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悶熱的夏夜,我坐在宜賓的出租屋里,寫下了人生中第一篇關于長贛高鐵的文章。那時的我,雖然也會為回家的曲折路途而煩惱,但更多的是一個年輕人對未來的憧憬和期待。困擾我的,不過是轉機時的等待疲憊,或是機票價格超出預算時的懊惱。而今夜,當我再次重讀那篇舊文,透過字里行間流露出的那份輕松與期待,才驚覺那竟是人生中曾級一段輕盈且美好的時光。那時的煩惱,如今回想起來,都帶著一種奢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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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節給母親準備的生日(攝于深圳)圖源/作者(下同)
這六年光陰,如流水般匆匆而過,卻在我們每個人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世界經歷了疫情的洗禮,而于我個人而言,人生軌跡也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轉折。最直接的變化,是失去了那份在宜賓頗為穩定的工作。2020年那個多事之秋,公司業務收縮,我所在的部門整體調整,我就這樣成了失業大軍中的一員。曾經那些需要精心計較的航線中轉、耗時長短,突然之間都變成了一種遙不可及的奢侈煩惱。失業就像一場無聲的塌方,不僅截斷了我熟悉的職業路徑,更讓我對“歸家”二字有了更復雜、更沉重的理解。而真正將這種沉重推向頂點的,是母親在2021年夏天被檢出的一場大病。那是3月份的某個午后,我接到父親的電話,聽筒里傳來的聲音蒼老而疲憊:“你娘最近身體不太舒服,最好能帶去市里檢查個結果出來”簡單幾個字,卻像重錘般擊打在我的心上。連夜趕回家的路上,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距離的殘酷。那一刻,故鄉不再只是一個遙遠的地理名詞,它成了我精神上唯一的避難所,一個需要奮力拼搏才能抵達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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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省城南昌復查途中(攝于吉安西站)
母親的病,讓之后的每一次歸途都變成了與時間的賽跑。我再也不能像六年前那樣,有閑情逸致地算計哪種方式更“劃算”,或是能夠“飽覽山河”。我需要的是快,是準,是盡可能將路上的顛簸與不確定性降到最低。記得今年秋天,母親病情反復,我接到家里緊急電話后,立刻踏上了歸途。那是一次怎樣的旅程,先從深圳北站乘坐最早一列的高鐵到吉安西站,近3個多小時的車程里,我幾乎一刻未合眼,手里緊緊攥著手機,生怕錯過任何一個家里的消息。到達吉安后,在吉安做事的堂哥回老家,順道來吉安西搭上我。顛簸在并不平坦的省道上。我看著窗外熟悉的羅霄山脈,它們曾是童年記憶中偉岸的守護神,那一刻卻像一道道巨大的屏障,延緩著我歸家的腳步。近兩個小時的車程,每一分鐘都是煎熬。等到終于望見永新城熟悉的街道時,天色已經步入晌午,整個人也早已筋疲力盡。這一路的周轉,就像一場身心俱疲的接力賽,每一程都在消耗著本應用來應對家庭變故的精力與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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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查歸來(攝于南昌西站)
就是在那樣一個疲憊的歸途后,我前所未有地渴望那條還在規劃中的長贛高鐵。它不再僅僅是一條便利的交通線,在我當時的境遇里,它更像是一條生命線。我常常幻想著,若它已經通車,我可以清晨從深圳北站出發,搭乘最早的班次,經由贛深高鐵轉入長贛線,不到三個小時就能到達家鄉,我甚至還測算過車票的價格。那樣的話,我就能在午飯前趕到家,下午就能安穩地陪伴在母親的身邊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到家多次換乘,那被節省下來的五六個小時,對于身處異鄉的游子而言,是足以撫平焦慮的寶貴時光,是能讓陪伴變得更從容的底氣。
這六年的跌宕起伏,也讓我對這條鐵路的期待,超越了一己的便利。通過多次的往返,我更深切地體會到,交通對于一個地方,就如同血脈于身體一般重要。我的家鄉永新,有著千年古邑的厚重歷史與璀璨的紅色基因,這里不僅是井岡山革命根據地的重要組成部分,還是“三灣改編”和“龍源口大捷”的發生地。然而,因為交通的閉塞,它就像一顆被塵埃稍稍掩蓋的明珠,鮮為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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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勞動節,為母親送行回家(攝于深圳北站)
每次回家,都能感受到家鄉的變化,但也能看到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外出謀生。故鄉的發展,總感覺缺了一股強大的牽引力。長贛高鐵,正是這股牽引力的希望所在。我常常想象,當高鐵通車后,不僅我們這些在外漂泊的游子回家更方便,也能讓遠方的客人更便捷地走進三灣,走進龍源口,讓我們的紅色故事與綠色山水,真正成為發展的資本。或許到那時,家鄉的年輕人不必再背井離鄉,而是能夠在家門口找到發展的機會;或許到那時,永新的特色農產品能夠更快地運出去,賣出更好的價錢;或許到那時,會有更多的人來到永新,了解這片土地上的故事和精神。
近日,看到長贛高鐵已經開工的消息再次傳來,心中百感交集。這期盼,因融入了六年的個人悲歡而顯得更加具體和迫切。它承載的,已不單是旅途中節省的幾個小時,更是一個深處低谷的我重整旗鼓的希望,是一個兒子想在母親身邊陪伴盡孝的渴望,是五十多萬永新老區人民對于打破瓶頸、擁抱未來的共同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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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失業期間陪家人游覽龍源口橋(攝于永新龍源口)
回到家鄉時,我常常站在故鄉的河畔,望著對岸的羅霄山脈,想象著5年之后竣工時,一列列銀白色的高鐵列車將穿越山川,跨過河流,將家鄉與外面的世界緊密相連。那時,從深圳到永新,將不再是漫長而疲憊的旅程;那時,家鄉的親人想來深圳看我,也可以輕松實現一日往返;那時,無論是突如其來的家庭變故,還是思鄉心切的平常日子,回家都將不再是一場需要精心策劃、耗盡心力的遠征。
我再次期待,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堅定地相信,當那條鋼鐵巨龍最終穿越禾水河、貫通羅霄山時,它帶來的將不僅是朝發夕至的便捷,更是一種深刻的慰藉:無論人生遭遇何種低谷,故鄉,永遠是一個可以迅速回去的溫暖懷抱。屆時,回家,終將成為一場不再艱難的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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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失業期間陪母親去了三灣(攝于三灣)
而此刻,我依然會在每個周末給家里打電話,聽母親說說家鄉的變化,聽父親聊聊最近的天氣。掛掉電話后,我會打開電腦,查看最新關于長贛高鐵的進展。相信不久的將來,我會帶著母親,一起乘坐第一班從永新開往深圳的高鐵,讓她看看兒子工作生活的城市,也讓這段旅程成為她康復之路上最美好的一段記憶。
作者簡介:段衛文,號克業,江西省永新人,工程師,一級注冊建造師。曾在國家級雜志《建筑電氣》和中文核心期刊《照明工程學報》 公開發表過多篇工程論文,均收錄在國家圖書館館藏。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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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衛文,號克業,江西省永新人,工程師,一級注冊建造師。曾在國家級雜志《建筑電氣》和中文核心期刊《照明工程學報》 公開發表過多篇工程論文,均收錄在國家圖書館館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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