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奧斯汀的影視宇宙

我們欣賞這些影片時，不僅可以看到不同時代對于簡·奧斯汀小說的理解有何不同，也能看到不斷變化的電影創作手法，感受到文字與光影碰撞下產生的迷人火花。而長盛不衰的秘密在于——她了解永不變化的人性。

記者｜周潔

電影《成為簡·奧斯汀》里說“她的故事，永遠比時代快半步。”的確，簡·奧斯汀只留下6部完整的小說，卻被后世反復翻拍改編，足以證明這句話的準確。

簡·奧斯汀的作品從女性視角出發，細膩的筆觸真實地描繪了她周圍世界的小天地，沒有宏大敘事，卻總能在字里行間讀出人類的愚蠢、自私、勢利和盲目自信等，而她對社會關系的剖析，特別是對女性處境的探討，至今仍能夠激起觀眾的思考。

從簡·奧斯汀首部電影改編的1940年版《傲慢與偏見》開始，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簡·奧斯汀影視作品面世，今年恰逢簡·奧斯汀誕生250周年，BBC也制作了《奧斯汀小姐》和《貝內特家的另一個姐妹》，前者通過她的姐姐卡桑德拉·奧斯汀的視角去呈現這對姐妹的生活；后者則是《傲慢與偏見》的衍生劇，講述貝內特家里三妹瑪麗的故事；Netflix（奈飛）今年選擇了《傲慢與偏見》......而我們欣賞這些影片時，不僅可以看到不同時代對于簡·奧斯汀小說的理解有何不同，也能看到不斷變化的電影創作手法，感受到文字與光影碰撞下產生的迷人火花。

電影《成為簡·奧斯汀》的海報。

最大IP《傲慢與偏見》

簡·奧斯汀最受歡迎的小說莫過于《傲慢與偏見》，這是她第一部被改為影視作品的小說，迄今為止至少經歷過26次改編。

1938年，由邁克爾·巴里編劇，英國廣播公司（BBC）制作的電視版完成，但該版本現已失傳。現存最早的《傲慢與偏見》影視作品是1940年米高梅公司制作，羅伯特·Z·倫納德執導，劇本由奧爾德斯·倫納德·赫胥黎（《美麗新世界》作者）和百老匯傳奇女編劇珍·莫芬合作，改編自海倫·杰羅姆于1935年創作的舞臺劇版本。這部電影還匯集了葛麗亞·嘉遜與勞倫斯·奧利弗兩大巨星，黑白電影的年代，傲慢貴公子達西與帶著偏見的伊麗莎白的愛情故事首次被搬上銀幕。

受到好萊塢黃金年代“浪漫愛情喜劇”類型的影響，這一版刻意加強了喜劇成分，比如劇本中增加了一段班納特太太帶著女兒們回家的路上遇到了“競爭對手”盧卡斯太太和她的女兒，于是，班納特太太命令馬夫拼命趕車，一定要超過夏洛特家的馬車。這樣的橋段充分體現了角色的性格，也增加了娛樂性。

改編中人們還能看到時代留下的印記，這個版本里，柯林斯先生的身份從牧師變成了一名圖書管理員，因為《海斯法典》禁止電影嘲諷牧師。不過，這個版本對原著進行了大幅刪減，集中講述男女主角的愛情故事，總體上削弱了原著以小見大的社會洞察和對風俗良序、世道人心微妙的諷刺。

若干年后，有觀眾重溫這版電影，評價是改編得很一般，“對原著的改動實在太大，讓我有點難以接受......但是演員實在選得太好了，班納特家5個女兒都如花似玉，連隔壁的夏洛特都有沉魚落雁的美”。也有觀眾表達了自己的遺憾：“傲慢與偏見這故事是由無數細節鋪陳出來的，拍好了就是一樹芬芳，能繞梁三日回味無窮......本片就輸在完全不英國而且美國味兒太濃。”

的確，要說經典改編，還是首推1995年BBC的迷你劇版本《傲慢與偏見》。這部六集劇集由西蒙·蘭頓執導，詹妮弗·艾莉飾演伊麗莎白·班納特，科林·費爾斯飾演達西先生，該劇面世后，白襯衫濕透的達西先生成為90年代最經久不衰的銀幕形象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這部劇的編劇安德魯·戴維斯執筆過多部簡·奧斯汀的作品改編，除了1995版《傲慢與偏見》，還有1996年版本的《艾瑪》、2007年版本的《諾桑覺寺》和2008年迷你劇版本的《理智與情感》。而根據1995版《傲慢與偏見》創作的著名小說《BJ單身日記》系列的電影劇本，也由他執筆，科林·費爾斯更是再次飾演“達西”，收獲擁躉無數。

95版《傲慢與偏見》。

另一版堪稱經典的改編作品，應屬2005年上映的電影《傲慢與偏見》，該片由喬·賴特執導，凱拉·奈特莉飾演伊麗莎白，當時名不見經傳的馬修·麥克費登飾演達西。優美的配樂、華麗的布景、講究的服飾以及光影，令簡·奧斯汀筆下19世紀初英國鄉村生活和社會風貌展現在大銀幕上，在21世紀重新煥發魅力。

奈飛版《傲慢與偏見》于今年年中宣布開拍，艾瑪·柯林飾演伊麗莎白，杰克·勞登飾演達西先生。其中達西先生的朋友、貴族賓利先生的演員則是愛爾蘭黑人演員達利爾·麥克科馬克，妹妹卡羅琳·賓利則由曾出演《黑鏡》的西耶娜·凱利出演。盡管奈飛聲稱這會是一部忠于原著的經典改編，不過男配家族的選角還是引發了爭議，而觀眾也可將奈飛在族裔多樣性方面做出的努力視作當下時代思潮的體現。

那些經典的奧斯汀改編

20世紀90年代之前，只有《傲慢與偏見》登上過好萊塢大銀幕。1995版《傲慢與偏見》因其精良的改編、匹配度極高的演員以及詳盡的歷史細節，一下子在英國造成轟動。短時間內又相繼出現了《愛瑪》《勸導》以及李安導演的電影《理智與情感》等，一下子掀起了全球性翻拍奧斯汀小說熱潮。

電影《理智與情感》海報。

當簡·奧斯汀的故事遇到李安，呈現出一種特殊的東方韻味。影片努力還原故事發生時的歷史場景，展現了兩姐妹在婚戀關系中對理智與情感的不同選擇，弱化了原著對幾對戀人的社會結構性差距和階層分化的反諷，通過細膩的敘事和絕美的鏡頭語言，展現了人物之間的情感糾葛和道德困境。

這個版本演員陣容堪稱豪華，編劇和主演之一的艾瑪·湯普森演繹了埃莉諾·達什伍德，凱特·溫斯萊特則飾演她的妹妹瑪麗安。休·格蘭特和艾倫·瑞克曼分別飾演各自的追求者，配角陣容更是不勝枚舉。

這是李安真正意義上的第一部英文電影。在他的理解中，奧斯汀小說中的理智與情感并非姐妹的互相比較，而更像是中國哲學中的“陰陽”，姐妹倆一體兩面，彼此共生。這部電影不僅受到了觀眾和評論家的高度評價，也為李安贏得了更多的國際聲譽。

有意思的是，改編簡·奧斯汀作品似乎會上癮，如上文的安德魯·戴維斯，艾瑪·湯普森后來也對2005版《傲慢與偏見》的劇作做出了重要貢獻，雖然她并沒有掛名編劇。比如當達西先生再次在草原上向伊麗莎白求愛，伊麗莎白沒有直接答應，而是拉住達西的手說“你的手好冷”，達西則回道：“你對我的身體和靈魂施了魔法，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這一段經典告白就是艾瑪修改劇本的時候加上的。今年艾瑪·湯普森還加盟《簡·奧斯汀的月經劇》的主創陣容，該片已被視為明年奧斯卡最佳真人短片獎的有力競爭作品。

另一部1995年的奧斯汀作品《獨領風騷》，改編自她創作后期最成熟的小說《愛瑪》。愛瑪年輕富有美麗聰慧，喜歡按自己的認知安排別人的婚戀，屢屢鬧出笑話，但她不斷自我反省，努力認清現實，最終得到成長并找到真愛。這一版本的《愛瑪》是典型的好萊塢風格，編劇還將自戀的主人公從攝政時期的英格蘭搬到了90年代的比弗利山莊，難得的是這樣的改編毫無違和感，被視為對奧斯汀作品最好的戲謔解讀。此外，2020年版的電影《愛瑪》則轉向輕松詼諧的奇趣風格。原著中的階層劃分、社會批判被明顯淡化，布景華美，青年演員也十分賞心悅目。

同樣拍攝于1995年的《勸導》，由羅杰·米歇爾執導（1999年執導了《諾丁山》），阿曼達·魯特在影片中飾演安妮·埃利奧特，塞倫·希德則飾演她的戀人溫特沃斯上校。導演賦予了這部電影更真實黑暗的氛圍，播出后引發了奧斯汀在好萊塢的再度流行。

多倫多新浪潮代表人物、女導演帕特麗夏·羅茲瑪編劇并執導的1999年版《曼斯菲爾德莊園》，則打破了英國電影界一直以來奉行的忠實改編的傳統模式，尤其是這部電影對奧斯汀本人在小說中的人生經歷和內心世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后來也被安妮·海瑟薇主演的傳記電影《成為簡·奧斯汀》等作品所效仿。

長盛不衰的秘密

電影《成為簡·奧斯汀》劇照。

雖說有名人勸我們雞蛋好吃，不一定要對生雞蛋的母雞感到好奇。但人類的進步就在于無窮無盡的好奇心鼓動，尤其是她寫了這么多浪漫的愛情故事后，為什么本人卻選擇了終身未婚？于是在拍了這么多年的奧斯汀作品后，終于有人把視角轉向了她本人，《成為簡·奧斯汀》橫空出世。

這部電影改編自喬恩·亨特·斯賓塞2003年出版的同名傳記小說，他以簡·奧斯汀的信件等資料為基礎，對其早期生活進行了研究和解讀，并在此基礎上發揮想象，構建了一個關于簡·奧斯汀成長與情感經歷的故事。

由于簡本人十分注重隱私，人們對她的了解甚少，所以影片《成為簡·奧斯汀》里的許多情節是虛構的。歷史上，簡確實有過一段短暫的戀情，但并沒有確鑿的證據表明他們曾計劃私奔。影片將這段感情描繪得更加戲劇化，展現了女性視角下不同的婚姻與愛情觀念，也告訴觀眾一個樸素真理：不完美，才是人生的常態。

今年BBC播出的4集迷你劇《奧斯汀小姐》，則另辟蹊徑，從簡唯一的姐姐卡桑德拉切入，呈現這對姐妹的生活。這位姐姐最為人所熟知的舉動，是在簡去世后，將她約3000封私人信件中的絕大部分付之一炬，現存于世的僅160余封。

故事從1830年講起，距離簡·奧斯汀的離世已經過去13年，原本過著恬靜鄉村生活的卡桑德拉，一日突然收到家族密友福勒牧師家的來信，得知后者時日無多。于是，她敏感地意識到對方家中還留有大量簡生前跟閨蜜伊萊扎的郵件往來。她趕到福勒家中，一邊小心翼翼地尋找信件，避免它們落入好事的兄嫂手中，一邊為孤女伊莎貝拉未來的歸宿操心奔波。

在這部劇中，編劇也給出了姐姐燒信的緣由，她的目的不光是想維護簡·奧斯汀的公眾形象，而是幫助簡留住她本人想要塑造的公眾形象。如英國文學研究學者、翻譯家松風所言：“姐姐出于保護目的燒毀她大量信件時，必定忍受著外人難以體會的痛苦。我們為此嘆惜的同時，也要感到慶幸，我們就不得不更多地關注奧斯汀作品本身。”

要承認的是，在那么多奧斯汀的改編作品中，也有不少不盡如人意的電影，比如《傲慢與偏見與僵尸》，頗為獵奇但難稱佳作；同樣走驚悚路線的，還有偵探小說家P.D.詹姆斯以罪案和推理續寫的《彭伯利謀殺案》......奧斯汀復活都得佩服當代文藝工作者亂七八糟的同人腦洞。不過，2024年也有廣受好評的《簡·奧斯汀毀了我的生活》誕生，讓人從現代女性視角重新審視經典文學。

是的，簡是如此幽默敏銳，了解人性，描寫愛情還總能進行巧妙的社會批評。在她的作品中，許多不同階層的人都可以找到共鳴。這也是她長盛不衰的秘密——她了解永不變化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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