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18日,一顆照亮現代物理學天空的星辰歸于沉寂。楊振寧先生在北京逝世,享年103歲。
當這則消息刷屏時,許多人才第一次真正嘗試去了解這個名字背后,除了那段備受矚目的婚姻,還意味著什么。
于是,我們發現了另一個楊振寧——
一個在愛因斯坦、費米身旁討論物理的年輕人;
一個用諾貝爾獎為中國人在世界科學殿堂“破冰”的開拓者;
一個因信中老友說“千里共同途”,便用半生去履行的赤子。
從清華園出發,登頂世界科學巔峰,最終落葉歸根——這位跨越兩個世紀的探索者,用整個生命畫下了一個完整的圓。在人類文明的星河中,他留下的不僅是深邃的科學足跡,更有一份溫暖如初的家國情懷。
要讀懂這位跨越世紀的探索者,《歸來仍是少年——楊振寧傳》是一次溫暖的相遇,也是一段深情的追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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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由數學博士、青年學者林開亮在楊振寧先生的鼓勵下撰寫。作者因撰寫戴森傳記受楊先生賞識,后多次受邀在歸根居與先生長談,結下深厚信任。全書獲楊振寧辦公室授權,收錄多幅珍貴影像與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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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帆(左)和作者(右)在楊振寧先生辦公室(崔繼峰攝)
沿著時間的長河,本書鋪展先生百年科學人生:從清華園中追夢的少年,到歸根居里沉思的智者,楊振寧用一生詮釋了什么是“歸來仍是少年”——那是始終如一的初心,也是深沉不改的家國情懷。
這不僅僅是一個人的傳記,更是一段科學精神的傳承。書中不僅細致勾勒了楊振寧的成長軌跡與科學探索之路,還深入呈現了他與父母、師友之間的珍貴互動,展現出家庭教育與師長引導對其人格與學術風格的深遠影響。
讀者不僅能從中感受到楊振寧對物理之美的執著追求、對科學問題的獨特思考方式,還能一窺其父母的教育智慧、他本人強調的“滲透式學習法”,以及如何在艱苦環境中保持閱讀與求知的熱忱。
此外,書中還收錄了楊振寧與鄧稼先、吳健雄、陳省身等師友的往來書信與交往細節,生動呈現了那個時代科學家之間的精神共鳴與人文情懷。
“千里共同途”一個跨越半世紀的承諾
在公眾視野里,楊振寧常常被簡化成幾個符號:“最偉大的華人物理學家之一”、“諾貝爾獎得主”、“82歲迎娶28歲妻子”。但他自己最看重的貢獻,卻藏在一句樸素的回答里。
他曾被問及一生最重要的成就是什么。人們以為會是那個榮獲諾獎的“宇稱不守恒”,或是奠定現代物理基石的“楊—米爾斯理論”。
但他卻回答:“我一生最重要的貢獻是幫助改變了中國人自己覺得不如人的心理作用。”
這句話的背后,是整整幾代中國人從屈辱到站起的集體記憶。他曾在長城感嘆,那磚石“象征著中國歷史的悠久,象征著中國文化的堅韌……合則盛,分則衰。”這份深沉的家國情懷,才是他所有選擇的底色。
1971年,中美關系尚未完全解凍,楊振寧沖破重重阻礙,成為首位回到新中國的美籍華裔科學家。在北京飯店,他見到了闊別多年的摯友鄧稼先。彼時中國原子彈研制的細節仍屬機密,臨別時,他終究按捺不住內心的牽掛問:“中國的原子彈,有沒有外國人參與?”
鄧稼先當時無法給出答案,他連夜請示上級,隨后提筆寫下一封長信。信中明確告知:“無論是原子彈,還是氫彈,都是中國人自己研制的。”末尾,他改寫了蘇軾的詞句作為贈言:“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同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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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鄧稼先、楊振寧(攝于1986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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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年鄧稼先給楊振寧的信
這七個字,楊振寧揣在心里整整五十年。
這份“共同途”的踐行,貫穿了他此后的人生。
1980年,他在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設立“對華教育交流委員會”,十余年間資助近百位中國學者赴美深造,這些人后來大多成為中國科技領域的中堅力量;
1992年,他參與創立“求是科學基金”,用個人影響力募集資金,獎勵有突出貢獻的年輕科學家;
1999年起,近80高齡的他正式出任清華大學教授,堅持為本科生講授“普通物理”,板書工整如印刷體,一站就是兩個小時;
2015年,他放棄美國國籍,轉為中國科學院院士,在申請書里寫下:“此舉非一時沖動,乃一生所愿。”
直到2021年的百歲華誕演講臺上,已是期頤之年的他對著全場觀眾,也對著九泉之下的老友動情回應:“稼先,我懂你‘共同途’的意思了。我可以很自信地跟你說,我這以后五十年是符合你‘共同途’的矚望,我相信你也會滿意的。再見!”
從改變“不如人”的心理,到踐行“共同途”的承諾,這是他科學成就之外,更為深沉的人生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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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9月22日,楊振寧先生學術思想研討會——賀楊先生百歲華誕留影
生命圓的起點:家庭教育鑄就的底色
楊振寧先生的生命軌跡,始于清華園的文化浸潤,成于中西交融的學術淬煉,而最終在歸根居完成了一個世紀的閉環。
這一生命圓的起點,深深扎根于家庭教育的沃土——既有父親楊武之的理性啟蒙,也有母親羅孟華的精神滋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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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個月大的楊振寧與父母 (攝于合肥四古巷故居窗外)
楊武之作為中國早期留美數學家,深知中西教育的精髓。他對楊振寧的啟蒙,始終圍繞兩個核心:“不著急”的耐心與“文理兼修”的視野。
1928年,父親楊武之自芝加哥大學獲得數學博士學位歸國。五年未見,父子在上海重逢。父親問楊振寧讀了什么書,楊振寧回答說《龍文鞭影》。在父親的追問下,楊振寧熟練地背了出來:“粗成四字,誨爾童蒙。經書暇日,子史須通。……”父親很滿意,送給楊振寧一支自來水鋼筆,那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也開啟了系統培養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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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武之(1925年前后攝于芝加哥大學)
在清華園的日子里,父親以兼具理性與文化的方式啟蒙振寧:他用大球、小球模擬太陽、地球與月球的運行,教他算術與二十六個英文字母;同時也傳授唐詩、中國歷史朝代順序與“天干地支”,還教他唱《中國男兒》《祖國歌》等那些“唱出了那個時代廣大愛國青年心聲”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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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武之曾說:“近代的數學、物理、化學等科目,到念中學時再讀都不遲,可是中國語文、中國古文就一定要從小就學,從小就背誦幾篇精彩的白話文、精彩的古文,背誦幾首詩詞歌賦,將來一生都有好處。”
楊武之的書架上有不少英文和德文數學書籍,楊振寧雖外文基礎不夠,“細節看不太懂”,但常被其中的符號與圖表吸引。每每去問,父親從不急于解答,只是溫和地說:“慢慢來,不著急。”偶爾才解釋一兩個基本概念。這種不灌輸、重引導的方式,讓楊振寧雖“似懂非懂”,卻對數學與物理的奇妙世界“心向往之”。
這種“滲透式學習”的理念,日后被楊振寧總結為:“在還不完全懂的情況下,以體會的方式進行學習,是非常重要的學習方法。”
陪伴,是父親給予楊振寧的另一份厚禮。楊振寧有時會隨父親一起去科學館,在曲徑通幽的小路上,父子并肩而行。多年后楊振寧感慨:“童年的我當時未曾體會到,在小徑上我隨父親一起走路的時刻,是我們單獨相處最親近的時刻。”
而父親對他的認可與期許,早在照片背面那句題字中表露無遺:
“振寧似有異稟,吾欲字以伯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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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振寧(1935年攝于清華園西院11號楊家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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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父親給了楊振寧學術的翅膀,母親則賦予他精神的根基。
母親羅孟華雖未受過多新式教育,卻以勤儉樸實的品性和堅忍的意志,為楊振寧鑄牢精神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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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振寧與母親羅孟華 (1927年前后攝于合肥)
楊振寧晚年坦言:“我本人的個性和作風,受到父母的影響都很大。明顯的影響(如學術知識)是來自父親,而不明顯的影響(如精神氣質)是來自母親。”
抗戰時期,父親遠在西南聯大任教,全家七口的溫飽重擔全壓在羅孟華肩上。她白天操持家務、照料子女,夜晚就著煤油燈縫補衣物,即便資源匱乏、日子艱難,也從未抱怨過半句。這份刻在骨子里的堅韌,讓楊振寧深刻體會到:“我母親使我了解到,如果有堅強意志的信念,就會產生無比的力量。”
因為深知失去學習機會的痛苦,楊振寧的母親格外重視對孩子的培養。楊振寧兩三歲時,每天晚上都會聽母親給他講“二十四孝”的故事;四歲時,母親開始教他認字。一年的時間,楊振寧認識了三千多個字。偶有一次,楊振寧起了玩心,字便寫得歪歪扭扭,還錯了好幾個,母親生氣地罰他重寫,直到滿意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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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振寧與母親(1983年攝于 香港中文大學教師宿舍十一苑)
母親的勤儉作風,也伴隨了楊振寧的一生。即便后來成為享譽世界的科學家,他仍保持著簡約質樸的生活習慣,這份品質也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的科研態度,讓他在學術中始終保持嚴謹務實。1982年,楊振寧將自己的第一本《論文選集》扉頁鄭重題上“獻給母親”;1992年七十大壽時提及母親,這位見慣風浪的科學巨匠竟哽咽落淚,足見母愛的深遠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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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啟蒙從清華園到西南聯大
在父母的影響之外,他自身對知識的渴望、對興趣的堅守,則讓他在成長路上不斷突破,最終走向科學巔峰。
童年時期的一次“邂逅”,讓楊振寧與物理結下一生羈絆。
在崇德中學的小圖書館里,不滿11歲的他讀到了英國物理學家金斯的《神秘的宇宙》中譯本,第一次接觸到20世紀的物理學革命——相對論與量子力學。這本書讓他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這些激動人心的物理新進展,激發了楊振寧對物理的興趣。
中學時期,楊振寧的求知欲愈發旺盛,《中學生》雜志成為他的“知識寶庫”。他不僅從中汲取文學、歷史、社會等人文知識,更在自然科學欄目中拓寬視野。尤為特別的是,一篇探討“十五子游戲”的文章,讓他第一次領略到“對稱”這一數學觀念的精妙。誰也未曾料到,這份少年時對“對稱”的直觀感知,會成為他日后科研的核心靈感之一,為“楊—米爾斯規范場論”的提出埋下跨越數十年的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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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七七事變的炮火,打破了清華園的寧靜,也讓楊振寧的成長之路迎來考驗。全家踏上南遷之路,從合肥廬州中學到昆明昆華中學,千里輾轉。
1938年,16歲的楊振寧考入西南聯合大學物理系,在這所“茅草屋頂下的學術圣地”完成關鍵淬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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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楊振寧西南聯大高考準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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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楊振寧在西南聯大
在西南聯大的艱苦歲月里,楊振寧與黃昆、張守廉并稱“三劍客”。他們同住一室,經常在課余時間熱烈討論物理問題。這段經歷讓他深刻體會到:“和同學討論是極好的真正學習的機會。”
這種對學術討論的重視貫穿了他的整個科學生涯。他后來總結道:
“合作有很多的好處,因為你知道你在討論一個問題,有時候走不通了,你的想法都走不通了,那個時候假如另外有一個人跟你討論討論,問你幾個問題,或者想出來一個新的方向,于是你就又起勁了,這是很重要的一個研究的途徑。所以我認為:和別人討論往往是十分有用的研究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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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昆、張守廉和楊振寧
(1992年6月1日攝于北京大學為周培源先生舉行的生日會上)
治學之道——滲透、堅守與務實
走過一個世紀的人生,楊振寧留下的不僅是科學理論與家國情懷,更有對后輩的諄諄教誨,其思考方式與人生感悟成為珍貴的精神養分。
在學習方法上,他推崇“滲透式學習”與“興趣驅動”。他認為,興趣→準備工作→突破口,是多半研究工作必經的三部曲。楊振寧以自己的親身經歷為例,他在西南聯大接觸的群論雖未完全理解,卻為后來提出規范場論奠定基礎,正是這一方法的體現。
在學術態度上,他兼具堅守與謙遜。“寧拙毋巧,寧樸勿華”是他的治學態度和人生態度。
在芝加哥大學,他曾花20個月時間做實驗物理,失敗無數,卻從未輕言放棄;后來轉向理論物理,他與李政道推導宇稱不守恒,靠的不只是“靈光乍現”,而是從大量實驗數據的細微矛盾中“嗅出的破綻”,他們反復推演,在“無人區”里大膽闖、勇敢試,最終徹底改變了人類的認知;被視為最重要的基礎物理理論之一的“楊—米爾斯規范場論”,更不是什么速成之作,而是十多年心血換來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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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來仍是少年
楊振寧曾總結生命歷程:“讀書經驗大部分在中國,研究經驗大部分在美國,吸取了兩種教育方式的好處。”父親的“慢慢來,不著急”,母親的“堅強意志”,共同塑造了他的人格底色與學術風骨。
從清華園對科學初萌感動的少年,到歸根居回望人生的期頤老人,他畫下的不僅是科學家的成長軌跡,更是生命在家庭教育根基上,向上生長、向外拓展、向內深耕的完整閉環。
當歷史塵埃落定,喧囂爭議散去,楊振寧的一生清晰呈現三條主線:攀登世界巔峰的科學成就、貫穿百年的家國情懷、超越世俗成見的生命熱忱。
他曾說:“青春不是年華,而是心境。”這跨越世紀的旅程,完美詮釋了真正的“少年”——永遠好奇,永遠真誠,永遠有擁抱生命、不顧世俗眼光的勇氣。
大師已逝,但那個在清華園小徑漫步的少年,那個在普林斯頓與命運邂逅的青年,那個在歸根居眼神清亮的期頤老人,從未離開。
他,歸來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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