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檢舉”背后，貴州百靈深陷“紓困”泥潭

（原標題：自我檢舉”背后，貴州百靈深陷“紓困”泥潭）

證券行業支持民營企業發展資產管理計劃（簡稱“證券業支民資管計劃”）是證券基金經營機構貫徹落實黨中央、國務院關于緩解民營企業融資難問題、支持民營企業發展而參與設立的行業舉措。總體來看，自2018年10月設立至今，“證券業支民資管計劃”有效緩解了有發展前景民營上市公司的流動性危機，樹立了“金融業紓困實業”的良好形象。

但華創證券對貴州百靈（002424.SZ）等方的紓困計劃，卻引發糾紛。貴州百靈董事長姜偉表示，華創證券違背“紓困”初衷，意圖控制上市公司，甚至涉嫌“為延緩退出紓困計劃，做空貴州百靈股票，委派高管舉報分管領域違規，致上市公司被ST，逼退戰略投資者”等行為。

未按約減持股票

2018年，為緩解民營企業融資困難，中國證券業協會號召證券公司發揮專業優勢，設立系列資管計劃，專門用于幫助有發展前景但暫時遇到困難的民營企業。彼時，姜偉因投資多個優化地方旅游景區環境的項目，正陷入個人高負債和股票高質押率的困境。

在此背景下，華創證券與貴州百靈及姜偉等簽署“紓困協議”——《華創證券有限責任公司與姜偉及其一致行動人、貴州百靈企業集團制藥股份有限公司之民企支持戰略合作框架協議》《股權轉讓協議》及《股權轉讓協議之配套協議》。

這些協議的核心條款是，華創證券通過公開募集資金的方式，成立兩支紓困基金，即“華創證券-證券行業支持民企發展系列之華創證券1號FOF單一資產管理計劃-華創證券有限責任公司支持民企發展14號單一資產管理計劃”“華創證券-工商銀行-華創證券有限責任公司支持民企發展1號集合資產管理計劃”，以“股份轉讓形式”向姜偉等提供14億元資金，獲得貴州百靈11.54%股份（1.61億股）。

另外，華創證券向姜偉提供了3.61億元的股票質押借款，質押物為貴州百靈1.1億股股票。

圖為貴州百靈集團辦公樓。記者　王文志　攝

按照協議約定：紓困基金存續期3年，最多可延長至5年；紓困基金應在5年中的每個出售期內，通過二級市場競價交易、協議轉讓或大宗交易等方式將所持的貴州百靈股份全部賣出；姜偉等擁有對紓困股份的優先回購權，如果姜偉等未行使優先回購權，當期未回購股票由紓困基金負責減持，減持期限為每一期期末日后60日內，減持價格由紓困基金自行決定。

然而，在紓困基金存續期間，華創證券并未按照約定進行減持。據姜偉介紹，根據紓困協議，固定收益按日計提，年利率8.5%（如果華創證券減持紓困股票收益率不足8.5%，由姜偉負責補齊）。盡管紓困基金未按約定減持紓困股票，但姜偉等仍依約向華創證券紓困基金累計支付相應利息及分紅超過4億元。

盡管華創證券未按約定減持股票，但在今年8月華創證券母公司華創云信（600155.SH）公告稱，華創證券以“多次敦促姜偉等履約，但姜偉等既不履行股份回購和還款義務，也未提供切實可行的解決方案”為由，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判令姜偉等償還紓困基金本金14億元并支付固定收益、違約金等費用；判令姜偉償還股票質押融資本金3.61億元并支付利息、違約金等費用。

姜偉等對于華創證券指責其違約等并不認可，并于今年11月提起反訴，要求華創證券紓困基金繼續履約，將其所持貴州百靈1.6億股紓困股份全部出售，賠償因其違約等帶來的其它損失。

疑竇重生的“自我檢舉”

姜偉等表示，在華創證券不按照協議出售紓困股權的情況下，貴州百靈試圖多次引進戰略投資以償還華創證券債務，在雙方初步達成合作的情況下，卻被華創證券方不惜以“自我檢舉”的極端方式攪黃。

2023年8月，上海金浦健服私募基金管理有限公司（下稱“上海金浦”）攜某央企金融集團與貴州百靈等達成合作意向，并獲得相關領導的支持。就在推進階段，意外發生。在2023年年報發布前的2024年3月1日，華創證券派駐貴州百靈的人員，包括貴州百靈常務副總經理袁遠鎮、副總經理鄭茂學、財務總監李紅星、財務副總監和結算中心主任何定梅以及貴州百靈子公司和仁堂負責人黃濤等5人（下稱“袁遠鎮等人”），以《關于貴州百靈2023年年報重要事項的報告》（下稱“《舉報報告》”）向貴州證監局實名舉報貴州百靈，并將《舉報報告》同時發給了貴州百靈的審計事務所天健會計師事務所。

對此，貴州百靈總經理牛民表示：《舉報報告》所列舉的所謂財務問題其實不準確，在公司尚未依法完稅、財務報告尚未經過公司董事會和股東大會審批前，一切財務數據和憑證都有可能調整；只有年度決算以后，才可以評判財務報告是否存在虛假信息問題；在公司還沒有完成2023年度決算時，華創證券派駐的人員就開始舉報貴州百靈2023年度的財務問題。

另外，牛民認為，2021年初華創證券以工作組名義就控制了公司的公章和財務，2021年度和2022年度，未按照會計準則及時計提銷售費用，致使貴州百靈受到貴州證監局的處罰。貴州證監局要求貴州百靈整改公司財務管理，糾正財務關于銷售費用計提問題。但袁遠鎮等人明知自己具體負責貴州百靈財務整改工作，還把貴州百靈正在整改的所謂問題作為舉報事項。

對于上述舉報，華創證券派駐貴州百靈的財務總監李紅星表示，“未參與舉報材料的編寫，在舉報材料上簽字以及向會計師事務所和貴州證監局提交報告，是領導安排，非本人自愿。”

然而，此次舉報后，貴州百靈被ST，同時股價大跌，引進央企等戰略投資者的事情也因此終止。

紓困方被指涉嫌“做空”

“華創不僅不依約減持股票，反而用紓困基金買的股票，做空貴州百靈股價。”貴州百靈副總經理陳培透露，有幾次融券業務，巧合地發生在姜偉對外轉讓股票期間，讓姜偉收益縮水。

本報記者查詢資料顯示，紓困期間貴州百靈的股價曾一度達到11.97元/股，高于紓困基金成本價的30%，華創證券在此期間從未出售紓困股權。

貴州百靈總經理牛民介紹，貴州百靈作為融資融券標的，從2019年初至2023年底（紓困期內），正常時段的融券規模一般在10萬-30萬股的區間。但是從2020年5月3日前后，開始出現紓困基金持有的股票數量減少，并在幾個關鍵時點出現明顯超過正常值的融券規模，少則200萬股，多則1300萬股。紓困期內多次突發大量激增融券業務時，華創證券紓困基金所持股票出現相應減少。

“一天內出現較正常值數十倍的大量融券賣出，在A股是少見的。”業內人士指出，這樣的做空行為除了能產生直接收益外，還可以通過打壓股價讓姜偉陷入被動局面。

《經濟參考報》記者結合材料發現，其中幾個巧合的關鍵點如下：

2021年3月，姜偉與長江證券的股票質押合約購回事項中，姜偉與時任貴州百靈的監事孫旭辰（由華創證券委派）推薦的深圳碧爍資管（實際對接人是黃浩嘉）于3月19日簽訂股權轉讓協議，轉讓價格為協議簽署日前一交易日收盤價的88%。但就在與深圳碧爍資管交易公告前的3月18日、3月19日，貴州百靈融券賣出量陡然達到1044.6萬股，同期華創證券管理的紓困股權數量相應減少，華創證券的轉融通賬戶持有貴州百靈的股票增加。

2021年5月、6月，孫旭辰再次推薦上海涌津投資管理有限公司（“涌津涌鑫11號私募證券投資基金”管理人，實際對接人依然是黃浩嘉）承接姜偉的協議轉讓股份4001萬股。2021年5月20日公告約定，交易價格為簽約前一日收盤價7.85元/股的9折。

此后雙方又簽署補充協議，規定實際交易價格是股票在中登公司交割日前一日收盤價的8.7折，公告時間和交割時間相差10余天。巧合的是，在簽署協議后，貴州百靈股票又出現大量融券賣出，主要集中在5月31日至6月4日之間，總股數約1200萬股；股價持續下跌，直至6月7日股票交割日前一個交易日（6月4日）的價格為7.63元/股，最終以該價格的8.7折成交，受讓價格顯著低于原本公告所稱的交易價格，差額部分由姜偉退還給受讓方。

同樣，上述期限內華創證券管理的紓困股權數量相應減少，華創證券的轉融通賬戶持有貴州百靈的股票增加。

值得注意的是，2021年5月19日至2021年6月4日，同行業和大盤指數均上漲，而貴州百靈呈下降趨勢。

2022年3月28日至3月31日，貴州百靈股價因“新藥研發進展公告發布”出現上漲趨勢。股票第二個漲停時，華創證券從其管理的紓困股權中，將貴州百靈股票融券給第三方進行集中賣出，三天內融券超過1300萬股。其中，3月28日一天融券賣出高達1143萬股，集中賣出總金額超過1億元，賣出價格在8元/股-10.98元/股之間。市場發現大量融券持續賣出后，股價隨即回落。

2022年12月初，醫藥股出現一波上漲行情。12月6日開始，華創證券連續6天大量融券賣出，合計超過1200萬股，賣出價格區間在9.35元/股-11.97元/股。集中還券發生在2023年1月3日，當時價格區間為8.15元/股-8.4元/股。股價上揚期間，極短時間內巨額融券賣出，造成市場恐慌，再次出現股價下跌情況。

“因此，我們合理懷疑，華創證券方涉嫌‘融券做空’操縱股價。華創證券紓困基金作為貴州百靈的第二大股東，參與融券業務與紓困基金的身份以及‘擇機退出的約定’是相違背的。正常情況下，華創證券紓困基金作為‘紓困’股東，同時面臨退出，是不該如此操作的。”貴州百靈副總經理陳培直言，“股價下跌帶來的另一個結果是，大股東姜偉不斷向華創證券補充質押物，受損的是姜偉。”

對于上述行為，姜偉等舉報到貴州證監局等有關部門，貴州證監局表示，未發現存在違規行為。

據姜偉介紹，華創證券提供14億元紓困基金，姜偉及一致行動人向華創證券紓困基金轉讓1.61億股的貴州百靈股票，后期還向其補充征信擔保7800萬股貴州百靈股票、價值10億元的商業地產和約2億元的其他資產。之后，姜偉還以股權質押向華創證券借款3.61億元。截至目前，姜偉將1.1億股貴州百靈股票質押（包括補充征信擔保）給華創證券，另有約2億元的其他資產質押給華創證券。

總體來看，14億元紓困基金和3.61億元借款，共轉讓和質押貴州百靈股權約3.5億股，另外質押14億元資產，抵押質押總資產超過30億元（按當前股價計算）。“我們多次要求華創證券方面返還紓困項下的超額質押股票，甚至安順市政府幫助協調，但華創證券方面不予正面回復。”姜偉表示。

華創證券在謀求什么

為規范紓困基金運作，在2018年底，監管部門發通知要求：證券基金經營機構充分發揮專業優勢，參與化解民營上市公司流動性問題；相關投資應以財務投資為主，不謀求實際控制權，并有明確清晰的退出方案；幫助民企上市公司解決融資難問題。

2022年5月，為規范證券行業支持民營企業發展資產管理計劃運作，支持證券公司服務實體經濟發展，由中國證券業協會、中國證券投資基金業協會聯合發布的《證券行業支持民營企業發展資產管理計劃規范運作指引》再次強調，資金運用應當以提供流動性支持的財務投資為主要方式，以保持企業控制權和治理結構相對穩定為主要目標，并有明確清晰的退出方案。

記者了解到，當時各“證券業支民資管計劃”與上市公司及實控人的紓困協議中，紓困方基本都放棄了表決權。而華創證券與貴州百靈及實控人紓困協議簽署一年后，華創證券卻以“加強資管計劃，改善貴州百靈的結構”為由，要求恢復紓困股權（用紓困基金購買的股權）的表決權。

《經濟參考報》記者獲得的會議資料顯示，在今年7月23日的貴州百靈董事會上，董事周義峰（華創證券委派）要求由華創證券提名4名董事和董秘人選，姜偉須配合引入戰略股東，并表示如果不同意，華創證券將于7月25日啟動訴訟程序。

中國政法大學譚秋桂教授認為，華創證券控制了貴州百靈的公章和財務，形成一定的實際控制權；公司董事會由9名董事（包括4名獨董）組成，如果按照華創證券“提名4名董事和董秘人選”的要求，華創證券將實際控制貴州百靈。

就此，貴州證監局公司監管處負責人對本報記者表示，“貴州百靈的實際控制人還是姜偉，并未改變。”

對于華創證券與貴州百靈及實控人姜偉等方的相關問題，《經濟參考報》記者致函華創證券，截至發稿未獲回復。本報記者前往華創證券辦公地點采訪，被婉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