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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子不再是簡單的段子,話筒成了性別戰爭的武器。
作者| 冼豆豆
編輯| 晶晶
排版| 蘇沫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文章發布初始時間:2025年9月15日
今年夏天,何廣智終于捧起《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第二季總冠軍獎杯,露出了標志性的靦腆笑容。這位參加了七季脫口秀節目的“老將”,用生活流式的幽默以及優秀的文本,實現了對脫口秀本質的一次撥亂反正。他的獲勝表演沒有涉及任何敏感話題,只是細膩刻畫了打工人述職報告的微妙瞬間,卻贏得了滿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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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了,何廣智從“抬桌子”變成了“臺柱子”。
剛剛過去的周末,《喜劇之王單口季》第二季總冠軍出爐了,翟佳寧勝出,但網友們似乎毫不在意,幾乎沒有聽到水花聲響。而且,疑似因為女選手們沒拿冠軍引發了部分網友不滿,總之,“喜單2”總決賽就這么悄悄落下帷幕。
兩大節目的網絡評分相近,較上一季均有所下滑。口碑以及段子都不如往年,甚至有網友評論,“當脫口秀不再好笑,我們就該討論它為什么不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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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引人深思的現象是:舞臺上女性演員數量增加了,但爭議聲此起彼伏。根據公開數據,兩檔節目的女性演員就達42人,創歷史新高,但她們講述的苦難與困境卻被指責為“消費女性痛苦”。
當脫口秀從“冒犯的藝術”變成“冒犯的武器”,我們不禁發出天問,這究竟是性別戰爭的延伸戰臺,還是脫口秀本質的變質?
01
脫口秀在內地經歷了從小眾文化到大眾娛樂的快速發展。
2017年《脫口秀大會》開播以來,這種藝術形式逐漸走向三種形態:傳統線下演出、短視頻切片和綜藝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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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脫口秀以輕松幽默的方式調侃生活,而如今的脫口秀綜藝已經變味。演員們不再滿足于單純的搞笑,而是追求“表達自我”,將“出梗”“破圈”置于搞笑之前。甚至有脫口秀演員在接受采訪時坦言:“現在寫段子先想的是能不能上熱搜,而不是好不好笑。”
爭議始終伴隨著內娛脫口秀發展。從早期池子與笑果文化的合同糾紛、卡姆涉毒事件,到如今性別話題引發的巨大爭論,脫口秀舞臺逐漸變成了社會議題的辯論場。2023年某男演員因涉及敏感話題的不當言論遭到全網封殺,更是將這類爭議推向了高潮。
女性演員數量的增加本該是內娛脫口秀進步的標志。但值得注意的是,盡管女性演員數量增加,其淘汰率卻明顯高于男性,最終晉級總決賽的選手中女性占比依然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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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人擔憂的是,一些女性演員的創作陷入了“苦難競賽”的怪圈。似乎誰的故事更悲慘,誰的立場就更正確。這種趨勢不僅讓脫口秀失去了幽默本質,也讓真正的女性議題變得膚淺化。
02
女性脫口秀演員的題材確實變得更加大膽和個人化。她們講述痛經、家暴史、離婚經歷這些曾經被視為“閨房秘事”的內容。《喜單2》中,50歲的房主任憑借講述自己離婚經歷的段子脫穎而出,她將自己的真實經歷融入表演,用“平靜而幸福的一天”來反抗婚姻壓迫,展現了中年女性重啟人生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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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比楊笠早期的“普信男”段子和思文經典的“夫妻過成兄弟”文本,今年的女性話題確實更加直接和個性化。楊笠的文本雖然尖銳,但依然保持著高明的生活觀察和幽默感。她的著名段子“男人為什么看起來那么普通,卻可以那么自信”之所以引發共鳴,是因為它捕捉到了一個普遍的社會現象,而不是單純講述自身苦難和攻擊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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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一些演員的段子,則被指“把脫口秀玩成批斗會”。新生代女演員在段子中使用過于極端的表述,雖然贏得了部分觀眾的歡呼,卻也讓更多觀眾感到不適。當同一類話題被反復講述,固然可以讓某些社會觀念得以松動,但過度密集地輸出同質化性別話題,也可能讓大眾陷入另一種習以為常。
觀眾用投票器表達了他們的態度。女性演員的淘汰率明顯更高,這似乎側面說明了,對于大眾而言,作為娛樂節目的脫口秀綜藝,性別戰爭不能取代喜劇本位。
03
“脫口秀是冒犯的藝術”這句話被廣泛引用,但它的邊界在哪里?什么是合適的笑點?這些問題在當今文化環境中愈發重要。
對比美國亞裔喜劇演員黃阿麗(Ali Wong)的《小眼鏡蛇》系列,她的表演更加大膽直接,甚至非常“黃暴”,但始終沒有脫離喜劇的本源——讓觀眾發自內心笑出來。
在一戰成名的《小眼鏡蛇》中,黃阿麗挺著大肚子表演,講女性獨立時她說:“我不想向前一步(lean in),我只想原地躺平(lie down)。”講生育時她更加得罪人,“懷孕時乳頭變黑是為了讓新生兒更容易找到——這簡直是進化論在羞辱我”。這種對女性從生存到生產的精準剖析,讓男女觀眾都能開懷大笑。誠然,黃阿麗很多大尺度“黃暴”段子在內娛未必能公開表達,但當中仍是有不少值得學習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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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脫口秀舞臺上一些女性演員的表演,則被指追求表達勝過搞笑。王大刀講自己被性騷擾的經歷;王穎公開乳腺癌病史;小帕細細描繪原生家庭陰影……這些苦難以喜劇形式表現,現場氣氛凝重,最后以“女性要勇敢反抗”的口號結束。表演當然獲得了掌聲,但很少有人真正發笑。搞笑似乎已經不再是演員們贏得觀眾掌聲的唯一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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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議題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這些女性苦難被寫成段子時,明顯辛酸大于幽默,導致很多觀眾不知作何反應。
何廣智的表演則顯出脫口秀的真正本質。他的段子很高級,沒有劃分立場,而是以深刻的洞察取勝。他不站隊、不批判,反而像個生活探測器,專門捕捉那些每個人都會遇到的有點微妙有點尷尬的真實瞬間。
他講“地鐵座位的邊界感”,“當你旁邊空出一個座位,那就是一場無聲的心理戰。坐得太近顯得猥瑣,坐得太遠又傷對方自尊。最后我選擇了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會碰到對方,又能聞到ta用的是什么洗發水。”還有“剪頭發時的社恐瞬間”,“理發師問我想要什么發型,我其實只想說‘別讓我和你聊天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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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題超越性別、地域這些標簽,直指牛馬困境,引起更廣泛的共鳴,讓觀眾會心一笑,而不是繃緊神經準備吵架。
04
談到脫口秀的本質,不得不提黃子華——中國香港棟篤笑開山鼻祖。
黃子華是哲學系畢業,他將深刻的社會觀察、生活智慧和哲學思考融入棟篤笑表演中,創造了獨樹一幟的喜劇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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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子華1990年的開山之作《娛樂圈血肉史》,是他準備退出娛樂圈的謝幕演出,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這個演出讓他退圈變出圈。《娛樂圈血肉史》完整記錄了他在娛樂圈的掙扎求存,一個“唔夠靚仔”的男演員,要如何在娛樂圈生存?黃子華用這個表演狠狠自嘲了一番,可謂棟篤笑界的“逐夢演藝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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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出了許多“茄哩啡(跑龍套)”的心聲:“慢慢地,你會覺得自己是什么?當什么人都不用你的時候,你會覺得,自己是一個偉大的藝術家。在生前不會受到重視,但我知道,我死后也不會受到重視。”這種自嘲不僅好笑,也是對娛樂圈殘酷生態的拷問。
1997年,黃子華又創作了《秋前算賬》等系列跟社會環境息息相關的表演,一氣呵成的文本,被譽為“棟篤笑的完美教科書”。
在2003年的《冇炭用》中,黃子華直面香港經濟低迷的現實。他辛辣諷刺在經濟危機之下,市民連自盡都要考慮性價比,“生命系一個食自助餐嘅過程。而自殺嘅人:唔理,就系要埋單。因為佢哋覺得生命係食屎嘅過程。一日三餐仲加埋宵夜。唔通要訓醒再食埋其他嘅屎?所以不愿生命有take2。輸少少都唔得,情愿輸嗮,冇嗮。”這種將沉重話題轉化為幽默表達的能力,生猛帶刺的港式笑話,是黃子華的獨到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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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子華早在“牛馬文化”流行之前,就發明了“打工哲學”,他說工資不是工作本身的費用,而是“精神損失費”,原話是“出俾你果份唔系糧,系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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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人生三大矛盾被傳頌至今,“搵食啫,犯法呀?我想??”
他的愛情觀刻骨銘心,“失戀唱情歌,即系漏煤氣閂窗。愛情呢家嘢,你預左唔 OK,你就 OK。”
更絕的是子華解構阿Q精神,“不過輸少當贏啦,唔系輸少少,系輸剩少少都當系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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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娛樂圈血肉史2》里提出了一個深刻見解:“?人生唔系一個鐘,你唔可以跳過唔鐘意嘅部分。你唔鐘意呢一秒,但呢一秒已經系你人生嘅一部分。”這些分分鐘帶有哲學色彩的段子,讓子華被稱為“香江蘇格拉底”。
黃子華的成功在于他既能保持幽默本色,輸出犀利表達,又能引人發笑并且回味無窮。歌手古巨基甚至以黃子華的棟篤笑為靈感創作了一首歌《子話說》,里面用黃子華的金句作為背景,以歌詞串起來這些金句,非常有意思。
雖然現在黃子華已經“金盆口”,但江湖里留下了他的傳說。
李誕曾公開表示,黃子華算是自己的啟蒙老師。梁海源、江梓浩等內地脫口秀演員也都曾在各種場合表達過對黃子華的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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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子華的影響不僅在于他的表演風格,更在于他對脫口秀本質的充分理解,幽默與思考并不矛盾,表達立場也不是在發布檄文,不一定要劍拔弩張、躍躍欲戰。
05
今年的脫口秀綜藝確實嘗試了一些創新。
《脫友2》采用了更加簡約樸素的舞臺設計,深色背景板搭配黑色的地板,再加上幾束暖光的點綴,呈現出一種“樸素的高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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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組表示,他們希望觀眾把注意力完全聚焦于演員與內容,刻意摒棄了內娛綜藝常見的復雜舞美與炫技特效。這種設計背后是對脫口秀本質的回歸——段子才是真正的核心。
節目還增加了紀錄片環節,試圖將那些看似荒誕的段子在現實深度上進行開掘。于是,演員口中的邊陲小鎮、當代版《陋室銘》都有了更為具象地呈現。這種嘗試雖然值得肯定,但也引發了新的問題,有媒體指出,“當脫口秀需要靠紀錄片的真實性來加持時,是否本身就說明了表演本身力量的不足?”
這些創新是否成功,讓人存疑。
脫口秀當然可以是社會問題的傳聲筒,但它首先應該是喜劇的一種形式。幽默是脫口秀的根基,失去這個根基,任何深刻的表達都會變得蒼白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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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的脫口秀應該在保持幽默本質的同時,引發觀眾思考。像黃子華的棟篤笑,在笑話中傳達哲思,讓人理解社會的復雜性。
女性議題當然值得討論,但關鍵是如何討論。純粹依靠制造性別對立來彰顯所謂女性立場的段子,盡管可能贏得現場一時喝彩,卻會因為缺乏更深層價值而淪為噱頭。真正有力的女性視角脫口秀,應該像黃阿麗那樣,既能尖銳批判,又能讓所有人發笑;或者像楊笠那樣,將個人閱歷升華為具有普遍意義的喜劇素材。
回歸到對日常生活敏銳觀察,而不是急于表達立場,這可能是脫口秀未來發展的方向。
黃子華在棟篤笑合輯《拾下拾下》中多次表達,“其實可能我們的生存根本注定了是一個‘拾下拾下(意為:傻傻的)’的過程。”以此展開對人生、社會乃至死亡的話題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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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娛脫口秀綜藝的演員們依然在尋找著幽默與思考的平衡點,沒有要拉踩的意思,只是想說,脫口秀不應該是性別戰爭的延伸,而該成為連接不同人群的橋梁。在其中,我們既能調侃人生的荒誕,也能理解彼此的處境。當我們能夠再次坐在一起,不為互相攻擊,只為尋找樂子,那才是真正的勝利。
或許,脫口秀的未來不在于捍衛或顛覆某種立場,而在于找回那份“舉重若輕的勇氣”。
畢竟,人生在世,不過是你笑笑別人,別人再笑笑你,大家都只是笑話,沒什么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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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味毒叔」
出品人|總編輯:譚飛
執行主編:羅馨竹
聯系郵箱:siweidushu@126.com
微信公眾號lD:siweidu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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