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文燁豪
編輯| 吳先之
因為馬拉松和搜狐財報,張朝陽已經連續兩周,沒有出現在物理課堂上了。
放在過去的任何一個周日午后,他大多會窩在搜狐媒體大廈里,準時打開那堂已經成了他日常儀式感的課。
直播鏡頭里,張朝陽端坐在一排書柜前——沒有濾鏡,沒有包裝,好似一場誤入互聯網的大學課堂。他的聲音穩而單薄,語氣里沒有“賣課”的企圖,只有某種對物理規律的復原與表達。
一個年過花甲的人,在直播間里重演著青年時代的物理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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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場面,在當下的互聯網語境里并不常見。別的CEO在講變現和增長,他在講時間膨脹、能量守恒,仿佛對他而言,知識不是內容,而是一種讓自己保持清醒的方式。
可當鏡頭熄滅,他又回到另一端——成了搜狐視頻“關注流”里最活躍的“網癮少年”:點贊、轉發、留言、催互動。
若一段時間未在社區里出現,他甚至會發文解釋“幾個小時沒來,不好意思”,并附上缺席的緣由,好似認真地活在自己建造的世界。
物理課上的張朝陽,冷靜、專注;關注流里的張朝陽,則時而風趣,時而“風流”。二者時而重疊,時而相抵——卻都毫無“互聯網教父”的架子,顯得平和而真實,有血有肉。
教育與娛樂、CEO與用戶,在他身上不斷交織、抵消,構成一種難以歸類的統一體,而這種復雜性,也在緩慢地投射到其所掌控的搜狐之上。
北方的河,互聯網的逆流
如果硬要給搜狐找一個比喻,除卻象征公司本身的狐貍之外,其或許更像是一條帶著人格烙印的河流。這條河的流速、方向、甚至支流的生成,都不是由地形自然決定,而是與張朝陽的性格和思維緊密綁定。
年輕時,張朝陽曾騎著一輛自行車,去尋找一本小說里的河流。
那條河,是張承志《北方的河》里寫到的永定河。那會兒,北京滿街都是黃色面的,麥當勞幾乎是城市里唯一能喝到咖啡的地方。
北方的河,常常給人以雙重印象——冬日里凝固成厚冰,靜默、遲緩;春夏又悄然解凍,流淌不息,卻少有咆哮的激流。
而無論是搜狐,還是張朝陽自己,都像極了這樣的河。從搜狐產品的節奏,到外界所形容的搜狐內部工作氛圍,總給人一股“慢”的感受,慢到被人誤以為安逸,慢到與內卷的互聯網世界格格不入。
這條河雖緩,卻藏著深流。
做物理科普時,張朝陽總是盡可能地引入最基礎的公式,哪怕觀眾聽不懂,他也不愿用那些“聽起來更好懂”,實際卻似是而非的比喻去糊弄人。
在一位搜狐員工看來,物理課上,他不像是在講物理,更像是在對抗一種時代的惰性——比如對復雜事物的逃避,對深度的輕視。“他不想哄人理解世界,他想讓人真的理解。”
在一個以淺換快的時代,搜狐似乎仍然相信深度的價值。
據悉,搜狐新聞極晝工作室內部有個選題標準,叫“時代的眼淚”——那些被時代忽略的情緒與命運。比如,有人打工十三年,仍然“一無所有”;有的名校生擠進卷煙廠的流水線;也有人困在原地,看世界飛馳而過。
而張朝陽本人,不時會做一些選題,也常在搜狐視頻“關注流”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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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試教育讓人們認為人生道路只有一個標準答案,所有人互相攀比地在這個答案下爭排名,殊不知生命的形態有萬千種,沒有絕對的好壞排名,每個人都可以走出獨特的路徑。中國人的勢利眼,一根筋,跟風抄襲,缺乏創造性等等劣根性可以從科舉制度和應試教育找到原因之一。”
這并非一時的感慨。早年創業時,他和朋友聊得最多的,從不是互聯網、融資或商業模式,而是教育,比如如何變革中國的教育體制。多年過去,他仍在用文字,與世界較勁。
與張朝陽共事多年的王小川曾坦言,搜狐其實有過無數捷徑可走。要是張朝陽真想鉆營,想搞點“歪門邪道”的事,機會多的是。但每到關鍵時刻,在大是大非面前,他都會把方向拽回來。
“他永遠要求我們去做對社會有意義、高道德標準的事情。”
或許也因如此,搜狐在這個聒噪、逐利的世界里,總顯得格格不入——那根由創始人親手拉直的尺,決定了它的“不合群”。
這根尺,決定了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也成了一道自我約束,使這家公司注定不會成為“最快”的那一個。
在個人層面,這樣的克制值得敬重,但在企業語境之下,其卻削弱了搜狐的鋒芒,讓公司在一次次風口前,猶疑而遲緩。
“好人文化”,是外界給搜狐所打上的一個標簽,周鴻祎也曾說,張朝陽是個好人,太nice,沒打出戰斗力。這句話帶著惋惜,也帶著無奈。就連張朝陽自己,也并不否認這份“nice”的代價。
他曾借美國大選感嘆,“a nice person”,不如一個狡猾、不道德,但意志堅定、多姿多彩的人走的遠——他終究看見了“惡”的效率,也明白了“善”的遲緩。
只是,相較于搜狐的巔峰時刻,這種覺悟,或許還是來得太遲。
搜狐,是張朝陽的投影
很多時候,搜狐不像一家公司,更像是張朝陽與世界對話的方式。
他的人格里,既有陳景潤式的孤僻理想,也有搖滾青年式的不安與反叛;既信奉“活著”的現實主義,也執著于“折騰”的浪漫。
他曾說,“人活到老,折騰到老”,只是對搜狐而言,這種“折騰”更多是創始人的個人修行,而非組織的集體成長——維持著火種,卻始終未能化為燎原。
張朝陽常常反思,懂得自省,甚至也能承認自己曾經的虛榮。但其終究難逃個人層面的缺陷,比如總是帶著一種懷疑去看世界。
據張朝陽回憶,回國創業初期,其曾托MIT舊友在美國代管事務,不料對方揮霍無度,只得花5萬美元解約。那之后,剩下的17.5萬美元幾乎成了公司的全部家底,也讓他更早體會到“信任的代價”。
許多人說,和張朝陽交往,往往很難有真正深交的感覺。那種警惕,也許源于性格,更源于經歷——他親眼見過老對手王志東被資本驅逐出新浪,從那以后,張朝陽對權力、對控制、對“被替代”的可能,都保持著格外的敏感與戒心。
張朝陽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一個由創始人長期掌舵的公司,最大的風險在于——創始人本身就是天花板。若他不再反思、不再成長,公司也將停在原地。
可話音未落,他又以喬布斯為例補了一句——“如果換掉,那最后可能更糟糕,連天花板都不存在,那連這個房子都沒有了。”
當創始人把公司當作自我世界的延伸,那么公司的活力和底線都能得到保障,但也必然受制于個人經驗、認知的局限。事后諸葛來看,這種張力,既成就了搜狐,也在某種程度上束縛了它。
搜狐的崛起,很大程度上源于張朝陽的“布道”與個人明星效應。成立之初,搜狐資金短缺,其便祭出了自己,頻繁曝光、主動炒作——既省下了廣告費,也讓搜狐迅速被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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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時代的更替總是無聲。
當外部世界的復雜性陡然增加,,搜狐的反應開始遲滯。張朝陽的視野再廣闊,也難逃個體經驗的局限——尤其在他因故暫別的那幾年,當他沉入精神的深淵,搜狐也在外部世界的劇烈變動中,丟掉了速度與身位。
創立二十多年的搜狐,內部相當扁平,職級劃分遠不似其他互聯網公司那般復雜。以某產品線為例,層級極少,普通員工之上是業務負責人,再往上便是總監,而總監直接向張朝陽匯報。
此番組織架構,有助于張朝陽親力親為,掌控全局。也因如此,搜狐幾乎所有重大業務,都要經過張朝陽的拍板。
而搜狐迎新頁面上雖寫著“在狐廠,成長永遠是最重要的事兒”,但對員工而言,沒有復雜的層級,也意味著缺少系統性的晉升機制。在此背景下,員工的驅動力更多來自個體自覺,而非組織層面的激勵——上升臺階雖不清晰,但留在原地同樣安逸。
只是,避開了風暴,也就失去了被風托起的機會。
張朝陽或許早已明白這一切——公司慢了,而他自己,可能正是那道“天花板”。于是近些年,他開始在管理上加重了懲罰的色彩。過去搜狐講的是激勵與鼓勵,如今則直白得多:“干不好的人就得走。”
但對當下的搜狐而言,比起增長與敘事,甚至比起復盤與反思,活下去,才是唯一務實的命題。
另一種形式的勝利
若以“本可以”的視角去看,搜狐這一路顯然有太多未竟之事;但若換一個維度,從中國互聯網的漫長時間線上回望,張朝陽的搜狐,其實已經走得足夠遠,也活得足夠久。
在張朝陽看來,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勝利——”公司不要死去,公司要活著,活著活著你就發現你的競爭對手可能已經沒有了。”而搜狐,確實近乎頑固地活到了今天,沒有像曾經的盛大、樂視那樣消失在過去。
從財報來看,搜狐今年第三季度有了一點久違的起色——總收入做到1.80億美元,同比漲了19%;非美會計準則下的凈利潤,也終于從虧損翻回了正區間。一口悶得很長的氣,被緩緩吐了出來。
當企業的意義被簡化為“活著”,他似乎又重新找到了另一種活法,比如英語課與物理課——除了滿足告知欲,也能通過多說話,提升面部運動。
這或許讓人想起當年那個為宣傳搜狐四處奔走、放蕩不羈的張朝陽。只不過這一次,他的出發點并不復雜——直播最初只是個人興趣,沒有任何商業考量。畢竟,彼時幾乎沒人關注這件事,他卻一堅持就是幾年,讓“個人興趣”逐漸滲入公司氣質,從而對外塑造著搜狐的形象。
哪怕被外界貼上“落伍”的標簽,搜狐依然把有限的心力,用在那些還能長出的枝杈上——比如狐友。
相比微博、小紅書等社交媒體,狐友更顯垂直、小眾。一方面,其頁面里充斥著表白、吐槽和二手信息,與搜狐門戶那種嚴肅長文、物理直播形成鮮明反差。另一方面,它又足夠穩健,嗎,慢慢與學校、校企建立合作,并在“反詐”“黑產”等社區頑疾上花費大量心力。
在主流視角中,狐友這種極度垂直的社區幾乎與“性感”無關,巨頭甚至懶得出手。一位搜狐員工告訴光子星球,如果狐友不是搜狐的產品,或許都不太可能活到現在:“之前一直在虧錢,去年才把盈利打正。”
換言之,諸如狐友這樣的產品,或許不是搜狐的“野心”,而是搜狐的“性格”。它注定無法改變這條大河的流速,卻讓人看見搜狐依舊在以自己的方式在折騰、涌動著。
于張朝陽而言,亦是如此。
張朝陽的“折騰”,并非職場意義上的忙碌,而是種種愛好的集合,他把馬拉松、游泳、直播、刷關注流等視作日常,以及自我療愈的方式——他從未服過安眠藥,這些年卻始終能“秒睡”。
以搜狐視頻的關注流為例,張朝陽幾乎是其最重度的那一批用戶,他每天“泡”在平臺上,不間斷地轉發、點贊平臺創作者的視頻,通過個人影響力為后者“推流”。久而久之,他與許多創作者建立了松散卻真誠的連接。
或許,對當下的張朝陽而言,搜狐與關注流,就是他的“永定河”——一條抵御焦慮與消失感的精神水道。二者的命運,早已匯入同一股遲緩卻倔強的水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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