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間的河床上雕刻永恒——論黃瑤老師《細數流年》的記憶詩學

當時代的高鐵裹挾著我們奔向未知，當信息的洪流不斷沖刷著個體的記憶堤岸，“流年”之于現代人，常常淪為一種模糊的背景噪音，或是社交媒體上幾幀被精心修飾的切片。在此語境下，黃瑤老師的《細數流年》宛如一次勇敢的逆行，一次深潛于時間海底的打撈作業。這不僅僅是一部懷舊之作，更是一套系統性的“記憶詩學”實踐，它通過文學性的“細數”，抵抗時間的侵蝕性與遺忘的必然性，試圖在瞬息萬變的流沙之上，為個體與群體的存在確立坐標、鐫刻印記。

黃瑤老師《細數流年》的核心動作在于“細數”。這二字精準地概括了全書的精神氣質與方法論。它不是浮光掠影的回顧，也不是沉溺式的感傷，而是一種帶有儀式感的、鄭重其事的清點與核對。黃瑤老師以近乎考古學的耐心與精度，拂去記憶塵埃，讓那些看似平凡的時刻——墻角青苔的潤澤、灶臺間食物的香氣、鄰人一句隨口的問候、童年一次無心的追逐——重新煥發出其原有的溫度與光澤。這種“細數”，首先是一種對抗集體性記憶缺失與歷史虛無主義的積極姿態。

在加速度發展的現代社會中，過去時態總是被迅速覆蓋和拋棄，個體的生命經驗極易在宏大的敘事中被簡化或湮沒。《細數流年》則以堅定的個人化視角，捍衛了“小歷史”的價值。黃瑤老師筆下流淌的，是充滿質感的生活細節，是特定地域的文化密碼，是普通人悲歡離合的鮮活樣本。這種書寫，使得“流年”不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而是由無數具體可感的瞬間、物件、聲音和情感交織而成的生命織錦。通過“細數”，黃瑤老師實際上是在進行一種存在主義式的“佐證”：我記，故我在；這些細微的經歷被記錄、被審視，個體的生命便因此獲得了重量與意義，抵御了被時間洪流裹挾而去的虛無。

黃瑤老師的“細數”并非線性的、編年史般的簡單羅列，而是展現出了高超的敘事技巧。她巧妙地運用了記憶的“棱鏡效應”，使時間在文本中發生了奇妙的折射。過去與現在相互滲透，夢境與現實彼此交織，不同時空的片段并置、碰撞，產生出豐富的意蘊。這種非線性的敘事策略，恰恰模仿了人類記憶的真實運作方式——記憶從來不是一條直線，而是一個錯綜復雜的網絡，一個隨時可能被某個氣味、某個場景激活的場域。

在《細數流年》中，我看到一種“螺旋式”的時間觀。黃瑤老師常常從當下的某個觸點出發，滑入往昔的深潭，又在回憶的盡頭，猛然拉回現實，帶著從過去汲取的領悟重新審視當下。這種往復穿梭，打破了物理時間的單向性，構建了一個立體的、可往復體驗的心理時間結構。它告訴我們，流年并非一去不返，它始終以各種方式沉淀在我們的生命基底中，持續不斷地參與著對“現在”的塑造。黃瑤老師的語言，作為承載這種時間觀的媒介，兼具詩性的靈動與散文的醇厚。她善于運用通感，將視覺、聽覺、嗅覺、觸覺融為一體，營造出極其飽滿的氛圍感，讓我不是“讀到”，而是幾乎“身臨其境”般地感受到那些流年碎影。這種語言的非指涉性、多義性，本身就如同時光的容器，封存了那些難以言傳的復雜況味。

黃瑤老師《細數流年》的格局并未局限于個人的方寸天地。黃瑤老師在梳理自身生命脈絡的同時，也將筆觸延伸向家族、友鄰、乃至時代中擦肩而過的眾生。書中描繪的眾多人物形象，雖著墨不一，卻都栩栩如生，共同構成了一幅生動的社會風情畫。這使得作品的“細數”超越了純粹的個人抒情，具有了“微觀史學”的價值。通過一個個具體而微的生命故事，我們得以窺見一個時代的精神風貌、一種地域文化的積淀、一種民間生活哲學的傳承。

尤為可貴的是，黃瑤老師在面對歷史與個人命運的交織時，所秉持的那種寬厚與悲憫。她記錄苦難，但不渲染絕望；描繪挫折，卻更彰顯韌性。在回溯往昔時，她有一種將經歷“對象化”的能力，既能投入情感，又能跳出情境進行冷靜的觀照與反思。這種反思性，使得《細數流年》沒有滑向自戀式的懷舊，而是閃爍著理性與智慧的光芒。她試圖從個人的“流年”中提煉出具有普遍意義的生命感悟，關于愛與失去，關于堅持與妥協，關于如何與時間達成和解。這種從“小”見“大”、從“私”到“公”的敘事努力，極大地豐富了作品的思想內涵，使其成為一部能夠引發廣泛共鳴的“心靈史”。

最終，《細數流年》的深層旨歸，指向了一個古老的哲學命題：人應當如何面對時間的流逝，如何安頓有限的生命？黃瑤老師的“細數”，實質上是一場與時間的深刻對話。她承認時間的破壞力——“逝者如斯夫”的悵然貫穿始終；但更重要的是，她更致力于發掘時間的建設性維度。時間帶走了青春容顏，卻可能沉淀下智慧與從容；時間沖刷了事件的棱角，卻可能賦予其更深遠的意義。

在黃瑤老師看來，“流年”不僅是需要被動承受的對象，更是可以主動與之互動、甚至進行雕刻的材料。通過記憶的喚醒、書寫的確立，個體得以從時間的奴仆轉變為與時間合作的藝術家。她在時間的河床上精心挑選那些閃光的卵石（記憶碎片），通過文學的組合與打磨，最終雕刻出屬于自己的“永恒”形態。這部作品本身，就是這種雕刻行為的成果，是向時間爭取而來的存在證明。它回應了現代人深處的存在性焦慮，提供了一種于有限中追尋無限、于短暫中捕獲永恒的精神路徑。這使《細數流年》抵達了某種形而上的高度，超越了尋常的散文隨筆，成為一部關于如何“詩意地棲居”于時間之中的沉思錄。

黃瑤老師的《細數流年》，以其深邃的洞察、精湛的筆法和溫暖而睿智的內心，完成了一次對時光的深情凝望與深刻解析。它不僅是個人記憶的珍寶盒，更是一面映照時代、燭照人心的鏡子。在急于趕路的今天，它邀請我們稍作停留，學習“細數”的藝術——細數來時路上的風景與溝坎，細數生命中的饋贈與啟示。對于我而言，或許更能從中感受到那份對腳下土地與過往歲月的誠摯情感。這部作品的價值，在于它提醒我們：真正的“流年”不在他處，就在我們認真生活的每一個瞬間；而永恒，或許就藏在我們有能力凝視、記錄并理解這些瞬間的勇氣與深情之中。在黃瑤老師的文字里，我找到了對抗遺忘的力量，也找到了安頓此在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