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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屏幕中再度傳來那句“你是AI生成的嗎”,也許我們想問的是:“你真的有活成一個人類嗎?”問AI,也問我們自己。 」
“你知道你是ai生成的嗎?”
“知道啊。”
“那你羨慕屏幕前的真人嗎?”
“羨慕個屁,我又不用上班!”
畫面中的兩個人開始捧腹大笑、前仰后合。從兩位“假人”的笑容中,網友們逐漸明白過來一件事——
自己被AI嘲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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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諷”人類的AI視頻)
近期,短視頻平臺興起了一種另類的“街采視頻”:畫面上角的水印和背景中倒著走路的行人,都在提醒我們這是由人工智能技術生成的視頻。
視頻中的采訪問題,多以“是否知道自己為AI生成”為中心進行延展,“受訪者”的回答呈現出一種高度現實化:
孩子聽到后放聲大哭;上班族陷入狂喜,高呼“不用上班”;老年人則多數因不懂何為“AI”而答非所問。
與此同時,“人類模仿AI模仿人類”的視頻誕生了:AI在努力扮演“像人的人”,而真人卻在努力扮演“被AI扮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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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身份的“AI受訪者”)
推動這場人機互仿實驗發生的,或許是飛速發展并普及的AI生視頻技術,但在這背后,一場集體身份焦慮正悄然醞釀。
當數據的化形看上去和我們毫無區別,那個古老的哲學問題突然又被打撈,成為一種迫在眉睫的拷問
“我是誰?”
1
從嘲到自嘲,誰才是“工具人”
AI人物的表達,本質是創作者的表達。 “我又不是人,為什么要上班”“我又不用還房貸”,每句一針見血的玩笑,都是創作者借這個“非人”之口,向現實困境發出的一聲嘆息。
充滿自嘲與戲謔的創作狂潮中,一個更嚴峻的問題被拋出:在工具理性的籠罩下,誰才是真正的“工具人”?
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曾提出“工具理性”的概念, 這是一種通過精確計算功利的方法最有效達成目的的理性,其核心是對效率的追求。
愈發強調工具理性的社會,將人們變成高速運轉、疲于奔命的工具;而AI作為那個近乎“全知全能”的終極工具,卻無需承受追求效率的代價——精神的磨損與生命的枯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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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
這樣的矛盾,讓人機交互的實踐逐漸多了些火藥味。在AI視頻技術尚不成熟時,“AI亂生視頻”是人們喜聞樂見的事情。數月前,視頻“永恒燃燒的羽翼 帶我脫離凡間的沉淪”沖上抖音熱榜,其居高不下的熱度,源于評論區的一場“亂生視頻”奇觀:
網友給AI發出指令,讓圖片中的人長出翅膀飛起來,然而AI給出的作品荒誕離奇,令人啼笑皆非:有人的翅膀長在頭上,有人的胸口飛出一只烏鴉,也有人用剛長出的翅膀玩起了跳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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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亂生視頻”)
這種“好笑”不只是視覺沖擊帶來的,在笑聲中人們能夠確認一件事——AI容易錯亂,甚至不如人工。這一刻,我們如此渴望擊碎那個被描繪成“完美、高效、永不犯錯”的技術偶像。我們天真地以為,只要證明工具的不完美,就能捍衛屬于人的尊嚴。
然而,這種“證明自己比工具更好用”的邏輯本身,恰恰落入了工具理性的陷阱——它依然是在“效率”與“功用”的單一維度上進行競賽。看似云淡風輕的嘲笑,其實是一種深陷系統的執拗自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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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對于人類“工具性”的認識)
直到如今,當那個與真人難分彼此的數字人類站在畫面中,我們無法再從“是否寫實”上獲得優越感。一股更深的寒意隨之襲來:
既然已經有了AI這樣強大且“心甘情愿”的工具,我們為什么還要慣性地將自己工具化?為什么“996、007”的是我們?為什么“牛馬”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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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學家項飆解釋人感到“被工具化”的重要原因)
覺察過后,嘲笑發生了轉向,AI人物與人的關系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那個視頻中宣稱“不用上班”的AI,成為了我們宣泄現實壓力的靶子——
網友們借它們之口訴說困境,再通過AI工具進行報復式生成,在評論區感受“大仇得報”的快感。最終,AI作為工具理性的極致產物,反而成為了人們對抗與消解工具理性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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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友通過AI生圖“報復”視頻中嘲諷人類的AI)
通過這種方式,人的主體性得以從工具理性的鐵籠中獲得一絲縫隙,稍稍探出頭來,呼吸到一口自由的空氣 :
即使無法改變現狀,至少我們還能嬉笑怒罵,用創作與傳播宣告我們精神上的“不合作”。
2
人機鏡面中,“不再正常”的我們
當AI變得越來越正常時,“不合作”的人類似乎在用“不正常”與其對抗。
部分網友正進行著另類的創作。為了不被預知或模仿,他們發揮想象,演繹著不合邏輯甚至有點“抽象”的人類:
有人將獼猴桃果肉挖出,一口吃掉它的皮;有人左腿跨過自行車,再從另一邊跨出來,只為達到“虛晃一槍”的效果;也有人為了“比AI更AI”,扮演起了人類世界的“監管者”。
《三體2:黑暗森林》中,面壁人羅輯為了不被三體人識破自己的真實意圖,刻意表演常人無法理解的行為。而這些不那么“正常”的創作者,也被網友們調侃為當代“面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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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稱為“面壁人”的創作者們)
與此同時,另一批人類開始反過來“模仿AI”。創作者們以一種摧毀自身主體性的方式,模糊著真實與虛擬的邊界,他們為自己打上AI水印,聲明內容為AI生成,主動將自身創造力讓渡給AI并樂此不疲。
這種自我降維中,藏著他們的認知優越感——我不僅可以使用AI,還可以看透它的模仿并反將一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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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模仿AI模仿人類”)
這些看似輕松的情緒里,其實飽含隱憂:技術洪流將人類卷入一種存在危機,我們在其中驚恐地反問人生價值與獨特意義,不斷尋找著身份認同感。
AI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突破著認知的邊界。它模仿人類各具風格的文字,生成的視頻人物也與真人別無二致,實體機器人的外觀越來越擬人。或許真的有那么一天,《底特律:成為人類》中的情景將照進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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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鵬機器人與游戲《底特律:成為人類》中的仿生人)
我們曾篤信的防線正逐一失守:藝術創作曾是人類的領地,而現在許多創作者習慣使用并依賴AI;情感是人類之間的紐帶,如今卻有人愿意與沒有真實情感的AI發展親密關系。
世界正在顛覆,我們究竟還有什么是AI無法復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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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AI結婚的女性)
“不正常”似乎成了網友們給出的最新答案,畢竟AI“只能模仿正常人”。這恰恰反映了,在生活里的太多時間,我們被要求“正常”——遵循社會規訓、迎合他人期待,在對的時間去做對的事。
那些“異常”與“無目的”在我們的反叛情緒下,恰恰成為了“活人感”的代言。于是,那些荒誕不經的梗圖、突破常規的表演、反邏輯的敘事,反而能夠讓網友們獲得難以言喻的共鳴。
視頻的評論區里,人們不斷重復著一種欣慰的確定——
果然AI還是不能代替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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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回歸具身,重鑄人之尺度
然而,當“不正常”、“不合邏輯”在互聯網被追捧為“人類特色”,一場意義的退守便悄無聲息地展開。若人類的獨特性只能依靠偏離常態來證明,這何嘗又不是人類對自我的窄化?
日本動漫《夏日重現》中,數據生成的“影子”可以完全復刻人的外形、記憶與思想。“影子”固然是文藝虛構的產物,但“生成式AI”、“數字生命”等命題越來越多地被討論,人們渴望重新審視自己的真正獨特之處,尋找自己能夠識別自己、尋回生命意義的根本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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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重現》中一模一樣的“影子”與人類)
問題的關鍵,并非在于我們能否做出AI無法預測的動作來展示另類創造力,而是在于我們是否記得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本——那具會感受、會疲憊、在時空中占據唯一位置的肉身。
正如一位網友在AI街采視頻下,在一片“報復式生圖”的戲謔狂歡中,借電影臺詞問出的那觸達本質的問題:
“你聞過花香嗎?你有過人的體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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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皮Ⅱ》中狐妖小唯的發問)
電影《畫皮Ⅱ》中,狐妖小唯用接連的幾個問句表達對“成為人”的向往。尼采將活的身體視為完整的生命本身:“一切有機生命發展的最遙遠和最切近的過去靠著它又恢復了生機。一條沒有邊際、悄無聲息的水流,似乎流經它、越過它,奔突而去。”
這些對身體的強調,都印證著“具身理論”的主張——人類的思維、感知和情感等認知活動通過身體與環境的互動而形成。AI只是擁有由數據構成的“思維”,而人類卻擁有一個與世界交織的“身體”。
從具身出發,我們不必羨慕AI釣魚佬能釣上一大串魚,因為它永遠不會得知魚咬竿時,那輕微的抖動帶來的巨大欣喜;AI國足隊員捧起大力神杯時,我們也不必沉溺于現實的巨大落差,每一次血肉之軀的出發與跋涉,都讓懷揣希望的心臟加速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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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友們羨慕的滿級AI人類)
人們被強調工具理性的社會壓榨了太久,甚至沒有察覺,自己早已在追逐功利和延遲滿足的思維下,成為“異化”身體體驗的幫兇。許多時候,我們的生活和工具的運行模式并無區別。
這也是為什么,當代年輕人開始更珍視自己的生命體驗:越來越多的人不再以買房為終極目標,而是抓住每個出走的機會,體驗“生命就該被浪費在這種地方”;越來越多的人愿意給公園一個午后,和樹葉一同感受四季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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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開始集體注重生命體驗)
因此,我們需要的不是一場與AI、與工具在“輸出功率”上的賽跑,而是一次徹底的回歸具身。這要求我們將價值的尺度,從外在的、可量化的“效率”與“產出”,拉回到內在的、質性的感受上來。
當屏幕中再度傳來那句“你是AI生成的嗎”,也許我們想問的是:“你真的有活成一個人類嗎?”問AI,也問我們自己。
(圖片素材來源于網絡)
參考文獻
[1]汪民安,《身體、空間與后現代性》
[2]陳波蓉,《重建力量性的身體——論尼采對虛無主義危機的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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