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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清華園的少年志:異稟初顯的星辰
1922 年 10 月 1 日,安徽合肥四古巷的楊家宅院迎來第三個孩子,數學家父親楊武之為其取名 “振寧”,寄寓 “振翅高飛,安寧致遠” 的期許。
1929 年深秋,7 歲的楊振寧隨父遷居清華園西院 19 號,在成志學校的課堂上,物理老師演示的靜電實驗讓他首次窺見 “萬物之理” 的奧秘 —— 用絲綢摩擦過的玻璃棒吸起紙屑時,他趴在課桌上喃喃自語:“這里面一定有規律。”
清華園的八年時光,為他埋下科學的種子。父親書房里的《高等數學》《群論初步》常被他翻得卷邊,13 歲那年,他在圖書館偶遇科普讀物《神秘的宇宙》,回家后鄭重對父母說:“將來我要拿諾貝爾獎。”
楊武之在兒子當天的照片后題下 “振寧似有異稟,吾欲字其伯瓌”,既藏期許又含審慎。這份少年意氣在戰亂中愈發堅韌:1937 年 “七七事變” 后,全家輾轉經香港、越南抵達昆明,16 歲的楊振寧在昆華中學借讀時,每晚借著馬店的馬燈演算物理題,枕頭下總壓著父親整理的物理公式手稿。
1938 年夏天,國民政府為流亡學生開設 “同等學力” 高考通道,僅讀高二的楊振寧在父親鼓勵下報考西南聯大。物理考場上,他用三種方法推導電磁感應公式,閱卷老師吳大猷驚嘆:“此子解題思路已具大師雛形”。
最終他以全省第二的成績被化學系錄取,入學三個月后主動轉系 ——“化學實驗需要精準到毫克,而物理公式能解釋整個宇宙”,這個決定影響其一生。
西南聯大的茅草教室見證了他的成長。吳大猷指導他完成學士論文《群論與多原子分子的振動》,將抽象群論應用于物理研究;王竹溪的統計力學課程讓他著迷,碩士論文《超晶格統計理論探究》已觸及前沿問題。
多年后他回憶:“聯大的煤油燈比普林斯頓的實驗室更亮,吳先生的板書比任何文獻都珍貴”。1944 年,他以全國物理專業唯一名額考取庚款留美生。
二、普林斯頓的雙重饋贈:學術與愛情共生
1945 年秋,23 歲的楊振寧進入芝加哥大學,首次見到 “核物理之父” 恩里科?費米。這位諾獎得主未帶講稿,僅在黑板上寫下十個未解決的物理難題:“選一個啃十年,你就能成為專家”。
在愛德華?泰勒教授指導下,他專注核反應角分布研究,1948 年以論文《論核反應和符合測量中的角分布》獲博士學位,答辯時費米評價:“你的推導比現有理論更簡潔,這是天才的標志”。
1949 年,經費米與泰勒正式聯名推薦,楊振寧進入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 —— 這個聚集著愛因斯坦、奧本海默的 “物理圣地”。他的辦公室與愛因斯坦相鄰,每周三下午茶時間,這位白發老者總會問:“楊,你最近在思考什么對稱性問題?” 正是這類交流,讓他愈發堅信 “對稱性是物理世界的基石”。
1949 年圣誕前夕,紐約 “竹園餐館” 里,楊振寧意外撞見西南聯大附中的學生杜致禮 —— 國民黨將領杜聿明的長女,四年前他曾短暫擔任過她的數學代課老師。
彼時杜致禮剛從上海圣約翰大學畢業,赴紐約攻讀文學碩士。談及聯大歲月,兩人相談甚歡,臨別時楊振寧發現記錄規范場方程的筆記本沾了咖啡漬,擦拭時突然頓悟:“非阿貝爾規范場的質量缺口問題,或許能用對稱破缺解決”。
1950 年 8 月 26 日,普林斯頓小教堂內,28 歲的楊振寧與 21 歲的杜致禮成婚。杜致禮從此成為他的 “學術緩沖帶”:1952 年長子楊光諾因脾臟破裂急需手術,遠在波蘭華沙講學的楊振寧全然不知,妻子獨自簽字并安排手術,事后僅輕描淡寫告知:“手術很成功,你安心講學”。多年后楊振寧坦言:“沒有致禮的支撐,我無法全心沉浸在物理世界”。
三、諾獎傳奇:擊碎物理界的對稱性信仰
1956 年,物理界被 “θ-τ 之謎” 困擾:兩種質量、壽命完全相同的粒子,衰變產物卻顯示截然不同的宇稱(空間對稱性)。
主流觀點認為實驗存在誤差,但楊振寧與李政道通過梳理 1930 年以來的弱相互作用實驗論文,發現 “弱相互作用中宇稱守恒” 從未被證實 —— 這一發現成為突破的關鍵。
“或許宇稱在弱相互作用中本來就不守恒?” 該假設提出后,遭到沃爾夫岡?泡利等學界巨頭反對。泡利在給友人的信中寫道:“我愿意打賭,宇稱守恒定律絕對不會被推翻”。
為驗證猜想,兩人設計鈷 60 低溫衰變實驗,卻因實驗條件限制屢屢碰壁。關鍵時刻,實驗物理學家吳健雄挺身而出,在哥倫比亞大學地下實驗室中,她將鈷 60 樣本置于接近絕對零度(約 - 273.15℃)的低溫磁場中,連續七晝夜觀測衰變電子的分布方向。
1957 年 1 月 15 日,《物理評論》緊急刊發實驗報告:鈷 60 衰變的電子明顯偏向一個方向,宇稱守恒定律在弱相互作用領域轟然崩塌。整個物理學界震動,奧本海默評價:“這就像為黑屋子里的物理學家找到了出口”。
當年 12 月 10 日,斯德哥爾摩音樂廳內,35 歲的楊振寧與李政道共同領取諾貝爾物理學獎,他在致辭中強調:“我為中國血統感到自豪,也為投身人類共同的科學事業感到榮幸”。
諾獎并非終點。1954 年他與羅伯特?米爾斯提出的 “非阿貝爾規范場論”,此時逐漸顯露出基石價值 —— 這一理論恰是愛因斯坦晚年追尋 “統一場論” 的重要突破,后來成為粒子物理標準模型的核心:1967 年史蒂文?溫伯格用它統一電磁與弱相互作用,1973 年戴維?格羅斯用它解釋強相互作用,兩項成果分別斬獲 1979 年、2004 年諾貝爾物理學獎。
截至 2020 年,基于楊 - 米爾斯理論的相關研究已催生 10 項諾貝爾獎,被《自然》雜志稱為 “物理公式中的圣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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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穿越時空的學術豐碑:從方程到學科
1967 年夏,楊振寧在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的辦公室里,研究一維量子自旋鏈模型時陷入沉思。當他在草稿紙上寫下一串非線性積分方程時,突然意識到這可能解決統計物理領域的百年難題。
該方程后來與 R.J. 巴克斯特 1972 年提出的方程融合,被命名為 “楊 - 巴克斯特方程”—— 它不僅成功解釋液態氦的超流現象,更意外催生 “量子群” 這一數學新領域。
1990 年,法國數學家弗拉基米爾?德里菲爾德因研究該方程獲菲爾茲獎,領獎時他說:“楊振寧的物理直覺為數學開辟了新航道”。
三大核心貢獻奠定其科學地位:美國富蘭克林學會將他與牛頓、愛因斯坦并列為 “物理學三巨匠”,授予富蘭克林獎章;以色列政府為他頒發沃爾夫物理學獎,評價其 “在 20 世紀物理學的半數關鍵領域留下深刻足跡”。
但楊振寧更看重對國人的影響,1980 年訪華時他說:“我最驕傲的不是公式,而是讓中國人相信自己能做頂尖科學”。潘建偉院士后來回憶:“當年看到楊先生的照片掛在物理所,我才下定決心投身量子物理研究”。
1966 年,楊振寧離開普林斯頓,赴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創立理論物理研究所并任首任所長。該所很快成為全球理論物理研究中心,他培養的學生中走出 6 位院士;受其學術思想深刻影響的丘成桐,后來成為首位華人菲爾茲獎得主。
在課堂上,他常以中國古詩闡釋物理邏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就像我們研究基本粒子,需要跳出局部視角看整體規律”。
五、家國歸途:架起科學的橋梁
1971 年 7 月,中美關系尚未正常化,楊振寧沖破阻力,成為首位公開回國訪問的華裔科學家。在人民大會堂見到摯友鄧稼先時,他急切追問:“中國原子彈研發有沒有外國人參與?” 當聽到 “完全自力更生” 的回答,這位物理學家當場落淚 —— 后來他在《鄧稼先》一文中寫道:“那一刻我知道,中華民族真正在科技領域站起來了”。
返美后,他在麻省理工學院、哈佛大學等 20 余所高校演講,系統介紹新中國科技成就,直接推動華裔學者訪華熱潮,被《紐約時報》稱為 “中美學術破冰者”。
1972 年再次訪華時,他向周恩來總理建議:“基礎科學是科技發展的根基,中國需要加強理論物理研究”。這一建議直接推動中國科學院理論物理研究所于 1978 年正式成立。
1980 年,他在石溪分校設立 “對華教育交流委員會”,十余年間募集資金資助近百位中國學者赴美進修,這些人后來成為 “兩彈一星”、量子通信等領域的骨干力量。
1994 年,他以顧問身份協助設立 “求是科學基金”,該基金后來成為中國科技界獎勵杰出青年學者的重要平臺。
1999 年,77 歲的楊振寧正式重返清華園,擔任清華大學高等研究中心名譽主任。他捐出個人積蓄創立專項基金,引進多位理論物理領域頂尖學者;87 歲時仍堅持為清華大一新生講授 “普通物理”,課間被學生圍在走廊提問的場景,曾多次登上清華 BBS 熱搜。
2015 年,他放棄美國國籍,正式恢復中國國籍并加入中國科學院院士隊伍,在申請書上寫道:“我的根在中國,我的學術事業最終也應在中國”。
2021 年,他將 2000 余件學術手稿、諾獎獎章復制品等珍貴資料捐贈清華大學,設立 “楊振寧資料室”—— 其中 1954 年與米爾斯合作的原始論文手稿,被學界稱為 “物理界的《蘭亭序》”。
六、人生圓舞曲:兩段深情與百年回響
2003 年 10 月,相伴 53 年的杜致禮在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醫院逝世。這位出身文學專業的女性,用一生詮釋 “學術伴侶” 的意義:她操持家務、撫育楊光諾、楊光宇、楊又禮三個兒子,更將楊振寧的學術手稿按年份系統整理歸檔,甚至能準確指出某篇論文的修改痕跡。
楊振寧在回憶錄中寫道:“致禮是我的第一個讀者,也是最嚴厲的批評者 —— 她總能從邏輯之外找到我忽略的細節”。那段時間,他常獨自在清華園荷塘邊散步,直到 2004 年春天,在一次學術會議上偶遇翁帆 —— 這位比他小 54 歲的廣東姑娘,剛從中山大學英語系畢業,擔任會議現場翻譯。
翁帆的溫柔與學術理解力逐漸溫暖他的晚年。2005 年 1 月,兩人在廣東汕頭登記結婚,面對外界關注,楊振寧坦然回應:“我們是靈魂伴侶,她懂我的物理研究,更懂我對學術與家國的執念”。
婚后,他們共同整理出版《晨曦集》,翁帆協助他修訂演講錄、陪同參加國際學術會議,清華園里常能見到兩人牽手散步的身影。
2021 年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同途” 主題演講中,翁帆坐在第一排,當楊振寧回憶與鄧稼先的往事落淚時,她悄悄遞上紙巾的畫面,成為當年全網熱議的溫情瞬間。
2025 年 10 月 18 日 12 時 00 分,楊振寧先生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 103 歲。清華大學當日發布的訃告中寫道:“他用一個世紀的生命,書寫了科學報國與學術堅守的傳奇”。遵照其遺愿,骨灰將分別安葬于清華園(與鄧稼先墓遙遙相望)、撒入昆明滇池(紀念西南聯大求學歲月)。
七、百年回響:科學精神的傳承
這位橫跨兩個世紀的科學巨擘,用三大理論照亮物理星空,用兩段深情詮釋人間溫情,用一生踐行家國擔當。他留下的,不僅是黑板上的公式,更是科學與人文交織的永恒傳奇。
楊振寧逝世后,全球學界紛紛致敬。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干事阿祖萊評價:“他的理論塑造了現代物理學的框架,他的家國情懷重新定義了科學家的社會責任”。
值得注意的是,先生早于 2007 年便為東莞理工學院設立 “楊振寧獎學金”,累計激勵千余名學子;目前清華大學高等研究院計劃于 2025 年 11 月增設同名專項獎學金,定向資助物理專業本科生,合肥科學島也擬同步建設 “楊振寧理論物理研究中心”,延續其對基礎科學的執著。
“寧拙毋巧,寧樸毋華” 的治學箴言,已成為無數科研者的座右銘。正如清華師生在緬懷文中所寫:“先生的星光不會熄滅,它早已融入物理公式的推演里,藏在青年學子的眼眸中,照亮基礎科學的漫漫長路”。清華園的玉蘭花年年綻放,恰似 1929 年那個春天少年眼中的光 —— 這份對真理的熱愛,正代代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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