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確認酒駕/醉駕出警辦案的執法人員是否符合法律規定？

上文提到，無論酒駕還是醉駕，在公安機關刑事立案之前，公安機關的執法行為均屬于行政執法行為；刑事立案之后的行為屬于刑事偵查行為。因此，本文先從如何判斷民警是否具備執法資格談起，然后從刑事立案前后兩個階段來探討如何確認出警人員是否符合法律（廣義中的法律，包括法律、法規、公安部規章等）規定。

首先，具有警察身份是否一定具備執法資格？

答案是否定的?！吨腥A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法》第二十三條人民警察必須按照規定著裝，佩帶人民警察標志或者持有人民警察證件，保持警容嚴整，舉止端莊?！吨腥A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第八十條，交通警察執行職務時，應當按照規定著裝，佩帶人民警察標志，持有人民警察證件。這表明，持有人民警察證是人民警察依法執行職務的基本要求。公安部《人民警察證使用管理規定》第四條人民警察證是公安機關人民警察身份和依法執行職務的憑證和標志。該規定說明，人民警察證有兩個作用，一是證明人民警察身份，二是證明執法資格，沒有取得人民警察證的警察不具備執法資格。公安部2025年2月6日發布的關于《公安機關人民警察證使用管理規定（征求意見稿）》公開征求意見的通知，第四條將修改為“人民警察證是表明公安民警身份和依法執行職務的法定證件”。將“憑證和標志”修改為“法定證件”，強化了人民警察證的強制性和權威性，確立了人民警察證在執法活動中的核心法律效力，要求民警必須依法持有人民警察證以證明身份和執行職務的合法性，強調了人民警察證作為執法依據的唯一性和不可替代性。另外，按照《公安機關人民警察執法資格等級考試辦法》 第十九條 第一款規定 人民警察必須取得基本執法資格，未取得基本執法資格的，不得辦理案件。《公安機關人民警察崗位執法資格等級化認證管理辦法》第二條　公安機關在職人民警察均應取得相應崗位執法資格。未通過崗位執法資格認證的，不得執行主辦、審核、審批案件和直接從事公安行政管理等執法活動和任務，但可以在取得資格民警的指導下協助參與案件辦理和進行公安行政管理。因此，依據以上法律法規和公安部規章，人民警察是否具備執法資格，一是看是否持有人民警察證（如果超出有效期且未續辦新證，也視為未持有人民警察證），二是是否通過基本執法資格考試（不需要在執法時出示）。

其次，如何確認出警人員是否符合法律規定？

對于公安機關的行政執法行為。一是一般情況的“查酒駕”行為，交警在道路上設置檢查崗，隨機抽查或者逐一排查，若涉及對酒駕人員調查取證（如詢問、呼氣檢測等），應當至少由兩名具備執法資格的民警在場。《公安機關辦理行政案件程序規定》第五十二條?公安機關進行詢問、辨認、檢查、勘驗，實施行政強制措施等調查取證工作時，人民警察不得少于二人，并表明執法身份。二是突發狀況，比如夜間酒后駕車發生交通事故，有其他人報警的。某些法律意識淡漠的地區，特別是經濟欠發達的基層地區，單人值班、試用期民警值班屢見不鮮，甚至在雙人值班時，由于需要一人值班值守，只安排一名民警帶領輔警出警的情況占大多數。如果相關材料不能證實呼氣檢測時有兩名具備執法資格的民警在場，可以抗辯執法無效。相關生效判例：河南省周口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豫16行終97號行政判決書，該案中出警的民警人民警察證過期，該案法院認為警察證既然標明了有效期限，那超過期限的，證件就失去了應有的效力，如果沒有及時更換新的證件，那么就沒有執法資格，在此情況下對違法行為人詢問、制作筆錄就屬于程序違法。甘肅省武威市中級人民法院（2025）甘06行終19號行政判決書，該案認定辦案民警康某在辦案時沒有取得人民警察證，不具有執法資格，武威交警支隊在舉證期限內未提交康某實施呼氣式酒精檢測和詢問等調查取證工作時已具有人民警察證的相應證據，違反執法人員不得少于兩人的法律規定，屬程序違法。

如果經呼氣檢測，酒精含量數值未達到80毫克/100毫升，或者已經超過80毫克/100毫升，但是沒有進行刑事立案的，公安機關可以指派兩名交通警察或者由一名交通警察帶領警務輔助人員將車輛駕駛人帶到醫療機構提取血樣。公安部規章《道路交通安全違法行為處理程序規定》第三十六條?對車輛駕駛人進行體內酒精含量檢驗的，應當按照下列程序實施：（一）由兩名交通警察或者由一名交通警察帶領警務輔助人員將車輛駕駛人帶到醫療機構提取血樣，或者現場由法醫等具有相應資質的人員提取血樣。

對于經呼氣檢測，酒精含量數值達到80毫克/100毫升已經刑事立案的，提取犯罪嫌疑人的血液樣本屬于刑事偵查中的勘驗、檢查行為?！豆矙C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第二百一十三條?? 偵查人員對于與犯罪有關的場所、物品、人身、尸體應當進行勘驗或者檢查，及時提取、采集與案件有關的痕跡、物證、生物樣本等。在必要的時候，可以指派或者聘請具有專門知識的人，在偵查人員的主持下進行勘驗、檢查。第二百一十四條 勘查現場，應當持有刑事犯罪現場勘查證。第二百一十五條? 公安機關對案件現場進行勘查，偵查人員不得少于二人。第二百一十七條?? 為了確定被害人、犯罪嫌疑人的某些特征、傷害情況或者生理狀態，可以對人身進行檢查，依法提取、采集肖像、指紋等人體生物識別信息，采集血液、尿液等生物樣本。如果在刑事立案之后，由1名民警帶領輔警送當事人到醫療機構提取血液樣本進行血液中酒精含量鑒定，屬于違反程序行為。盡管有公安部規章《道路交通安全違法行為處理程序規定》第三十六條，但是，公安部規章《道路交通安全違法行為處理程序規定》屬于行政法范疇，不適用于刑事偵查階段。相關生效判例：江西省興國縣人民法院（2018)贛0732刑初40號刑事判決書，根據《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第二百一十四條、二百一十五條規定，公安機關對案件現場進行勘查，偵查人員不得少于二人，執行勘察的偵查人員應當持有刑事犯罪現場勘查證，該案的偵查人員沒有取得刑事犯罪現場勘查證，現場勘查筆錄不能作為定案的依據。

另外，實踐中存在見習期警員甚至輔警冒用正式民警的警銜警號出警執法的情形，如果沒有其他正式民警協同出警，可以視為無民警。違法程序取得的證據（呼氣檢測結果和血液樣本）不得作為定案的依據。前文已經說過，人民警察是否具備執法資格，一是看是否持有人民警察證，二是是否通過基本執法資格考試。輔警冒用警銜警號問題相對來說更容易抗辯，只要通過合法手段證實出警人員的真實身份。見習期警員冒用警銜警號問題，公安機關往往會出具一份所謂的證明，證明該警員是公安機關公務員，身份為人民警察，具備執法資格，對是否取得人民警察證和是否通過基本執法資格考試避而不談。但是法院往往對相關法律法規和公安部規章視而不見，采納這種“自證清白”式的證明。

筆者正在經歷的一場審判，出警的唯一民警為見習期警員，帶領兩名輔警帶當事人到醫療機構提取血液樣本，當事人事后發現，該見習警員未取得人民警察證，冒用他人警銜、警號。交警大隊出具了一紙由當事人簽字并加蓋公章的“情況說明”，內容摘要如下：“我大隊民警XXX自2023年7月入警以來，警服未配發，故XXX平時出警時著裝為借用其他同志警服”，并附公安局政工室出具的民警XXX具備執法資格的證明，該證明明確指出交通管理大隊民警XXX的人民警察證和警服等尚未配備到位。該“情況說明”不論從程序上還是內容上，均不符合相關規范。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全面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實施意見》（法發[2017]5號）第25條規定，現有證據材料不能證明證據收集合法性的，人民法院可以通知有關偵查人員出庭說明情況；不得以偵查人員簽名并加蓋公章的說明材料替代偵查人員出庭。交警大隊出具的材料，恰恰就是“以偵查人員簽名并加蓋公章的說明材料”，并且內容極其荒謬。從字面意義來看，起草該情況說明的警員，內心也是抱怨的（我從警兩年多了，沒給我發警服，沒給我授銜，我“借用”一下別人的警服怎么了？怪我咯？）警服是可以隨便“借用”的嗎？警號是每個警察獨一無二的身份象征，可以隨便借用？中央組織部主管的共產黨員網刊載的《陜西富縣公安局副局長借用他人警銜警號被問責》的新聞，公安局副局長借用他人警銜警號（未參與執法活動）都被問責，何況是執法的民警在執法時冒用他人的警銜警號。如此不堪的“情況說明”，法庭居然采納，并且認為補正出警的民警未持有人民警察證的“程序瑕疵”，認為該“情況說明”是冒用他人警銜警號問題的“合理解釋”。

同省內，相似的案情，河北省邯鄲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冀04刑終608號刑事裁定書，明確寫出，盡管出警的民警在2012年5月7日已被錄用為涉縣公安局公務員，且被事后（2014年5月）追認從2012年9月授予二級警司警銜，但其在案發時（2012年10月18日）并未取得人民警察證，尚不能以人民警察的身份執行公務。邯鄲市中級人民法院在庭審時，該民警已經取得人民警察證，且證件有效期追溯到案發之前，案發時在證件有效期內。但是即便如此，法庭依然以案發時該人民警察證未取得人民警察證為由，不能以人民警察的身份執行公務，認定該警員不具備執法資格，宣告被告人無罪。

實現法治之路任重而道遠，我輩共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