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仁義 | 黃土高原一群愛詩者的掌燈人

1982年2月23日，彭金山（中）和同學于進（右一）在北京采訪胡風先生時的合影

文 | 劉仁義

我和彭金山先生認識已很久了。1982年從西北師大畢業后，我們一同被分配到慶陽師專（現隴東學院）任教。從此，亦師亦友四十余載，他在我的心目中始終是一位為師的楷模、為人的典范。

彭金山，1949年11月22日出生于河南省南陽市內鄉縣。1968年，高中畢業，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的他，卻因為那場史無前例的運動而與大學失之交臂，響應號召回到家鄉接受“再教育”。1972年，他曾有過一次被推薦上大學的機會，卻因出身“富農”家庭而未能圓夢，第二次被大學拒之門外。但這并沒有磨滅他的意志，1972年，為了前途，他做出了改變自己一生命運的決定，從中原大地來到大西北，在甘肅平涼靈臺縣一個叫萬寶川的兵團農場，當了一名兵團戰士。黃土高原的廣袤雄渾震撼著他的心靈，“歲月在這里把我耕種成一個寫詩的人”。

1977年恢復高考，雖然他以高分通過了這次考試，可是卻因為政審材料出現了一些問題而“名落孫山”，他的第三次求學路再次以失敗而告終。但他并沒有因此而氣餒，他堅信，只要信念不倒，“天生我材必有用”。1978年，他以靈臺縣“文科狀元”的成績，考入了被譽為“詩人、作家的搖籃”的西北師大中文系。在三次與大學失之交臂后，終于圓了大學夢，開啟了其人生和事業的新征程。大學畢業后，他先后在慶陽師專、西北師大任教。曾任慶陽師專中文系副主任，西北師大文學院院長、教授，《敦煌》詩刊主編等，成為一名學生熱愛的教授和德藝雙馨的文藝工作者。

《我們》與《今天》，串起詩的歲月

1972年，彭金山從老家河南內鄉，來到甘肅靈臺萬寶川農場，成為一名兵團戰士。他先被分配到1連4排，不到兩個月就被派到人才濟濟的6連會戰工地。他后來回憶說：“現在回過頭看，參加6連會戰是我人生的一次重要機遇，在那里我與詩結緣”。

機會總是青睞有準備的人。因為對文學和詩歌的熱愛，彭金山到會戰工地后，在高強度的體力勞動之余，堅持為工地的廣播宣傳投稿、寫詩，其文學才華逐步嶄露頭角，特別是得到了知人善任的指揮長包仰拯的關注和器重。

1973年夏天，由于工地知識青年比較集中的緣故，林建師把蘭州軍區下達的文學創作任務交給了會戰工地指揮部，指揮部把創作組詩的任務分給了彭金山。于是，他在會戰工地創作了自己的第一組自由詩《隴原新歌》，其一經推出就得到了師團相關部門的一致好評。同年8月，他有幸獲得了一次難得的學習提高機會，這對他走上詩歌之路起了關鍵作用。他被抽調到林二師師部舉辦的文藝創作學習班學習，在下基層采風期間，他創作了詩歌《十大公報到連隊》及幾篇報道，在蘭州軍區生產建設兵團《人民軍墾》報上發表。這是他第一次在公開報刊發表詩歌，也是其自由體詩歌創作的真正開始。

1982年2月23日，彭金山（艾老身后站立者）與同學于進（右二）、王震（右一）在北京采訪艾青先生時的合影

1974年，他的組詩《隴原新歌》中的《女鋼釬手》和《新來的戰士》被收入甘肅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知識青年詩選《青春似火》。以此為標志，他成了一名業余作者。

1975年，他參加了甘肅省出版局在涇川舉辦的全省兒歌創作學習班，其間，他創作了七八首兒歌。學習班結束后，他又被選到平涼參加由蘭州大學中文系馬志杰老師主持的《寫作常識》一書的編寫工作，這也可視為其從事寫作學研究的開端，后又被選調參與了甘肅省建國后第一部長篇小說《大路向陽》的修改定稿工作。

彭金山常說：“我感念生活中所有幫助過我的人。”在那個書籍奇缺的年代，他如獲至寶，如饑似渴地閱讀了從蘭州來的知識青年帶給他的《海涅詩選》《葉爾紹夫兄弟》等文學著作。他大哥的朋友通過私人關系帶他到靈臺一中圖書室，認識了管理圖書室的蕭淑英老師，使他得以閱讀了圖書室所藏的幾乎所有的文藝書籍。特別是，閱讀了李季的詩集《難忘的春天》，其前言中那句“笨鳥雖然展翅慢，總有飛到那一天”，成為一直激勵他的一句箴言。而李季那種帶有敘事元素的抒情寫作也深深地影響了他。這期間，他還有幸結識了吳燁、于進等一生的摯友。

彭金山就讀大學的時期，正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充滿變革與進步的重要時期。他回憶說：“1978年12月三中全會召開，我在蘭大門口郵局的報欄上看到了三中全會的公報，心中充滿無限的感慨，科學教育的春天來了，文藝的春天來了！我們幾個愛好寫作的同學就醞釀著成立一個文學社”“那是一個充滿希望的年代，是國人情緒最好的一個時期。中國的新詩經過文革時期走到了窮途末路，開始了一場重大的變革。我們義無反顧地隨著新詩潮走上了變新的道路”。

因之前發表過不少作品，彭金山一入校就在同學中脫穎而出，成為師大校園文學和詩歌創作的核心成員，并發揮了旗手的作用。1979年元月，蘭州下了一場大雪，中文系77級學生欒行健寫了一首抒情詩《雪花》，在校園和甘肅文藝界引發了一場空前的文藝觀念大討論，進而奏響了甘肅文藝界思想解放的先聲。彭金山站在思想解放的潮頭，在《甘肅日報》討論《雪花》詩的專欄第一期頭條發表了《 <雪花> 是一首好詩》的批評文章，贏得社會廣泛認可，這也是他文學評論的開始。這年春天，乘著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東風，師大中文系百花詩社誕生了，并創辦了“百花”詩刊，彭金山擔任副社長，他的散文詩《百花頌》作為《百花》詩刊發刊詞以頭條刊出。1980年，他和文學同仁創辦了《我們》詩刊，接著師大青年詩歌學會成立，他被推舉為第一任會長，《我們》遂成為學會會刊。《我們》在西北師大一直延續至今。通過這一陣地，團結和凝聚了一批批文學青年，并逐漸成為甘肅乃至全國校園文學的一支勁旅。

得益于新詩潮的影響、名師的栽培和詩友之間的相互激勵，大學四年，彭金山的詩歌觀念和詩歌創作發生了重大的轉變，成為其詩歌創作的一個重要轉折期。他說：“我們幸運地接觸到《今天》詩刊。《今天》的詩歌對我們的心靈產生了強烈的震撼，親身感覺到過去在創作上走了彎路。原來詩歌還可以這樣寫?!詩歌其實就應該這樣寫!”他的寫作開始由頌歌變為反思歷史，寫人，寫人性、人格、人的尊嚴等人本主義思想的詩，在形式上接受了意象派、現代派的一些表現手法。大學期間，他先后發表了《我和你》《落葉日記》《思想》《草地》和朗誦長詩《黃河》等35首優秀詩作。

這四年，彭金山受教于西北師大文學院彭鐸、郭晉稀等一批名師，特別是有幸直接得到著名詩歌評論家孫克恒先生和中國現代詩歌史上著名的“九葉派”詩人唐祈先生的垂愛和指導，他倆親自擔任詩歌學會的顧問。“孫老師對我很好，說他書架上的書誰來他都不借，但我可以借”“我約上于進、徐文波去拜訪唐老師，后來就成了唐老師家的常客。他的現代現實主義的寫作理念，直接影響了一大批校園作者。他還在校內外多次舉辦講座，講詩歌意象，講西方現代派，講中國四十年代詩歌等，使我們大開眼界，受益很大”。特別難得的是，他在孫克恒、季成家、張明廉等老師的帶領下，參與了中文系主持的國家重點科研項目“新中國詩歌研究專集”。在校內外查閱了大量的資料，到北京等地拜訪了艾青、臧克家及“七月派”代表人物胡風、牛漢、魯黎、徐放等一批詩歌界的前輩。作為學校詩歌學會的會長，彭金山還有幸得到時任學校黨委書記侯亢的鼓勵與支持。侯資歷很深，1937年參加革命，曾長期從事黨的新聞宣傳工作，所交的文人朋友特別是“七月派”詩人朋友很多。“他把我叫去談詩。他對文學創作的理解、尊重和支持，使我倍受鼓舞和感動”。

這四年，彭金山還得到于進、周永福、董培勤、欒行健、崔桓、劉芳森、張津梁、王建勇、王鈞釗、朱子國、管衛中、汪曉軍、張子選等一批詩社同仁之間的互相激勵、碰撞和影響，獲得了創作的激情和動力。他們在校內外舉辦了多場詩歌朗誦音樂會，成功地傳播了詩歌和文學新潮，獲得廣泛的社會贊譽。

歷史無情而有緣，1982年，大學畢業后，彭金山離開文學和詩歌的重鎮省城蘭州，重回隴東，被分配到偏居一隅的慶陽師專任教。經歷了精神和心靈上短暫的失落、孤獨和困惑之后，他順勢抓住了這一不隨人愿的歷史機遇，自覺將隴東作為人生的又一個出發點，一個詩歌的大意象，堅定而義無反顧地肩負起發掘和振興一方詩歌文化的神圣使命。慶陽12年，他收獲了其人生和事業發展的一個重要黃金期。

一是進入他詩歌創作的一個高峰期。彭金山的大部分詩作是在慶陽創作、發表的。在這里，他將生命中最激情的一段時光，鑄造成了詩歌的青銅器與螺號。先后發表了《在新的命名日里》《象背上的童話》《啞女》《有根的石頭無根的山》《存在》《聽收音機的媽媽》及朗誦長詩《東方，一棵小樹》等詩作180余首。特別是，他創作于1984年的《東方，一棵小樹》，參加甘肅人民廣播電臺主辦的“全國愛國主義主題朗誦詩征稿”，在全國七千多首詩作中脫穎而出，成為僅評的10首獲獎作品之一，經由甘肅話劇團著名朗誦藝術家朱宏鼎配樂朗誦，在甘肅人民廣播電臺播出后，引起巨大轟動。他的恩師,著名的九葉詩派詩人唐祈先生專門為此詩寫了評論。《東方，一棵小樹》，內涵深刻、氣勢宏闊、意境高遠，表達了詩人對那個充滿生機活力的偉大時代的禮贊，完全可與茅盾的《白楊禮贊》和李瑛的《我驕傲，我是一棵樹》媲美。《東方，一棵小樹》和彭金山創作于大學期間的朗誦長詩《黃河》，相當長一個時期都是甘肅人民廣播電臺的保留節目。

二是他的詩歌創作發生了又一次重要變化。他重新發現了隴東，也重新發現了詩歌，他的詩歌創作開始進入又一個階段。彭金山說：“這次轉型的動力主要來自民間，來自對土地的感悟。特別是，在此期間，我承擔了隴東民間文化研究的項目后，經常深入鄉間搞田野調查，由此深入了解了民間的慶陽，文化的慶陽。我由此走進了歷史，諦聽到了這片黃土地生命的搏動，從而思考中國文學與文化的問題，思考人與自然的關系。我的詩歌思維方式也發生了重大變化，由原來的以我觀物變為以物觀物，我眼中的山、樹、水、白云、石頭、土地等都有了生命，我讓它們張口說話，表達情感和思想。在我的詩行里，自然、山水、土地，一切物象都和社會、歷史、文化，以及個人的生命達成了某種契合。通過了解當地的歷史、民俗等，我的詩歌由青年題材轉向歷史文化和土地情懷，詩歌也就更厚重一些。”同時，他也走進了隴東民俗文化研究這一新領域。

三是在詩歌人才的培養上，他贏得了“隴東詩歌教父”的盛譽。在他的培養和指導下，許多校內外文學愛好者走上了文學創作的道路，其中有不少后來成為詩人、作家，乃至成為省內外一方文學的領軍人物。當時的慶陽師專真正成了隴東地區文學和詩歌的重鎮。1991年，他主持編輯出版了《別一種風景：大學生抒情詩選》，作者全部是慶陽師專的學生。一所地方高校的作者群體單獨編選出版一本公開發行的詩集，這在當時還是少見的。彭金山的詩歌創作，從萬寶川起步，到西北師大實現轉型和提升，到慶陽師專達到了高峰，實現了其詩歌創作和學術研究新的飛躍。

1982年2月22日，彭金山（右前）與同學于進（右后）在北京采訪臧克家先生后，與臧老在其家門口的合影

1994年彭金山調回西北師范大學任教。重回師大后，雖然他把學術的重點轉向詩歌研究與批評和民俗文化，但他仍然活躍在詩壇，先后發表了《雪天，我望著一只麻雀》《聆聽》《飄移的云朵》《小雪節望見落葉》等150余首詩作。“他經常和學生們在一起談詩寫詩，許多曾經焦躁的文學青年在他安靜如水的指引中成長”。 2002年他參與編選了《西北師大校友詩選》，引起很大反響。

著名詩人、作家徐兆壽先生評論：“從新時期開始至今，彭金山先生始終在詩壇上堅韌不拔地探索中國詩歌的道路，不僅有詩歌的主張，而且有詩歌的踐行。特別是，他將仁者的寬厚，智者的簡行，大山的堅忍，大地的樸素，都集于一身，成于詩。從隴東到蘭州，彭金山不僅創造了一座詩歌的高峰，而且點亮無數顆詩星，使他成為新時期以來隴上文學不可或缺的一位詩人”。慶陽市作協主席馬野評論：“彭金山的每一首詩，不同層次的讀者閱讀，就有不同層次的收獲：淺讀收獲詩美，深讀收獲詩意”。

離開隴東后，他始終關心和關注著隴東的文學發展，關心和關注著自己的學生和當地文學新人的成長，一次次重回故里傳經送寶。他曾深情而自豪地說：“我在慶陽師專待了12年。從20大幾到40多歲，我就是在隴東這片高地上度過了一個人最好的青春年華。我在它的土炕上滾過，泥土里灑過汗水，多少次在土窯洞里聽小曲和古今，也曾登上它的古塔和鉆塔眺望遠處的世界，慶陽全境和平涼某些縣的大多鄉鎮我都去過，我知隴東，隴東也知我。”至今“一過六盤山，我就有一種回家的感覺”。

人與詩相遇是一種幸福

彭金山曾動情地說：“學生和詩歌，是我一生的精神追求。” 著名作家徐兆壽教授評論：“彭金山先生不僅僅是詩人，還是一位文學教育家。無論是在隴東學院，還是到西北師大，都有一群學子天天圍著他。有人說他是隴東地區詩歌教父，何止于此，受他指教的學生何其之多”。

在幾十年的教學和創作實踐中，彭金山致力于踐行和創新中國傳統的詩教文化，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詩歌觀、詩歌教育觀和詩歌人才培養觀，達到了詩歌創作和詩歌育人的完美結合和高度統一。他先后獲得“全國師德先進個人”“甘肅省德藝雙馨文藝家”等榮譽稱號，2004年出席了第一屆全國中青年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表彰大會。

他提出：詩是經驗和智慧的發現，通過有意味和旋律美的形式表現出來。詩是美的，一首好詩就是一個獨立的存在，當你需要的時候，會張開一道縫，讓你進去暖和一會兒。他特別強調，詩歌還是要有一定規范的。一首詩的完成，其切要處，一是要有詩意或曰境界；二是語言須美。詩是詩人靈魂的別一形式，詩需忠實于詩人自已的心靈感受，勿迎合，拒媚俗。

他認為，詩人是用美的語言和世界對話的人，同時又是他所生存時代的代言人。詩往往借重修辭，但詩人則須得是一個真誠的人，一個善良且心有大愛的人。因此，詩人應該具備這樣幾個特質：始終保持對生活的新鮮感；用第三只眼睛觀察這個世界；用熾熱的情感去溫暖這個世界；用美的心靈來塑鑄這個世界；以生命意識來關照這個世界。詩人要有一雙發現美、審視美、欣賞美、追求美的眼睛和一顆靈動的心。這樣，他才會在平淡無奇的瑣碎生活里常見常新，所謂的“平極則顯崢嶸”。

特別是，他在詩歌教育上提出了許多創新性的思想和觀點。他說：“詩是一種‘養心’的藝術，因此詩歌教育也就是一種養心的教育，一種培育高尚人格和博大胸襟的教育，一種教人愛美、識美、發現美的教育。老去的是時間，惟詩與愛情年輕!”他認為，詩歌教育應以激發青年人的創造力為核心。因為，基于他長期的觀察與思考，他發現他周圍的那些青年詩歌才俊，共同的品質是虔誠，共同的追求是創造，是尋找自由創造的自我。他們在學詩的道路上思考世界，更思考自己，都在努力唱出自己的聲音 ，而正確的人生之路就是在思考和探求中走出來的。他認為：“世界衰老了，只有創造永遠是美麗的。”他希望“未來的星空”有自己學生的眼睛。

他還提出：“詩歌對人生而言，是一種滋養；人生與詩相遇，是一種幸福：人生與詩錯過，是一種遺憾。盡管在寫詩的道路上也會產生一些困惑，甚至要經受痛苦的煎熬，但那是藝術探索途中再正常不過的現象，從某種角度看，寫詩也是一種‘發現’，‘發現’的愉悅是無法言說的”。他還說：“人們不應該遺忘詩歌的美好。一個人，能夠和詩歌結緣，確實是一種幸福，因為你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那種美，感受到生命的溫暖。你到一個地方，即使一個人都不認識，看到那些青草，看到南瓜秧子，都會有一種溫暖的感覺，它認識你，你也認識它，生命不再孤單。所以，詩人的孤獨是一種深刻的孤獨，他的人生并不寒冷。我看到現在好多人不喜歡詩歌，我就感到遺憾，他們會錯過多少生活中的美呀！”

作為彭金山曾經的同事和好友，我十分敬佩他的為師和為人之道。他是一位時刻把學生的事放在心上的老師；一位有教無類，誨人不倦的老師；一位具有大愛情懷的兄長和在我們這代教育工作者中，堪稱先生的代表。我曾慕名聆聽他的一堂寫作課，切身感受到他為上好每一節課所下的功夫。我也曾親眼目睹他在指導校內外文學愛好者方面所表現出的極大的耐心和愛心，以及在時間和精力上的巨大付出。我也時常聽聞，那些曾沐浴其春風的桃李發自肺腑的心聲，“每當看見彭金山的名字，便會油然而生一種感恩的心情”。

在教學之余，他把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投入在指導文學骨干、文學社團和校園文化活動等工作中。親自邀請省內外知名作家來校傳經送寶，親自擔任學校《雁翎》和《希望》等文學刊物的顧問和指導老師。1991年暑期，他還與學生一起參加赴寶中鐵路建設沿線考察調研社會實踐活動，并在《平涼日報》發表三篇詩作，禮贊英雄的鐵路建設者。

彭金山慶陽師專時的同事、寧波財經學院教授李建榮在其《點亮現代詩歌的審美精神之燈——兼論彭金山詩歌與隴東的文化關聯》一文中評論：“彭金山是‘隴東詩派’的開創者和奠基者之一，是新時期一方詩歌的掌燈人和趕路人。他把新時期新的詩歌精神帶給了隴東，他吹響詩歌號角、支持詩歌同道、激勵詩歌新苗、扶持詩歌后進，形成了一個良好的詩歌藝術生態。如同當年‘新詩潮’北有謝冕、南有孫紹振一樣，甘肅隴東詩歌界對于彭金山先生的熱愛、擁戴，是一個文學史的事實。我們不能忘記當年他以他的創作、教學和文學評論，三管齊下，為這一地域的新詩創作輸入了新鮮的血液，帶來了嶄新的氣息，產生了強烈的‘燈光效應’” 李建榮還提到：“2001年，我協助彭金山先生編輯《文學批評與文體透析》一書，他打開他黃河邊的書架，從一只只鞋盒里，翻撿出一疊疊剪報，這些發表在各地報刊雜志上的文章，既有對著名詩人作家的評論，更多的則是關注從基層嶄露頭角的文學新人和他的學生弟子們的成長”。

2011年12月19日 ，甘肅寧縣文聯舉行《九龍》創刊十周年紀念大會，特邀彭金山去講學。十多位他在慶陽師專時的學生聞訊而來聆聽報告。其中一位學生深情回憶到：“上個世紀80年代中期，我正在慶陽師專上學，彭老師剛從西北師大畢業，給我們教寫作。他個子不高，戴一頂鴨舌帽，走路不緊不慢。那時候，他三十多歲，已經是甘肅省有名的詩人了。那時候，正是文學的年代，我們都狂熱地愛著文學，白天上課，晚上聽老師講座，寫詩。老師是詩人，自然就是我們的偶像。我們不光跟著老師寫詩，我們班上還有那么幾位，也買了鴨舌帽，像彭老師那樣在校園里無比深沉地漫步思忖，仿佛自己就是彭老師的親傳弟子。我們也戲稱他們‘詩人’。講座之后，彭老師又和我們這些老學生攀談。手拉著手問詢我們的詳情，說起當年往事，老師還能記起我們班幾個‘搗蛋’學生的名字和他們的‘搗蛋’往事。說起這些，老師眼里無不透著慈愛——他們還好嗎？老師說。老師還說，‘寫了一輩子詩，教了一輩子學，還當了若干年院長，現在就剩下詩歌和學生。院長是虛的，學生和詩歌是實的，因為他們是我一輩子的精神追求’。人到老年格外愛孩子，師到老年，格外愛學生，這是我從老師的眼里看到的。和我們說話的時候，彭老師眼里就充溢著這種慈愛”。

2017年5月28日,彭金山應邀在“陌上書會”平涼站讀書分享會上作報告，他在平涼的學生擠滿了會場。其中一位叫王貴龍的學生，在會后發表了題為《讓我為你鞠躬，感謝你給我的教誨》的文章。文中寫道：“1988年至1990年大學期間，為了文學，我真是高燒過度，而自己又是個貧窮的無法啟齒的農民的兒子，我多次到他家請教習作上的問題，他絲毫沒有不悅不耐煩。一次，他和藹地對我說：‘你很有個性、感情豐富，適合寫散文，努力下去會有成就’。正是他這次掏心窩子的談話，從此改變了我的人生格局。今天我在心里給彭老師深深鞠躬吧，想表達我千言萬語也難以表達的感恩崇敬之情，他給了我一顆善感大愛的文心。文學不是太陽，但她是照亮人生的晨光，生活需要文學，人生需要文學，有文學相伴的人生如我者，平凡普通，但有詩意有情味有光明。而引路者——把我從迷宮困惑中引出來引到真正文學人生之路上的是彭老師”。

2001年8月彭金山拜訪費孝通先生時的合影

2020年7月的一天，彭金山慶陽師專的學生、深圳市文聯副秘書長、組聯部主任江冠宇在《江嶺書院》微信公眾號刊發《彭金山詩歌欣賞》。一時間，很多讀者轉發并發表評論。彭金山曾經的同事，著名作家、甘肅省作協主席馬步升先生轉發時評論：“彭金山，原籍河南，在甘肅東部的萬寶川農場當農工近7年，高考恢復，他考取了西北師大。畢業后分配到慶陽師專。正好我于歷史系畢業后留校工作，成為同事，并且單身宿舍緊挨著。我那時候十九歲，每天早上有一個環城跑。有一天早晨正跑著，聽見街頭大喇叭上說，下面請聽配樂詩朗誦《東方，一棵小樹》，作者彭金山。我這才知道，我的隔壁是詩人。同事12年，我目睹了彭金山怎么讀書，怎么寫詩，怎么教學生，在很大程度上，他引領了一個地方在一個時代的文學氛圍”。

著名作家，甘肅省作協副主席，蘭州文理學院嚴英秀教授在《甘肅詩歌》微信公眾號撰文，“我知道詩人彭金山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詩人原本只是印在書本上的一個名詞，是遙遠夜空上的星辰，而我卻因為一種特別的機緣，認識了真實生活中的一名詩人。對一個熱愛上語文課的少年來說，那簡直稱得上是一個重大事件。學校文藝表演，我用嘹亮的聲音朗誦他的《東方，一棵小樹》，心里懷著不為人知的親切和自豪。多年之后，我有幸成為詩人去而復歸的那所校園的一名學子，我也在寫一些詩歌，但拿去請他指正的卻是從未示人的最初的小說稿。他用鉛筆一一勾畫出了他認為不合適的地方，他與我娓娓道出人物形象特性的不突出。就這樣，以往想象中那個激情的詩人從澎湃的詩句中款款走出，化身為一個溫厚的長者，淵博的老師，鼓勵和教導如期而至，字字珠璣”。

彭金山常說：“人與詩相遇是一種幸福。”對于他的學生來說，與彭老師相遇，同樣是一種幸福。從隴東學院到西北師大，從隴東慶陽一隅到省城蘭州都市，從他執教的學校校園到散布隴原各地的民間底層，在詩歌寫作上，受惠于他詩歌光芒的寫作者不計其數。有多少無名詩人、學生受過他的教誨，得到他的推介提攜，從而走出甘肅，走向全國。這種精神，將永遠激勵著后來者在文學的道路上不斷前行。

一位虔誠的文學朝圣者

從20世紀80年代至今，彭金山先是以詩人的形象登上文壇，后又在詩歌研究與批評和民俗學領域獨樹一幟，先后出版了代表性成果《中國新詩藝術論》和《隴東風俗》等，形成了其詩歌創作與教育、詩歌評論和民俗文化“三位一體”，彼此交融互促的學術發展體系。

作為一位卓有成就的詩人，彭金山在詩歌創作和研究上，都有標志性的建樹和開創性的貢獻。先后出版了詩集《象背上的童話》《看花的時候》《大地的年輪》等，應邀擔任《敦煌》詩刊主編。他在《散文詩的審美規范》一文中，提出散文詩的“雙元異步透融結構”理論，在學界產生了重要影響。《新詩：行進中的尋找和失落》在《文學評論》發表后被人大復印資料等全文轉載，引起學界共鳴。《新邊塞詩流變概觀》發表后獲得中國文聯2000年度文藝評論獎。他還獲得第12屆中國當代文學研究優秀成果表彰獎、第六屆全國當代少數民族文學研究優秀評論獎。他參與主編的《1949—2000年中國詩歌研究》，被認為填補了中國當代詩歌研究的空白。他還先后選編了《母親頌》《父親頌》《中國現當代抒情詩選》，編著了《20世紀中國散文詩精品賞析》等，致力推動詩歌的普及教育和鑒賞傳播。

著名作家侯川在《讀西北師大百年校友詩選 <燦爛星河> 》一文中評論：彭金山先生的詩歌創作不隨意、不茍且，一方面繼承了傳統詩學“哀而不傷，樂而不淫”、“興、觀、群、怨”及“詩者中聲”“溫柔敦厚”等思想理念，另一方面又向現當代詩歌、外國詩歌及民間文學廣學博采，從而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詩寫風格，取得了顯著的創作成就，在詩歌界產生了相當廣泛的影響。

作為新時期甘肅詩壇的見證人、親歷者和新時期甘肅詩歌創作、詩歌批評與研究的開拓者之一。彭金山在推動新時期甘肅詩歌創作、傳播、理論研究和人才培養等方面付出了鍥而不舍的努力，取得了詩界公認的成就。正如一位著名評論家所言：“無論是站在甘肅詩歌還是甘肅評論的角度，彭金山都是一位有‘分量’的人物，這是甘肅詩壇和甘肅評論界，一個公開的認識。他待人溫和寬厚，對文學同仁、后學青年多有培養提攜，體現了一位文學大家的胸襟和擔當”。

作為一位杰出的甘肅詩歌史研究專家，彭金山的詩史研究宏文《雄渾壯闊的西部交響》，對甘肅詩歌發展的歷史娓娓道來，如數家珍，宛如一部雄渾壯闊的甘肅詩壇史詩，在全國詩歌界產生重要影響。甘肅省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西北師大傳媒學院教授楊光祖在《彭金山：詩的探求與發現》一文中評論：“彭金山《雄渾壯闊的西部交響》，以四萬多字，大筆為文，批點甘肅詩壇，氣勢磅礴，高屋建瓴，既有對甘肅乃至西部詩壇的大寫意，也有對個案的細部刻畫，其材料之詳實，論斷之準確，在同類詩論中絕對是上佳的，體現了彭金山詩人的妙悟和史家的眼界。在甘肅詩論史上是一篇奠基之作”。

作者（左一）和彭金山先生（左二）在慶陽師專工作時的合影

作為一位學養深厚的文學評論家，他集30余年創作經驗，撰寫出版的代表性詩學研究專著《中國新詩藝術論》，繼2003年獲得甘肅社科成果二等獎之后，2007年，又獲 “甘肅省第二屆黃河文學獎”一等獎。評論認為該書是“一部恢弘深刻的學術著作”，被譽為“當代詩學建構的重要參照”。詩人牛慶國在《 “黃河文學獎”精品紛呈》獲獎作品綜述中這樣評價：“彭金山的《中國新詩藝術論》從評論作品中脫穎而出。他以一個詩人和文學批評學者的身份結合大量現當代典范詩歌作品的分析舉證完成此書，涵蓋了新詩從形式、創作到閱讀的全過程，從而使該書具有理論系統性和社會通用性。他采用專題的形式對‘新詩藝術’做多角度的觀照，他把新詩放在廣闊的文化、知識背景中進行全方位的藝術思考，獲得了一種特別的闡釋效果。他采用的‘感悟式’的結構與詩歌傳達生命體驗的本質特點相暗合，使全書充滿了詩意的境界、感情的激發和理性的思考”。

有學者評論，與學院派詩歌評論家的單純理論和文本分析不同，作為詩人，彭金山的詩歌評論浸透著自己詩歌創作的血肉體驗，因而散發出濃郁的人間煙火味和多出了一種民間底層視角。他的評論不止詩歌創作，還延伸到散文、小說乃至民間文學和民俗研究。他從事詩歌寫作近四十年的歷程，也就是從事文學評論及文藝理論研究的歷程。

《甘肅當代文藝五十年》評價，“彭金山的評論具有明顯的個性特色。作為詩人，他與評論對象——詩歌作品易于溝通。在詩評中往往直接由直覺上升到本質，使評論文字準確中肯;而且他還善于發掘作品中的文化內涵，用頗富文化意蘊的詩意語言表述出來。另外多年從事寫作學、民俗學研究，使他能以較為開闊的視野觀照對象，進而選取獨特的切入角度探幽發微”。彭金山也講到：我的詩歌創作與詩歌評論，相得益彰，互相汲取養分，互相滋潤。我多年從事寫作學的教學和研究工作，習慣思維使我很喜歡從寫作學的角度鉆探詩歌。

作為一位扎根本土的著名民俗學者，彭金山是在西部較早開展文化搶救保護工作的先行者之一，是從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研究的著名學者。他曾講到：“1985至1986年，我在武漢大學學習期間，聽了烏丙安教授的一場學術報告深受啟發，后來我又承擔了省教育廳隴東民間文化研究的項目，所以后來我就深深的愛上了民俗文化研究。我覺得這就是我們生活的根，我們民族的根和靈魂，我們的家園就在這里，從那以后我既不放棄詩歌創作又搞民俗研究，還搞詩歌評論，也是我感興趣的。”特別是，他通過深入挖掘隴東民俗民歌的文化內核，既為民俗文化注入現代詩意，又為詩歌創作開拓出深植本土的文化根系，在多年的浸潤與共鳴中實現雙向激活，淬煉出了一批兼具地域特色與永恒價值的優秀詩作。

彭金山曾擔任中國民俗學會理事、中國民俗學會農業民俗委員會副主任、甘肅省民間文藝家協會副主席、關隴民俗研究會理事長等職務。他長期深入民間，堅持田野調查，為民間文化的搶救保護做出了重要貢獻。他在民俗文化，特別是區域民俗的搜集、整理和研究方面取得了可觀的成績。先后出版了《隴東風俗》《甘肅民俗》《多姿風情》《高原涇水間的先周文化》等民俗文化專著。《隴東風俗》曾獲中國民間文藝最高獎“山花獎”首屆學術著作獎和甘肅省“五個一工程獎”。

曾任中國民俗學會名譽理事長的著名民俗學家烏丙安教授評價《隴東風俗》“是一部上佳的科學民俗志范本，不可多得”。著名民俗學家，蘭州大學中文系教授柯楊先生評價《隴東風俗》，是一部全面系統地研究隴東地區民俗的專著，“彌補了各地方志中記載過少過簡的缺憾”，文化參考和研究價值很高。柯楊先生認為：“彭金山不單是一位民俗事象的采錄者，而且是一位嚴肅認真的理論思考者和探索者。他將自己所搜集來的第一手資料系統化、條理化，并從中探求出重要的文化意蘊和現實意義，這是當代人文學者應當努力的正確方向。我們在走向世界的過程中，如果要開展國際學術交流和對話，就必須像彭金山研究隴東文化一樣，把民俗學的田野作業放在首要位置，把自己的家底搞清楚，并由‘粗識’深化為‘真知’，才有對話的資本，也才有可能對外國學者的卓見表示贊賞，對他們的失誤進行糾正，面對他們的妄言進行批評。也才有膽量對種種來自行政的排斥優秀傳統文化的中國農村現代化的構想和做法敢于批評、否定”。

在獻身文學的征程中，彭金山始終是一位虔誠的朝圣者。迄今，他已在《詩刊》《文學評論》《民族文學研究》等報刊發表作品500多篇（首）、論文（著）200余萬字。年過七旬的彭金山，在接受李振羽的獨家訪談時說：“我的作品還沒有把我的情感和經驗完全寫出來，我打算今后再寫點詩歌，寫點散文，如果可能，再寫一部長篇小說，這至少是一種愿望，反正我不會閑下來。將來我計劃把我所有的文稿整理起來，出一套《菊山文存》吧，大概會有十多本。不求傳播，作為個人歲月的一個紀念吧！”

彭金山是新時期甘肅詩壇一個響亮的名字。“從白馬輕裘到老驥伏櫪，他始終都是黃土高原一群愛詩者的掌燈人”。他在幾十年的詩歌創教研之路上，緊貼生活大地，堅守真善美原則，勇擔一名學者的社會責任與使命，不僅僅以其作品，更重要的是以其德行和人品，在學生、同事、詩壇和學術界贏得了崇高的地位和聲譽，得到了人們普遍的尊敬與愛戴。他用其大半生的耕耘和奉獻，實踐了“詩歌和學生，是我一輩子的精神追求”的執著信念，樹立了為人、為師和為學的高標！我們期待著德藝雙馨的彭先生，在自己的詩意人生道路上譜寫出更多更美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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