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說往事如煙,隨風飄遠,可有些事情過去了好多年,卻還未隨風飄遠。當年我到興化鄉下插隊落戶的那段生活經歷,已經過去了半個世紀,當年經歷的那一幕一幕卻還清晰地留在我的記憶里,就像發生在昨天的事情一樣。
1968年11月上旬,我和同學們積極響應國家號召,到廣闊天地接受再教育。離開揚州那天,天空陰沉沉的,風很大,有些寒冷。吃過早飯,渡江橋北的東河岸就聚集了很多人,有前來送行的街道干部和親人們,有即將出發的插隊知青,嘈雜的聲音飄蕩著揚州碼頭上空,我和同學們就是在揚州碼頭乘坐輪船離開揚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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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網絡
滿載揚州知青的輪船到達興化縣戴窯碼頭后,我們又乘坐生產大隊前來迎接的小木船,前往插隊落戶的目的地。最終,我們五名揚州知青被分派在林潭公社楊家舍五隊。五隊的楊隊長是一位五十歲上下的伯伯,他安排我們五個人暫時住在了隊部的兩間土坯房子里,我們三名男生住一間房子,兩名女生住一間房子。
我們居住的那兩間房子是廂房,青磚壘砌了一尺高的地基,地基以上是土坯。房子比正房矮一點,窗戶很小,門窗破舊不堪,也就是能擋住雞狗。楊隊長苦笑著對我們說,來年開春,隊里就給你們蓋新屋,暫時先在這講究一下。
隊里的社員們都很熱情,自發地給我們知青送凳子,送吃的,楊隊長把草簾子掛在門窗外給我們遮擋風寒,還安排了一名年輕婦女幫我們燒飯,其實就是臨時指導我們學習做飯。楊隊長說了,我們接受再教育的第一課就是學會燒飯,學會生活自理,要先過了生活自理第一關。
當時雖然是冬季農閑,可社員們都沒閑著,年輕社員都去挖河清淤了,其他社員留在隊里給麥田追肥,給水田筑田埂,頭幾天隊長沒給我們安排農活,讓我們在家歇著,學習燒火做飯,學挑水,隊里也給我們記工分。
五六天后,我們總在家歇著也不好意思,就讓隊長給我們安排農活。楊隊長說該起牛圈了,就讓飼養員帶領我們起牛圈,把牛圈的牛糞挑到牛棚外面的空場,再挑干土墊在牛圈里,這樣耕牛趴在地上不潮濕,過幾個月,墊在牛圈里的干土和牛糞混合后,就是上好的土雜肥。
那個冬季,我們干的最苦最累的農活就是起牛圈挑土墊圈,楊隊長沒讓我們知青去挖河清淤,也沒讓我們到水田挖泥筑田埂。楊隊長說我們順利過了生活自理第一關,勞動這一關慢慢來,他怕把我們這幾個十六七歲的城里孩子累跑了。
來年初夏,我們住上了新房子,三間新房子就坐落在村莊西邊,緊挨著隊里的水井,我們吃水很方便。經歷了春耕春播的勞動鍛煉,我們漸漸適應著繁重的生產勞動,楊隊長和社員伯伯們還是很照顧我們知青,讓我們干最輕松的農活,還總是寬慰我們,讓我們慢慢學習干農活,慢慢適應鄉下生活的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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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田(圖片來自網絡)
那年初秋,村莊南邊的那片瓜田長勢特別好,茂盛的瓜秧下,一個個圓溜溜的小甜瓜眼看就要成熟了,村子里調皮的孩子開始到瓜田偷瓜。
那天中午收工的時候,楊隊長笑著對我說:張彬,明天開始你到瓜田和孫老伯一起看瓜吧,你倆午后就來搭窩棚,夜間就睡在窩棚里,隊里一天給你記十二分工,白天九分工,夜間三分工。”
當天下午,我和孫老伯用架子車(地排車)拉了竹竿、秫秸、葦席和稻草,在隊里的瓜田靠路邊的地方搭好了窩棚,窩棚里空間不大,睡兩個人還是蠻可以的。
孫老伯個頭不高,屬于矮胖的身材,當年快六十歲了,無兒無女,是個光棍。楊隊長之所以安排孫老伯來看瓜甜,就是因為他是光棍,家里無牽掛,夜間能安心睡在瓜田。孫老伯還是種瓜能手,用手指彈一下,就知道瓜熟沒熟。
第一晚到瓜田看瓜,孫老伯在瓜田里轉了一圈,手里拿著一個歪腚的甜瓜,笑著對我說:“找了半天,就這一個瓜有七分熟,你嘗嘗鮮吧。再有個五七六天,頭茬瓜就該上市了。”
我接過孫老伯遞給我的那個甜瓜,用力擠開,給了孫老伯一塊小的,我吃了大半塊。孫老伯說的沒錯,那個甜瓜確實還沒熟透,但已經很甜很好吃了。在我的記憶里,那回吃的那個甜瓜是最好吃的,甜脆爽口,還有一股很好聞的香甜味。孫老伯卻說,熟透的甜瓜又甜又沙,拿在手里就能聞到香甜味。
孫老伯說的確實沒錯,等甜瓜熟透了,我吃出了孫老伯說的那種味道和口感。
七天以后,頭茬瓜上市,第一次摘了四百斤甜瓜,楊隊長和小隊會計還有兩名年輕社員挑了四擔,乘船弄到公社駐地,賣了個好價錢。
從那天起,楊隊長就早早來到瓜田,和孫老伯一人提著一個籃子到瓜田挑選熟透的甜瓜摘上幾籃子,放在窩棚旁邊,賣給路過的行人,也賣給其他生產隊的知青和社員們,孫老伯稱重,我負責收錢記賬,當晚小隊會計就到瓜田來收賬。
自從甜瓜上市以后,我們一起插隊的那幾名同學就對我說:“張彬,你天天守在瓜田吃的都快撐破了肚皮,怎么也得讓我們嘗嘗鮮吧。”我不好推脫,就答應讓他們夜間到瓜田來一飽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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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棚(圖片來自網絡)
夜間看瓜,頭半夜孫老伯睡覺,我負責看瓜。后半夜孫老伯起來抽煙看瓜,我躺在窩棚里睡覺。同學們想吃瓜,只能頭半夜到瓜田來,后半夜絕對不行。孫老伯是一個很有責任心的人,隔半個鐘頭他就在瓜田里轉一圈,還故意咳嗽幾聲,生怕有人來偷瓜。
那天晚上十點左右,兩名男同學挎著一個籃子來到了瓜田,我站在窩棚旁邊故意咳了三聲,那是提前說好的暗號。那兩名同學走進瓜田,很快就摘了大半籃子甜瓜,慌慌張張跑回了知青點。
第二天我回家吃早飯,只見灶臺邊有半籃子掰開的甜瓜,一名做飯的女同學說:“這些瓜都沒熟,有的還苦,一共沒幾個能吃的。”那兩個男同學也說白瞎了這一籃子瓜,都是生瓜蛋子。
等我吃完早飯回到瓜田,孫老伯對我說:“夜里有人來偷瓜了,是楊隊長發現的。我也過去看了,瓜秧都踩爛了,楊隊長很生氣,說至少得丟了一百多斤瓜,還說要扣咱倆的工分。”
從那天起,孫老伯頭半夜也不敢呼呼大睡了,他隔半個鐘頭就起來到瓜田轉一圈,有時還在瓜田的另一端抽完一袋旱煙才回來。孫老伯是個實在人,他覺得既然攬下了看瓜的活,就得盡心盡責。
我的那幾個同學還惦記著來偷瓜,我說千萬不敢了,孫老伯天天夜里蹲在地頭抽旱煙,要是讓他逮著,可就麻煩了。
那幾名同學還不死心,說夜里不行就白天,反正得吃一頓甜瓜解解饞。
那天中午,孫老伯回家吃午飯,一名男同學裝著割豬草,又來到瓜田,我看附近也沒人,就把楊隊長和孫老伯早晨摘的甜瓜給那個同學裝了大半籃子,上面蓋上青草,那個同學像小偷一樣慌慌張張跑回了知青點。
我同學剛走一會,隊里的幾個小孩又來到瓜田邊,他們是來要瓜吃的。我這個人心腸軟,看他們盯著窩棚旁邊的那一堆甜瓜直舔舌頭,我就沖他們招招手,一個一個大甜瓜,他們撒丫子就往村莊跑去。
傍晚會計來收賬,少了二十斤甜瓜對不上賬,我知道楊隊長這人心細,早晨摘的甜瓜都過秤了,就說隊里的孩子來要瓜,一人給了倆。楊隊長很生氣:“我是讓你來看瓜的,不是讓你來分瓜的,這瓜田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是咱生產隊全體老少爺們的,上回瓜田丟了半截地,這又折了二十多斤,你看咋辦吧。”“隊長,你說個數,我倆賠。”沒等我說話,孫老伯搶先說道。
最后隊里拔瓜秧的那茬甜瓜沒賣,都分給了社員,按人頭分,一人一斤半,我們知青一人二斤。那年冬季決算分紅利的時候,隊里扣了我兩塊錢的紅利,也扣了孫老伯兩塊錢的紅利。原本都是我的責任,卻讓孫老伯也跟著我受到了連累。
第二年楊隊長沒安排我去瓜田看瓜,孫老伯和一名年紀大的社員一起看瓜田,楊隊長說年歲大的人睡覺少,不像年輕人躺下就像死狗一樣。還說不讓我有啥想法,他還是很喜歡我這個城里來的知青。
那年冬季,我參加了征兵體檢并順利通過各項考核和政審,光榮入伍。離開楊家舍五隊的前一天,孫老伯抱著一只大公雞來到我們知青點,笑著說:“張彬,你這要去當兵了,我本想請你吃頓飯,可我家臟得很,就不請你吃飯了,這只大公雞你們殺了燉肉吃,就算是我為你餞行。”孫老伯說完,又掏出五塊錢,強行塞給我,我不要孫老伯就生氣,我只好收下了他的心意。
當晚,我把我的被褥和一床新被單都送給了孫老伯,他的鋪蓋都露了棉絮,被面黑乎乎的,看看他家的生活條件,真令人心疼。回頭我又把我的洗臉盆、熱水瓶和那個搪瓷茶缸還有幾斤糧票也都送給了孫老伯,孫老伯拉著我的手不松開,淚水在他眼窩里打轉轉。那晚,我和同學擠在了一個被窩里。
第二天一早,楊隊長就來到了我們知青點,他是來送我的。等我收拾好行李,楊隊長幫我提著一個提包。來到碼頭,他劃著隊里的小木船一直把我送到水路的盡頭,我同學陪著我去了公社武裝部。分別的時候,楊隊長掏出三塊錢,遞給我說:“這三塊錢是我的一點心意,你收下!要是不收,我就生氣了。”楊隊長把那三塊錢塞到我衣兜里,又掏出兩塊錢,對我說:“這兩塊錢是頭一年隊里分紅利時扣的你那兩塊錢,這兩塊錢退給你,謝會計已經記到賬本了,當時不該扣你這兩塊錢,你收起來吧。”
楊隊長的話很真誠很親切,我啥也沒說,接過那兩塊錢裝進口袋里,深深給老隊長鞠了一躬。
退伍后,我被安置到揚州無線電廠工作,一年后調到了公安部門當了警察。
工作穩定以后,我經常回到第二故鄉看望鄉親們,看望孫老伯,看望老隊長。后來孫老伯和老隊長都不在了,我回去的次數也就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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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網絡
時間過去了這么多年,當年到興化插隊落戶的情景我還記憶猶新,每當想起孫老伯和楊隊長,我心里就很溫暖也很感動,第二故鄉,將是我今生今世放不下的牽掛,也是我永遠眷戀的地方。
作者:草根作家(講述人:張彬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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