位藝術家的新作出現在2025年的北京。7月19日至10月12日,亞洲藝術中心(北京)展出群展“淡之境:在顯現與隱逸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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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之境:在顯現與隱逸之間”
2025.7.19-10.12 亞洲藝術中心(北京)
兩個展覽的策展人均是姚小菲,在她看來,兩個展覽題目中的“淡”字,分別指代不同時期的語境和問題。2023年的“淡”帶有社會性,是彼時安靜的社會氛圍引發的心境;2025年的“淡”,則是在信息爆炸且焦慮化的場景下,以藝術作為抵抗的手段。
姚小菲的策展出發點,集合了她在法國讀博士時的所學,以及在美術館的工作感受。當越來越多美術館被要求增加人工智能、沉浸式等元素,如何將看展樂趣與美學深度契合,這是一個挑戰。不陷入純體驗式看展,這是藝術工作者對碎片化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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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之境:在顯現與隱逸之間”
2025.7.19-10.12 亞洲藝術中心(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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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紹強《苔痕 III》
紙本水墨 48.5×40.5cm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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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紹強《非對稱共鳴》
紙本水墨 192×106cm×3 2025
抵抗背后是對當下和未來的思索。東方精神為西方哲學尋找出路,導師的這句話讓姚小菲印象深刻。回到此次展覽的作品中,四位參展藝術家的觀念、手法、媒介各不相同,但都有著共同的東方思維和文化浸染,這也與亞洲藝術中心長期秉持的新東方精神相契合。
東方精神與膚色無關,更多源于生長環境與文化土壤的滋養。王紹強2024年最新的“復式”系列,與此前的“后山水”系列呈現截然不同的面貌。新作用幾何構成的方式,用排刷在水與綜合材料的作用下,用色塊構建新型的畫面秩序。仔細觀察這些畫面,每幅作品不超過三個顏色,基礎色、輔助色、點綴色,這樣的色彩公式與他對現代主義及德國包豪斯理念在當代藝術的研究息息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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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紹強《構成1997》
紙本水墨 180×97cm×3 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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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紹強 《消解與共生》
綜合材料 715×355cm 2017
看似突然的變化,其實更多是1997年以來創作的延續和迭代。在《構成1997》中,包豪斯構成與康定斯基的色彩綜合發力,展現出藝術家審美傾向干凈,同時具有工業化的視覺和條理的特點。“后山水”中將傳統山水元素與現代制圖學的網格化處理相結合,這種手法呼應中國山水與西方網格,更是藝術家自身創作脈絡的最新演變。
新作中無論是色彩的強度,還是筆觸的寫意性,均明顯增強。王紹強在有限時間內深入探索材料本身的屬性,包括研究紙張的特性,以及水與墨之間的關系,這些因素對作品的最終效果起到決定性作用。
王紹強提出的“復式”計劃的重要價值,在于傳統媒材的當代激活。藝術創作始終在與材料發生關系,材料既是枷鎖也是釋放,關鍵在于藝術家如何理解并運用材料。此次群展中與王紹強作品同在一個展廳的梁紹基作品,以一種鮮有藝術家用到的特殊材質,創造了獨特的視覺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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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紹基《殘山水》
蠶絲、蠶繭 405×145cm 2008
《殘山水》是梁紹基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殘-蠶-禪,從物質層面諧音指向藝術家的精神內核。作品懸垂于展廳內,仿佛在博物館內展出的古代山水畫。作品主要由蠶絲與蠶繭等構成,蠶在絲帛上吐絲、排泄、化蛹、產卵,形成黃色斑跡和黑色小點。他們是生命歷程與自然互動的印痕,也是藝術家借助特殊材料對傳統的當代表達。
基于作品的特殊性,梁紹基的工作室是與眾不同的。他有兩個工作室:一個是被公眾所熟知的天臺山,用以創作部分作品和展示的空間;一個是養蠶的海寧,這里有很好的桑樹林和成熟的養殖條件。兩地相距200公里左右,由此構成藝術家從養殖到創作的獨特路徑。
對材料的選擇,難免要回到藝術家個體命運的齒輪上。彼時,梁紹基在浙江臺州麻帽聯營總廠工作,這里是全國最大的麻編織工廠。這份工作讓藝術家得到接觸廣泛材料的機會,他也從這些材料里發現了原始性,而原始性是德國表現主義所崇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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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紹基《蠶跡》
宣紙上彩墨 52.5×86cm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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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紹基《于無聲處》
宣紙上水墨、蠶絲 54×96.5cm 2017
直至與導師萬曼的相遇,追隨其進行軟雕塑研究,并從“觀念”“空間”“材料”中尋找獨立的藝術語言。1989年,梁紹基開始親自養蠶,讓蠶在金屬上吐絲,逐漸從民間編織、現代主義“軟雕塑”形態的纖維藝術過渡到活體藝術實驗。2000年移居天臺山至今,他已經與蠶成為一體兩身,互相糾纏與共生。
展廳內與《殘山水》相鄰的水墨作品《蠶跡》,水墨書寫的“∞”與蠶吐絲共同形成生命軌跡。這個在太極與數學中常見的無限符號,象征著生命涅槃輪回、運動不息。蠶用生命史詩書寫“蠶蟲文”,“絲、思、史、詩”匯流于作品之中。
這樣的詩意持續蔓延到亞洲藝術中心第二展廳。陳淑霞標志性的色彩系統,延續深邃、幽遠、寧靜的意境,讓詩意在展廳內靜水流深。藝術家近十年最顯著的變化是對畫框邊緣的處理,不同處理手法的作品并置在一面展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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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之境:在顯現與隱逸之間”
2025.7.19-10.12 亞洲藝術中心(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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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淑霞《天外》
布面油畫 260×160cm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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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淑霞《升騰》
布面油畫 26×32cm 2025
皴裂、疊加、熏燒的質感,最早出現在2015年“忘形——陳淑霞作品展”中。陳淑霞對畫面邊緣的關注,最初源于她在創作中對“邊界”的思考。
在女兒設計的工作室內工作,5米的挑高與白盒子般的空間是藝術家日復一日工作的地方,在這個空間里她在接受著什么,又好像在拒絕著什么。在辨別和驅趕世俗生活對自己的影響的同時,藝術實踐在與自然交融和對話之間,逐漸形成陳淑霞的自我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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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陳淑霞在小營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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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陳淑霞在T3工作室
在工作室里,那些欲望就如藝術家的心境一般,迫切尋求溢出畫面的情感。當現有的畫布已經無法承載顏料、色彩和能量的外溢,邊緣的特殊肌理形成一道“水壩”,克制那些無處安放的沖動,讓視線擴展到畫外又回到畫面中心。
藝術家一旦進入成熟階段,創作開始跳出技法本身,而是主體性與內觀的呈現。從皴裂的邊緣回到原始的畫布邊緣,得見藝術家十年來的心路。邊緣由紙漿創造出的特殊肌理,正是歷史的見證。
與陳淑霞作品相對的杭春暉作品,則是對紙這一材料的另一種極致運用。一件螺旋型“大理石”雕塑矗立在展廳,這件極具物質迷惑性的作品,正是杭春暉最為擅長的物質轉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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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之境:在顯現與隱逸之間”
2025.7.19-10.12 亞洲藝術中心(北京)
這件作品原計劃2022年在上海展出,因故取消后,此次是首次出現在展覽上。杭春暉在訂制的螺旋型不銹鋼表面覆上宣紙,以極其精妙的工筆技法描繪出幾可亂真的大理石肌理。看似簡單的過程,不僅考驗藝術家對于物質和材料的運用,同時要有極高的繪畫能力。
每次展覽前都是杭春暉的“閉關”時間,從畫框到裱糊都在工作室內自行完成,這樣一套完整的工序花費藝術家大量時間。對于他來說,這是藝術家真正與材料親密接觸的寶貴機會。2023年個展“褶裥山”中,藝術家在工作室完成攪拌、揉搓、拍打這一過程,以自己制作的紙漿為材料,創造出全新的作品。自小與紙接觸,如何轉變紙本身的特性成為創作中持續的思考。
有趣的是,杭春暉的多次創作轉變,都與工作室內的偶然有關。2013年,一張熟宣中意外嵌入的蚊子,激發了藝術家對“繪畫與物融合”的興趣;2023年,偶然聽起常年不聽的搖滾樂,把紙裱在板子上后,偶然的情緒迸發打破了創作中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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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春暉《折疊 202508》
工筆重彩、木刻浮雕、亞克力 68×68cm×4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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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春暉《被形式遮蔽的信息-202503》
工筆重彩、木刻浮雕 102×70cm 2025
當所有的偶然性延展至作品中,不僅開啟了藝術家對媒介與表現形式邊界的思考,更是作品不斷前進的動因。從《折疊》中對物與形式邊界的討論,通過矛盾的畫框結構將日常經驗陌生化;到《褶裥山》中,聚焦于浮雕感與紙張材料性的表現,試探觀者視覺的邊界。
與其說杭春暉在挑戰材料的可能性,不如說是在反復摩擦傳統工筆畫在當代的底線。2025年新作《被形式遮蔽的信息》,利用刻刀在木板上形成的“過程性”痕跡,將版畫語言轉換為“物質性”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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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春暉在工作室
新作中加入的巖彩,這是藝術家對材料的進一步拓展。巖彩既可厚涂堆砌形成立體感,也可薄涂展現透明質感,具有極高的可塑性。然而,新的材料進入藝術家既有系統中,看似簡單的1+1,卻是對控制力的極大考驗。
姚小菲在談及展覽題目時提到的“抵抗”,既是社會性的問題,也是藝術家自身與觀念、材料、經驗的對抗。不斷在既有框架中挖掘新的內涵和手法,進而形成創作前進的路徑。展覽只是一個階段的結果,回到工作室內孤獨地與過去的自己對抗,這才是每位藝術家的必經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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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顧博
圖片|亞洲藝術中心、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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