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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的年輪,家的刻度
文/靈兒
八月上旬,陽光透過薄云,灑在歸途。我攙著剛出院的老爸,一步步挪向家門。父親腳步虛浮,每挪一步都似在耗費全身力氣。我緊繃著神經,手肘死死撐住他的腋下,生怕稍一松手,他就會摔倒。門軸輕響,父親卻在門檻前駐足,目光落在那截矮墩墩的樹樁上,定住不動。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嗓子一緊,脫口而出:“媽,好端端的樹,怎么給伐了呢?”
母親低垂眼瞼,指尖在圍裙布紋間來回摩挲,似要把那無奈揉進去,低聲說道:“它老了,扛不動風、舉不動果。”她抬眸,目光先落在父親手中的拐杖上,又滑向樹樁,聲音輕得像枯葉落地,“怕你爸觸景傷情,也怕它再受折騰,便讓它歇了。”父親凝視樹樁,喉結上下滾動,最終只嘆出一口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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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回到1985年春天。父親把院前土坑劃為宅基地,墊上松軟新土,從別處挖來一株細弱如棍的小棗樹。樹干不及拇指粗,葉片稀疏可數。父親雖是地道農民,卻是村里有名的果樹嫁接能手。他削、切、對齊、綁繩,幾分鐘工夫,那雙布滿老繭的手便將毛刺野棗樹馴成溫順冬棗苗。
僅一兩年,冬棗苗便在春風前開花。三月尚寒,它已披上嫩綠新裝;鄰家棗樹才露芽,它便綻放滿樹碎金小花,花香甜膩,飄得很遠,連過路行人都忍不住回頭深吸。我好奇它的果實與普通棗有何不同,放學后常圍在樹旁:數花、數果、數日子。棗皮稍青,我便偷摘一顆塞進嘴里,澀得瞇眼,卻偏要喊:“娘,棗甜啦!”父母從廚房探出頭,見我鼓著腮幫子嚼著,只笑說:“慢點,沒人跟你搶。”其實當棗子熟透后,確實比一般的棗子更脆甜。特好吃。
1990年,新房在宅基地上拔地而起,父親特意為冬棗樹留出一方天地。搬家那天,他像介紹新成員般拍拍樹干:“以后這就是你家,好好長。”從此,它從野孩子升格為“家里人”,年輪里刻進搬桌抬柜的吆喝,也刻進母親晾衣時輕哼的小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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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我輟學離家,像斷線風箏向北飄去。臨行前夜,父親在樹下支起小方桌,母親端上剛摘的冬棗,燈籠似的棗子堆得冒尖。父親捏起一顆大的遞給我,聲音混著夜露:“出去闖吧,樹在這兒,家就在這兒。”我點頭,卻不敢抬頭,怕眼中含著的淚花泄露沒出息的鄉愁。當我背起行囊轉身離開時,余光瞥見那團黑影站在院門口,像守更人,更像一盞不滅的燈。
此后,四季如翻書般唰唰過去,我每年在電話或視頻里聽見“今年棗結得稠”“棗被鳥啄了”“等著你們回來吃”“給你們寄點去”之類的只言片語,像聽見遠方親人咳嗽,心疼卻無力觸及。直到今年,父親因病住院,我休假回去照顧,才看見那燈被歲月吹滅,只剩焦黑燈芯——樹被伐了,父親也老了。
如今,我攙著父親站在樹樁旁,仿佛攙著一截被歲月鋸倒的自己。父親俯身,用拐杖尖輕撥年輪中心裂縫,低聲數著:“三十九圈,一年不少。”我蹲下,指尖觸到細密年輪——三十九道紋理,每一圈都藏著故事。最里圈裹著1985年春天,父親種下細弱棗樹;中間一圈,我首次離家打工,它結出第一茬果實;最外圈,停留在今天,父親用拐杖指向它,嘴角淺笑:“還是人比樹活得長。”
風起,樹樁邊汁液越積越多,似一汪干涸淚痕。那圈圈年輪,原是家的刻度。最里圈藏著童年,最外圈停駐此刻——樹將一家人走過的日子,一一刻進年輪。父親用手撫摸一下我的頭,粗糙卻溫熱,仿佛替棗樹、替我合上裂口。他低沉說道:“別想了,還是人比樹活得長。”我點頭,卻知道有些東西永遠走不出樹樁——它們會在每個八月上旬于我心底返青,抽出嫩芽,掛滿紅燈籠般的棗子,甜得瞇眼,也澀得落淚。 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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