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尷尬恐懼癥的人,看不得《刺殺小說家2》。
這個國慶檔,《刺殺小說家2》交出了一份令人遺憾的成績單:上映8天,票房僅僅收獲2.95億元,不僅不及同期的《志愿軍:浴血和平》和《731》,更遠遜于前作的10.35億元。而在豆瓣,其評分也跌至6.1,評論區淪為大型分裂現場,觀眾一面為“燭龍騰空”的視覺奇觀驚嘆,一面對支離破碎的敘事邏輯腳趾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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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技術的“重工業”與敘事的“輕體量”形成如此荒誕的對比,我們不禁要問:中式奇幻,為何總講不好一個故事?《刺殺小說家2》的尷尬,或許能成為透視這一現象的最佳樣本。
“為醋而包的餃子”
如果要用一個詞形容《刺殺小說家2》,那就是“尷尬”。
電影中有這么一個橋段,小說主角空文穿越到現實后,質問小說家路空文為什么要“寫死“他所有的朋友,小說家回答:“為了故事好看,我可不得那么寫嗎?”
然而事實是,整部電影的故事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說,它根本不算一個完整的故事,反而更像是“為了一碟醋而包的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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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給沒看過《刺殺小說家》的人科普一下這個系列的設定。電影中有兩個世界:其一是現實世界,小說家路空文創作了小說《弒神》;其二是小說中的異世界,小說主角空文于此踏上了對抗赤發鬼的弒神之路。
《刺殺小說家2》的劇情承接前作,現實世界中,路空文被“蟬”竊取小說,反被誣為剽竊者。為了“扭轉人生”,他不顧朋友的反對,選擇與“蟬”合作撰寫《弒神2》。與此同時,異世界中的空文為了改變朋友既定的命運,也決定與曾經的敵人赤發鬼結盟,踏上了尋找造物主的旅程。
簡單來說,這是一個關于“造物主與他的角色”的寓言。
在小說主角空文眼中,路空文是執筆創造世界的“神”;而在小說家路空文眼里,空文則是武藝高強的“超級英雄”。他們既是平行世界的自己,也互為對方的“神”。而這兩個截然不同的空文,卻在各自的道路上共同做出了與敵人合作的相似選擇,其指向的核心命題是“自我接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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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設定看似精妙,但問題是,《刺殺小說家2》為了自圓其說,將敘事“獻祭”了。于是我們看到,電影中所謂的兩條故事線,用兩句話就足以概括:現實線是路空文與“蟬”合作新小說,如何不被朋友理解;異世界線則是空文與赤發鬼“趕路”,如何擊退來阻礙他們的人。
整部電影就像在逐一完成一份簡單的任務清單,既沒有為兩條線編織出足夠曲折、動人的主要情節,也缺乏真正顛覆性的意外與轉折。當一部兩個多小時的電影,其故事主干如此稀薄時,所謂的“雙世界互動”也就成為了概念空殼,觀眾自然難以投入其中。
這一缺陷置于關鍵場景中,就成了徹頭徹尾的尷尬。電影中,兩個空文的相遇,本該是全劇的高光,但因人物塑造的單薄,導致這場對峙戲完全調動不起情緒,甚至有點搞笑。當路空文抽泣地向朋友介紹“這是我小說里的主角,他是來殺我的”,而空文對著長相酷似戰友的雷佳音崩潰大哭……演員演得越認真,觀眾就越“地鐵老人看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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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離譜的是,電影中居然沒一個人對“大活人從書里跑出來”表示驚訝。從這里開始,《刺殺小說家2》的邏輯幾乎全面掉線了。電影后半段,大量不合時宜的喜劇表達讓整體風格完全淪為鬧劇。
比如空文與赤發鬼穿越到現實后,劇情莫名插入一段吃喝玩樂的現代生活戲碼,大反派赤發鬼竟看起了時代少年團的舞蹈,回到異世界后更是建起“赤發財富中心”。而小說家路空文高喊的“我是神筆馬良”、“愛因斯坦爺爺保佑我”、“我就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鍵盤俠”,乃至用“動感光波”雷劈赤發鬼等橋段,消解了電影的嚴肅表達,讓人感覺編劇已經徹底放飛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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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合來看,《刺殺小說家2》揭示出中國奇幻電影創作中一種普遍的“偏科”。當敘事淪為空洞的“流水賬”,再華麗的特效也只會讓故事的孱弱顯得更加刺眼。
中式奇幻,為何總講不好故事?
事實上,《刺殺小說家2》并非孤例,其前作《刺殺小說家》也存在敘事尷尬、邏輯混亂的問題。只不過,當時諸如“加特林打Boss”這類腦洞大開的設定所帶來的新奇娛樂感,讓觀眾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故事的嚴密性。
這似乎給國內創作者造成了一種錯覺,認為在奇幻題材中,只要塞入足夠的搞笑元素,就能掩蓋敘事邏輯的硬傷。這種創作上的誤區,反映在市場端,便是整個類型片的集體困境。縱觀國產中式奇幻電影票房榜Top10,周星馳的《美人魚》以33.91億位居榜首,但其后的大量作品,豆瓣評分普遍在4到6分之間艱難徘徊,前十位只有兩部過7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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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折射出一個尷尬的現實,奇幻電影雖偶有票房爆款,卻難出口碑佳作,“高票房、低口碑”幾乎成了這個類型的常態。尤其是在2020年后,除《封神第一部》憑借扎實的劇本和工業美學帶來一絲亮色外,市場再無驚喜。即便是被寄予厚望的《封神第二部》,其口碑與票房也表現出顯著退步,這進一步印證了中式奇幻正面臨的嚴峻考驗。
究其根本,文娛先聲將中式奇幻的困境歸結為三大痼疾:
其一,技術常置于敘事之前,好比“大樓蓋好了,才想起來畫圖紙”。在項目開發中,視覺概念與特效場景的優先級,往往凌駕于一個完整的劇本之上。許多項目更像是“為奇觀,找故事”,先設定好巨獸、天界等宏大場面,再讓編劇去編織情節將其串聯。這導致敘事淪為了場景之間的“過場動畫”,人物動機蒼白,情節邏輯處處是斷裂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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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價值懸浮,缺乏共情,可謂“只見神仙打架,不見凡人共情”。中式奇幻常常熱衷于構建宏大的“弒神”、“逆天”主題,但故事落點卻無比空泛。觀眾看不到與自身生活相關的情感連接,如親情、友情、夢想或成長。其結果便是,世界觀構建得越大,其中的人物形象就越顯渺小;概念玩得越玄,內在的情感就越顯虛浮。當故事失去了與當代觀眾共鳴的普世情感和堅實價值觀,所有的視覺奇觀也就成了無根之木。
其三,過度依賴IP,在創作上存在嚴重的惰性,堪稱“坐擁金山,卻只會炫富”。中式奇幻對傳統神話的依賴與消耗,嚴重扼殺了原創動力。創作不再是“從零到一”的創造,而成了“從有到有”的重復翻新。資本出于避險心態,傾向于選擇有廣泛認知基礎的IP,這直接導致了市場題材的高度同質化。創作者們沉迷于對文化符號進行表面堆砌,而非對其進行現代性的轉譯與重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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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刺殺小說家2》,雖然跳出了傳統IP的窠臼,但仍未能擺脫這種惰性。文娛先聲認為,其在創作思路上的最佳對照就是《銀河護衛隊》系列。比如電影中變小的黑龍等角色設計,明顯帶有《銀河護衛隊》中樹人格魯特的影子,然而,我們只學到了插科打諢之形,卻丟掉了情感驅動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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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比2023年的《銀河護衛隊3》,同樣是雙線敘事、同樣是探討自我接納主題,電影選擇從看似配角、曾被視為“吉祥物”的火箭浣熊切入,一條線講述星爵等人為拯救生命垂危的火箭在星際間奮力奔走,另一條線則通過閃回逐步揭開其慘痛的誕生之迷。
原來,那個總是語帶譏誚的火箭浣熊,曾有著同樣被改造的動物伙伴——水獺萊拉、海象大牙、兔子板板。他們懷著“想看藍天”的樸素夢想,卻最終倒在追尋自由的道路上。這不僅是火箭內心最深處的創傷,更成為貫穿全片的情感主線,在關鍵時刻徹底升華了這個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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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們看到的不僅是一個角色的過往,更是對“造物與被造物”、“創傷與價值”的深刻追問。電影最終告訴我們,生命的價值不在于起源的貴賤,而在于自我的接納與同伴的羈絆。
反觀我們的許多嘗試,笑點往往是脫離劇情的段子堆砌,人物的成長弧光更是模糊不清。這種舍棄敘事根基、追求即時反饋的創作路徑,無疑暴露了我們在敘事理念上與成熟作品的本質差距。
讓奇幻回歸故事
當然,我們探討的初衷并非要厚此薄彼。
事實上,全球奇幻電影正共同步入一個瓶頸期。從數據來看,在《指環王》《哈利·波特》《加勒比海盜》等經典系列完結后,近年來由迪士尼出品的超級英雄電影和真人公主電影也鮮有佳作,其黃金時期定格在10年代。
然而,困境之中往往孕育著轉機。在傳統類型片式微的當下,《芭比》以玩具世界為舞臺、女性議題為內核,成功破圈,不僅以14.47億美元票房超越《哈利·波特與死亡圣器(下)》,更在豆瓣穩居8分高位,展現出“新式奇幻”的強大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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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國內市場也涌現出值得關注的創作路徑。《你好,李煥英》以穿越設定承載母女深情,《羞羞的鐵拳》借身體互換展開勵志喜劇,二者均在不依賴視覺轟炸的情況下,憑借扎實的敘事與強烈的情感共鳴,實現了票房與口碑的雙贏。
這些成功案例共同指向一個核心,奇幻片的本質,終究是“故事片”,而非“特效片”。當創作從堆砌視聽奇觀,回歸到以奇幻設定服務真摯情感與堅實敘事時,反而能創造出真正打動人的作品。而這,或許正是中式奇幻實現破局的關鍵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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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中式奇幻的破局之路也逐漸清晰。它需要的不是技術革新,而是一場回歸故事本身的“敘事革命”。這要求我們以堅實的劇本為“定海神針”,在視覺設計啟動前,就讓故事擁有自洽的邏輯與鮮活的人物,徹底扭轉“為特效找故事”的本末倒置。
無論是《封神》系列的道德倫理,還是《哪吒》系列的身份認同,其成功都在于讓觀眾在奇幻設定中照見了自己的影子。創作者應深挖傳統神話與當代人困境的共鳴點,讓古老的神祇講述屬于今人的情感與困惑,為奇幻的軀殼注入現實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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