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聿明一生跌宕起伏：有深刻啟示

文︱關品方

杜聿明是楊振寧的岳父。他作為國民黨軍的重要將領，其軍事生涯既有輝煌戰績，也有明顯局限。綜合來看，他一生跌宕起伏，有功有過，應怎樣評價？有什么啟示？

杜聿明的軍事才能是戰術出色，戰略欠缺。作為抗日名將，他在昆侖關戰役中率領第五軍重創日軍“鋼軍”第五師團，擊斃其旅團長，打破日軍不可戰勝的神話；滇緬戰役中他率部穿越野人山完成撤退，保存了國軍部分精銳。他是機械化作戰的先驅，對裝甲兵戰術有深入研究，指揮國民黨機械化部隊取得不少戰役勝利。解放戰爭初期，他在東北戰場曾一度壓制解放軍，有較強的戰役調度能力。但他在逆境作戰的能力較弱，粟裕評價他“只能打順風仗”，劣勢下決策失誤。他在淮海戰役中，因蔣介石干預，放棄原已決定的撤退計劃，導致全軍覆沒，自己也被俘虜。他還有一個缺點是過度依賴外部條件，部隊補給充足時戰斗力強，但后勤供應不足時難以持久，統率全局不夠全面，因為有短板，招致大失敗。

他的致命弱點是盲目追隨蔣介石。他在解放戰爭中堅持反共立場，成為國共內戰期間蔣介石軍事行動的主要執行者之一。他又缺乏主見，多次因為服從蔣介石的錯誤指揮而貽誤戰機。他的弱點被解放軍參謀團隊研究得一清二楚，其敗也必然。

杜聿明被俘后坐牢接受改造長達10年。因為認罪態度良好，改造表現積極，1959年獲特赦。他晚年致力祖國統一，推動楊振寧回國交流，有一定貢獻。他的性格特質是剛毅與妥協并存，治軍嚴明、清廉勤勉，深受部下敬重（邱清泉和戴安瀾對他忠心耿耿）。他過于服從權威，缺乏獨立決斷，尤其在逆境中容易陷入被動。總而言之，杜聿明在國民黨軍中有勇有謀，抗日功績不可磨滅，但昧于政治立場、限于性格缺陷，前半生成為歷史洪流中的悲劇人物。他晚年棄暗投明，為國家統一作出貢獻，人生結局頗具啟示意義，值得參考關注。

棄暗投明的國民黨高級將領，有先有后，罪責各異，貢獻不同。解放戰爭時期，不少國民黨將領選擇起義或投誠，為減少戰爭傷亡、加速全國解放作出了貢獻。他們性質各有不同。

起義將領是主動投向人民陣營，主要有以下6人。

傅作義原職華北“剿總”總司令（二級上將），1949年初率部起義，北平和平解放，保護古都免遭戰火；解放后出任水利部部長。

程潛原職湖南省政府主席（一級上將），1949年與陳明仁共同發動長沙起義，促成湖南和平解放，后出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

陳明仁原職第一兵團司令（中將），長沙起義后部隊被改編為解放軍第21兵團，1955年被授予上將軍銜。

陶峙岳原職新疆警備總司令（中將），1949年率10萬官兵和平起義后，被改編為解放軍第22兵團，1955年被授予上將軍銜。

董其武原職綏遠省主席兼保安司令（中將），1949年促成綏遠和平解放后，獲任解放軍第23兵團司令員，1955年被授予上將軍銜。

張治中原職西北軍政長官（二級上將），是唯一未與解放軍交戰過的國民黨將領。他促成新疆和平解放，后獲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

投誠和起義不同。投誠是在戰場上失敗后被動接受改編，主要有以下6人。

鄭洞國原職東北“剿總”副總司令（中將），長春圍城戰敗投誠。孫良誠原職第107軍軍長（原西北軍將領），他表現反復無常，淮海戰役中被迫投誠。李文原職第五兵團司令（中將），成都戰役戰敗投誠。

龍云是原“云南王”（二級上將），1949年在香港宣布反蔣。他的兒子龍繩勛是程月如（林黛）的丈夫。林黛的父親是程思遠（桂系），致力兩岸對話謀求統一有功，促成李宗仁1965年回國。衛立煌是國民黨軍”五虎上將”之一，1955年從香港返回大陸。劉文輝原職西康省主席（二級上將）；1949年川康戰役中、他的行動介乎起義和投誠之間。

這些起義和投誠將領的抉擇，削弱了國民黨軍力，減少了戰爭的破壞。解放后他們在不同程度為國家建設效力。起義將領普遍待遇優厚（授銜、任職），投誠將領大多退居二線，體現了新中國“既往不咎、立功受獎”的政策。

在戰場上失敗后被殺或自殺、被生擒、或逃走后被捕獲而成為解放軍戰俘的，都是等而下之，缺乏對歷史潮流的正確認識，沒有站在廣大人民群眾的一邊。杜聿明就是典型。其他在解放戰爭時期被俘的國民黨軍高級將領還有李仙洲（萊蕪戰役），區壽年（豫東戰役），王耀武（濟南戰役），范漢杰（錦州戰役），廖耀湘（遼沈戰役），黃維（淮海戰役），陳長捷（天津戰役），宋希濂（西海戰役）和王陵基（西南戰役）。

杜聿明被俘時，職務是徐州“剿總”副總司令。1949年1月淮海戰役后，他化裝潛逃至河南永城，被民兵發現逮捕。被解放軍俘獲的國民黨軍各級將領數量極多，不可勝數。

杜聿明的功績在抗日戰爭。他率領的國民革命軍第五軍戰績彪炳。第五軍是國民革命軍首支機械化部隊，在抗日戰爭中表現突出，尤其在昆侖關戰役和緬甸遠征中戰功顯赫，被譽為“鐵馬雄師”。

昆侖關大捷（1939年12月）當年，日軍第五師團（號稱“鋼軍”）占領廣西昆侖關，威脅西南交通線。第五軍全殲日軍第21旅團4000余人，擊斃旅團長以下多名日軍首領。第五軍收復昆侖關，粉碎了日軍切斷中越國際補給線的企圖。此戰役是抗戰初期少有的攻堅戰勝利，奠定了第五軍“王牌主力”地位。

中國遠征軍1942年開赴緬甸作戰。同古保衛戰役中，第五軍第200師（師長戴安瀾）孤軍死守同古12天，殲敵5000余人，掩護英軍撤退。第五軍以劣勢裝備重創日軍第55師團，被公認為“中國軍隊最精銳部隊”。斯瓦阻擊戰役中，新22師（師長廖耀湘）采用“逐次抵抗”戰術，遲滯日軍推進，為遠征軍主力爭取撤退時間。平滿納防御戰役中，第96師（師長余韶）抗擊日軍兩個師團猛攻，雖傷亡慘重但陣地未失。彪關河戰役中，戴安瀾的第200師掩護英軍撤退，成功阻擊日軍第55師團。1943年，第五軍集結在昆明整訓，為其后滇西反攻戰儲備精銳力量。

杜聿明1939年2月至1943年1月任第五軍軍長（陸軍中將）。他全程指揮了昆侖關戰役（1939年）及中國遠征軍入緬的大小戰役（1942年），打造第五軍成為國民黨軍五大主力之首，確立了機械化作戰體系，有崇高威望。繼任的邱清泉、熊笑三都是他的下屬。

內戰期間，杜聿明在國民黨軍隊中擔任的最高軍事職務是東北保安司令長官，直接指揮九個軍共30萬人，掌握東北地區軍政大權。他在淮海戰役期間任徐州“剿總”副總司令，統領80萬國民黨軍隊，是當時國民黨軍隊中負責實際指揮兵力最多的將領。（蔣介石剛愎自用，親自指揮“剿匪”，因此不設“剿總”總司令。）

杜聿明1949年戰敗被俘時只有45歲，以戰犯之身接受長達10的勞動改造后，1959年獲釈，從此開展他22年的下半生。1971年周總理安排楊振寧回國探親，杜聿明有幕后助力。他1981年逝世，終年77歲。

杜聿明抗日有功，內戰有罪。對外他站穩民族立場，對內他昧于歷史潮流。他不懂得蔣介石為什么親美反共、為什么是人民公敵所以被歷史唾棄？他接受改造后才懂得站在廣大勞動人民的一邊看待自己。

杜聿明家族極具代表性，成員橫跨國共兩黨、教育界、文化界和科學界，人脈關系錯綜復雜、影響深遠。

杜聿明是黃埔軍校第一期學生，和周總理早在1924年已認識，當年他19歲（周總理26歲）。1959年被特赦后，杜聿明出任全國政協文史專員，晚年致力兩岸統一。他的胞弟杜聿德是共產黨員，1928年起義失敗被捕犧牲（22歲），堂兄杜斌丞是民主人士、從事教育（培養了劉志丹和謝子長等革命志士），因反對蔣介石被殺害；毛主席親題挽詞：“為人民而死，雖死猶生。”

杜聿明的表兄李鼎銘早年寄居杜家（陜西米脂），以黨外開明人士的身分堅決支持中國共產黨，曾任陜甘寧邊區副主席。他提出“精兵簡政”的想法，被毛主席采納并寫入《為人民服務》。

杜聿明的妻子曹秀清早年加入共產黨，后因為杜聿明的關系而退黨。1949年她隨國民黨遷臺，生活困頓；晚年赴美與女兒杜致禮和女婿楊振寧同住；促成杜聿明與楊振寧于1971年在北京的初次會面。

杜聿明的家族特點是陣營多元：國民黨將領、共產黨員、民主人士、科學家，同出一族。其家族命運折射20世紀中國政治變遷，從抗日、內戰到兩岸隔閡，是大時代的縮影。杜聿明家族重視傳統教育和文化傳承，成員受傳統儒家思想與近代革命思潮的雙重影響；其家族關系網還包括楊虎城（杜斌丞盟友）和于右任（杜聿明考入黃埔軍校的推薦人）等歷史人物。

杜聿明與曹秀清育有三子三女，因時代巨變，子女命運迥異。杜致禮（長女，1927至2003）1947年赴美留學，1950年與楊振寧結婚，育有三子；促成1971年楊振寧首次回國。楊振寧在周總理的關懷和鼓勵下，致力推動中美學術交流；筆者另文評述。

杜致仁（長子，1933至1956）1949年隨同母親到臺灣，后赴美留學考入哈佛大學，在讀期間因學費問題向蔣介石求助未果。蔣介石僅承諾分三年支付合共1000美元。杜致仁羞憤之余，感到絕望、自殺身亡。

杜致嚴（次子，1933至2015）1949年隨同母親遷臺后生活困頓，后赴美投靠姐姐杜致禮，晚年以出租車司機維生；2015年骨灰與父親合葬陜西故里。

杜致勇（三子）、杜致義（次女）、杜致廉（幼女）三人均定居臺灣，寂寞無聞，生卒不詳。

杜聿明有3個外孫男，都是杜致禮所生；楊光諾（長子，1951年生），楊光宇（次子，1958生）和楊又禮（幼子，1961生），三人都在美國發展。

杜聿明是首批獲特赦的國民黨將領之一。1959年12月4日首次特赦在押戰犯33人（30名國民黨將領、3名偽滿洲國人員），從功德林戰犯管理所釈放出來。特赦標準與后續安排是基于改造表現。首批特赦者均被評估為“改惡從善”、積極接受思想教育。杜聿明等6人獲得職務分配。杜聿明獲任全國政協文史專員，負責整理民國軍事史料，更有生活保障、安置費及新衣服。杜聿明獲得與家族團聚的安排，與妻子曹秀清1963年6月重逢，恍如隔世。

杜聿明1959年獲釋后定居北京。曹秀清自1949年在臺灣長期滯留，1963年借赴美探望女兒女婿之機，靜候大陸方面的安排回國。根據李敖的考證，楊振寧1957年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之后，因為他和杜聿明的翁婿關系，蔣介石積極爭取楊振寧到臺灣，于是讓宋美齡出面與曹秀清接觸，愿意支付來回機票讓曹曹秀清到美國探親。建國后周總理一直主持對臺的統戰工作，和曹秀清有秘密接觸，俟機安排她回國。如今時機正好。曹秀清到美國后一直等待，接到大陸通知后，連夜從美國飛抵北京。夫妻久別重逢，恍如隔世，相擁而泣。杜聿明問訊妻子在臺經歷，曹秀清透露家里與蔣介石相關的舊事，涉及蔣介石對他們子女的欺騙、寡情與迫害，令其悲憤交加。周恩來總理親自接見他們夫婦二人，安排曹秀清定居大陸。杜曹兩人暌違14年，反映近代中國在特殊的歷史條件下個人命運的波折和家國情懷的交織。

百年回眸，共產黨和國民黨之間的斗爭，關系國家主權和民族尊嚴，關系國家安全和民族復興的千秋大業，并不是爭奪政權那么膚淺。杜聿明的前后半生兩相對照，就可以看出個中端倪。歷史潮流，昭然若揭。杜聿明的幡然悔悟，曹秀清的入黨經歷，還有楊振寧父母的家國情懷，以及周總理對杜楊兩家的關懷備至，影響了楊振寧最終放棄美國國籍、回到祖國懷抱，作出報效國家民族的正確決定。

1981年，杜聿明臨終前叮囑妻子“切勿去臺灣”（盡管還有子女三人在臺灣生活）。杜聿明終其一生，通過自身經歷，體會到自己作為戰犯而獲特赦，是新中國“寬大與改造相結合”的政策。他是獲得特赦的國民黨將領的表率，晚年致力于兩岸和平與中日戰爭史研究。杜聿明堅持國家統一的立場，值得現時在臺灣的17萬軍人深刻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