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宴賓客VS.小院深研學，不同開會style背后的兩種法學豪門

京城法學圈最近像被按了連拍鍵，一場接一場的“學術”刷屏。最搶鏡的，是那場剛落幕的高樓賓客大宴——“世界法治大會”的巨幅背板白天反光、夜里發光，航拍鏡頭里，百十位院長魚貫而入，光鮮的領帶與學袍交相輝映，像一場被法學耽誤的時裝周。主辦方某頂尖法學院，一口氣把百余位國內外知名法學院的院長名單變成了簽到表，把“圓桌”擺成了“轉盤”，領導們輪流舉杯，祝酒詞里夾帶洋文，法言法語被茅臺泡得軟糯，連空氣里都飄著“國際化”的醬香。不久后，會議通稿飛出：共識、倡議、里程碑式的閉幕宣言，字字珠璣，卻找不到一篇可以檢索的嚴肅論文。會務組倒是很貼心，把合影精修成9宮格，院長們的臉被AI磨皮磨得連法令紋都非常守法，點贊數瞬間破萬，只是沒人記得在談笑風生之外還討論過什么真問題。有人調侃：這是“法治”被黑得最慘的一次——它成了背景板，真正的主角是“領導”。

兩公里外，另一所老牌法學豪門卻把校門鎖得只剩一條縫，門口保安像審查起訴書一樣核對研討會參會人員名單：姓名、單位、論文編號。會場藏在圖書館地下一層，沒橫幅、沒直播、沒茶歇，礦泉水管夠，紙杯還得自己寫名字省得浪費。與會者一共二十來人，每人提前交了一篇還沒發表的長文，現場輪流被“撕”：十分鐘闡述，二十分鐘被追問，主席臺沒有領導，只有計時器紅燈冷酷閃爍。一位資深學者剛把“法典化”三個字包裝成金句，就被后排博士生用德文原始文獻當場拆臺，臉紅到耳根的間隙，掌聲適時響起——為那個拆臺的人。晚飯是食堂二樓盒飯，加菜得自己刷卡，一位頭發發白的大佬端著盤子找空位，屁股剛落座就被隔壁的教授拉過去討論某某法的法律漏洞，米飯涼了，話題卻越燒越旺。夜里十點，會議室燈還亮著，保潔阿姨第三次探頭：“童鞋們，要鎖門啦！”

兩種畫面像平行宇宙，卻同處一個法學江湖。前者把“會”開成了“秀”，議程表是節目單，誰上誰下，拼的是頭銜濃度；后者把“會”開成了“磨”，磨觀點、磨材料、磨臉皮，誰對誰錯，拼的是腳注硬度。前者需要攝影師，后者需要打印機；前者產出朋友圈九宮格，后者產出論文勘誤表；前者的興奮點在“圓滿閉幕”，后者的興奮點在“第3頁第2段我被打臉”。最吊詭的是，兩座法學豪門在學科評估里成績相當，共用一部憲法，卻像活在兩部法律里：一部叫《形象促進法》，一部叫《知識刑法》。

深一層看，高樓與小院的分野，不是預算高低，而是對“法學”二字的理解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高樓派把法學當“軟實力”，是排名指標、是戰略合作、是校領導述職報告里可以量化的“國際影響力”；于是嘉賓等于資源，合影等于數據，會議等于平臺，知識只是可替換的耗材。小院派把法學當“硬知識”，是推理、是批評、是可證偽也可被推翻的假設；于是嘉賓等于對手，發言等于靶子，會議等于擂臺，影響力是副產品而非KPI。前者像上市路演，后者像論文盲審；前者怕冷清，后者怕膚淺；前者的終極噩夢是“沒上熱搜”，后者的終極噩夢是“沒人挑錯”。一句話，一個把法學當權力放大器，一個把法學當知識榨汁機。

再往根部刨，兩種做派其實是中國法學二十年狂飆的孿生兄弟。高樓派是“985工程”的親兒子，靠砸錢、砸地、砸帽子，在排名賽道上一路火花帶閃電；小院派是“五院四系”的老血脈，當年沒地沒樓，只剩下一屋子舊書和一張會咬人的嘴。前者順應了“學術GDP”的指揮棒，把“人才引進”玩成“高價拍賣”，把“國際會議”辦成“環球春晚”；后者則被困在“傳統”與“編制”之間，靠師徒口耳相傳的“手工業”苦撐，居然守住了“問題驅動”的底線。如今，高樓越蓋越高，預算以“小目標”為單位，卻開始擔心“地基”是不是一張又軟又糯的PPT；小院越來越舊，天花板漏水線像法條一樣交錯，卻還有人半夜翻窗進圖書館，只為核實一個羅馬法注解。誰更豪門？看你怎么定義“豪”。如果把“豪”等同于“砸錢如流水”，那高樓派贏麻了；如果把“豪”理解為“把知識當命”，那漏雨的小院恐怕才是真正的old money——他們窮的只剩論文，卻“富”得流油。

值得玩味的是，市場與官場對兩派的反饋也呈撕裂。高樓派在各類“排行榜”“聯盟”“智庫”里一騎絕塵，校領導高升、合作方慷慨、媒體追捧，連附小名額都成了稀缺資源；小院派卻在學生擇校、青年擇業、國際交流里悄悄逆襲——越來越多考研狀元放棄“大樓”的橄欖枝，寧愿蹲在“小院”啃冷盒飯，理由是“那里有人告訴我哪一頁書錯了”。某紅圈所合伙人私下放話：我們寧愿要小院第10名的簡歷，也不要大樓第1名——“起碼他知道怎么寫腳注”。這場無聲的投票，比任何會議通稿都更接近教育的本質：知識不是權力裝飾，而是可以反復檢驗的硬通貨。

當然，批判的子彈不能全打在一方。小院并非白蓮花，也有“圈子文化”“近親繁殖”“論文互引”的暗礁；大樓亦非一無是處，砸錢確實砸出了數據庫、國際刊、大牌教授帶槍投靠甚至跨國團隊，讓中文法學第一次有了與世界平視的“實力”。問題在于，當“大樓模式”被無限復制，學術會議淪為“開幕式—合影—晚宴”三段式，知識生產就變成了形象工程：一篇主題演講可以反復使用，只要換PPT模板；一位嘉賓可以連軸轉場，只要會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百搭金句。長此以往，法學圈將出現“會議通脹”：議程越來越長，內容越來越薄，院長越來越像明星，論文越來越像手辦——精致、空心、可批量。而“小院模式”若被過度浪漫化，也可能滑向“小作坊”的封閉：只有師徒、沒有新鮮血液；只有批評、沒有建設；只有腳注、沒有田野。真正的危險，不是大樓太高，而是小院太矮；不是喧囂太響，而是安靜太死。

所以，與其選邊站，不如把兩種style擺在一起當鏡子：讓高樓派照照自己，是不是把“論壇”開成了“派對”；讓小院派照照自己，是不是把“批評”變成了“潔癖”。更不妨設想：如果大樓派的預算能養一個小院派的“內部審稿會”，如果小院派的固執能借大樓派的硬通貨發一篇“國際糾錯文”，會不會出現第三種會議——有酒，但只敬真問題；有合影，但只在論文定稿后；有排場，但排的是數據、是證據、是可復現的代碼？那時，“豪門”才配叫“豪”——不只是高樓林立，而是任何一棟樓里都敢放一張“錯誤更正表”；不只是賓客盈門，而是任何一位賓客都敢被當眾質問“你腳注在哪”。

真正的法學豪門，不靠金色背板發光，而靠知識硬度發燙；不憑院長數量刷屏，而憑問題質量傳世。

高樓與小院，都還在路上，也都還在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