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以《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為例‖馮俊龍

文化土壤與人才養成

以《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為例

馮俊龍

書寫蘇東坡的書籍汗牛充棟,歷朝歷代、無數學者專家圍繞蘇軾留下的詩詞文賦、正史軼事的闡釋、考證、解析、編著、戲說而形成的學術成果、著作不可勝數。但殊為遺憾的是,蘇軾從出生到最后離開家鄉,在眉山生活了33年,也就是他從出生到成長、成才,直到步入風雨飄搖的人生大舞臺,長達生命一半的重要人生歷程,竟然鮮有人作系統研究,也難見作品展現。鳥過留聲,人過留名,歷史長河不會湮沒任何一位偉大人物,何況震古爍今的蘇東坡!天地蒼茫,歲月流轉,蘇軾故鄉眉山沒有忘記這位離家900多年的游子。由眉山市政協策劃、6位眉山本土作家創作、歷經3年打磨的《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2025年9月由四川文藝出版社出版,及時填補了這項空白。正所謂千賢注蘇,一書溯源;眾星拱月,只手擎天。這真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大喜事。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人的血脈基因因為物理傳承,不會消失但會被不斷稀釋,但文化基因卻可通過很多渠道廣泛傳遞,難以消失而且會被不斷加深。蘇軾之于眉山,就是這樣一個顯著例子。如今的眉山人身上,也許沒有多少蘇軾的血脈基因,但蘇軾給予他們的文化基因,卻遠遠超越了血脈基因的生命力。蘇軾作為文化符號,在眉山蜀江、在歷史長河中,被不斷加深和鞏固。

《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的“啟”與“合”,對蘇軾家族的起源、遷徙、繁衍,以及蘇軾的童年、少年、青年直至老年,都進行了大開大合的論述。地理、歷史、風俗、信仰、語言、文化、經濟、政治、思想、精神、哲學等等形成的文化土壤,無論是有形的制度、物質,還是無形的精神、觀念,都與蘇軾的孕育、成長息息相關。而蘇軾對眉山故鄉的反哺,一直持續到千百年后的今天,并且還將一直持續下去。《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的作者雖不只是一位,但正如書末的《后記》所言,他們的論述“言之有據”“所言皆有出處”,努力還原了蘇軾的前半生,并且竭力“廓清一些模糊乃至訛誤的認識”,這樣一本描述蘇軾青年時期以前的著作,填補了“蘇學研究”空缺,展現了蘇軾整體的一生。

通讀《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全書,一位有根有底、有始有終的“完整蘇軾”立體地展現出來,該書作者不但發掘出蘇軾曾經缺失的前半生,而且再現出了蘇軾作為眉山乃至中國一個永恒文化標桿,與眉山的關系和他賦予眉山的意義。

《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眉山市政協著,四川文藝出版社2025年9月出版(馮俊龍 供圖)

眉山在尋找

給飄蕩千年的“風箏”系上線

蘇軾是一只從眉山放飛出去的“風箏”。這只在中國文化天空中翱翔了接近千年的風箏,今天終于被他的故鄉眉山系上了一條線。《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的作者是那位牽線人,蜀江就是那條長長的線。

《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開篇就說,眉山的“眉”,是成都、四川、中華大地的“眉毛”。那么,蘇軾就是隱藏在“眉毛”里的鄉愁。這樣的鄉愁是33歲的蘇軾離開家鄉再也沒有回來的牽掛,是64歲的蘇軾死后沒有葉落歸根的遺憾,是遠離故鄉的蘇軾在歷史時空里漂泊了接近千年的等待。

風箏作為中華傳統文化的載體,歷經千百年的歷史與文化積淀,與蘇軾獨特的文化底蘊和文學價值有著驚人的相似。蘇軾這只在中華浩蕩歷史天空中一直飛翔的“風箏”,讓無數飽經生活磨難的人看到希望,給優秀厚重的中華傳統文化增添無限榮光。蘇軾雖沒有歸葬故鄉,但他的精神、他的思想一直如同那只在天空中飄蕩的“風箏”,滋潤著故鄉人的身心、安撫著故鄉人的靈魂。

為了讓這只“風箏”飛得更高、更遠,眉山開始了一場大尋找。《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的作者們,都是聽蘇軾的故事、讀蘇軾的文字長大,都是以蘇軾這位故鄉人引以為豪的眉山實力作家。他們為了給這只叫“蘇軾”、飛翔了千年的“風箏”系上線,在浩瀚歷史長河中,不辭辛苦打撈文史碎片,拂去歲月塵埃,嚴謹考據,為蘇軾在眉山的早年歲月“重塑骨架”。從零散的史料遺跡、流傳至今的文字書畫里,梳理出蘇軾成長的軌跡、家庭的熏陶、蜀地的風物,使這只打著蘇軾烙印的“風箏”,慢慢有了清晰可辨的形態,而不再是歲月時空中一個模糊的影子。

“高處望西川”“江水初發源”“昔余少年時”“常羨琢玉郎”等篇章,清晰勾勒出蘇軾從蜀江之畔走出去,邁向廣闊天地的生命軌跡,從地理與文化的雙重意義上,揭示蘇軾人格與文風形成的初始起因。

蘇軾的壯年與晚年被無數作品反復描繪,像《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這樣,專注、細致、集中書寫蘇軾人生起點——眉山,比較全面、專業、詳盡解讀蘇軾如何從眉山走向世界的作品,卻是難得一見。這是蘇軾的故鄉人,要為他連接飛翔的天空與堅實的大地的“源頭之線”,他們迫切希望給離開故鄉900多年的蘇軾傳遞問候與溫暖。

蘇氏祖宗從何而來,蘇家血脈如何繁衍,蘇軾祖父蘇序如何奠定蘇家基業,蘇軾父親蘇洵如何從“二十七,始奮發”到躋身“唐宋八大家”,蘇軾兄弟如何一步步走出眉州,以及他們如何在文場、官場披荊斬棘、浮沉不定,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背后,就是解析孕育蘇軾的時代背景與蜀地文化,就是托舉這只“蘇軾風箏”的風。所有偉大的飛翔,都需要現實的托舉。

風來自蜀江。“蜀江之風”使蘇軾乘風而起,直上云霄。

《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讓“蘇軾風箏”的形成清晰呈現,“蘇軾風箏”的飛翔軌跡因為出現故鄉這條“線”,而有了歸途和指向。創作《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的眉山作家們,不僅是“牽線人”,更是考古學家、修復師和放飛者。他們幫老鄉蘇軾接上斷了將近千年的線,細心接好,并在今天這個時代,以一種更完整、更深刻的姿態,將這只承載著中華文明精華、獨一無二的“風箏”,重新放飛在歷史的天空中。

這根“線”,是血緣地脈,是文脈傳承,也是當代人們與千古文豪之間一次深情而成功的對話。

雕刻豐碑基座

讓文化標桿刻度更加清晰

蘇軾是中國文化史上一座巍峨豐碑。《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是眉山對蘇軾的尋蹤與勘定。《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的作者心懷敬畏,用深情的文字作為工具,以嚴謹的學術態度勘測,系統地發掘、清理、辨認并加固這座豐碑賴以矗立的基石。

蘇軾的詩、詞、散文皆至臻化境;他的書法位列“宋四家”之首、繪畫開創湖州竹派;他一生屢遭貶謫,卻始終保持“一蓑煙雨任平生”的曠達和“此心安處是吾鄉”的豁達;他完美融合儒家的擔當、道家的超脫和佛家的智慧。無論是在文學、藝術、人格,還是精神等方面,蘇軾都達到了令人仰望的高度。《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中“功成名遂了”“以身許國始”,解析了這座叫“蘇軾”的豐碑巍然成型的緣由。這群蘇軾的眉山老鄉,為探尋蘇軾文化高度、文學成就與人格精神,作出了不懈努力;“人間未了因”“生死兩茫茫”“故鄉飄已遠”,解讀了蘇軾在家國遭遇不幸、個人宦途坎坷之際,依然保持昂然向上的樂觀。這群比蘇軾晚生900多年的眉山老鄉,破譯了蘇軾用64年的生命鑄就的人生豐碑,歷經千年、巍然不動背后隱藏著的密碼。

眉山有情,蘇軾有幸。故鄉為這位漂泊了近千年的游子,派出了精于文字的“能工巧匠”,默默地發掘、清理、加固基座,讓這座眉山蜀江“長”出來的豐碑站得更穩,也更顯溫情。

33年的成長歲月,33年的家族熏陶,33年的鄉土滋養,生成了屹立至今的“蘇軾豐碑”的基石。時光更迭,月落日升,豐碑散發出更加耀眼的光芒,但“基石”卻在時光流逝中被慢慢遮蔽。眉山在這座豐碑的照耀下,需要更加清晰地認識這座豐碑的基座的構造。重溯這位游子的成長過程,就是重新雕刻豐碑基座。

《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的作者,從方志、族譜、書信、文物和蘇軾詩文的字里行間,系統性地發掘出“蘇軾豐碑”被歲月塵封的“原始石塊”,耐心地洗去俗世附著的塵埃,一一辨認出哪塊基石浸泡過蜀江的流水,哪塊基石刻寫著蘇家父母的教誨,哪塊基石滌蕩過蘇家進士的風采,然后進行細心雕刻,再按照原來的紋路,依據歷史的邏輯,重新安放回豐碑的最底端,使其根基牢固,來歷分明。他們并不想創新,也不會創造,只是“發現”“清理”“還原”“奠基”“歸位”“加固”。

這是一群用文字做工具的“工程師”,他們要讓世人看到,從眉山蜀江上“長”出來的“蘇軾豐碑”,已深深扎根于這片特定的土壤;他們更是一群代表眉山的“解說員”,要告訴每位瞻仰者,“蘇軾豐碑”的基石是眉山的地理風物,是用蘇門家學家風塑造出來的,所以不但支撐得起命運跌宕起伏的蘇軾一生,而且可以使這座“蘇軾豐碑”歷經風吹雨打、日曬雨淋而巍然挺立。

蘇軾是眉山乃至中國文化一個永恒的標桿。《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的作者,正在為眉山文化的整體升華進行一項至關重要的系統工程。他們將“蘇軾標桿”之所以誕生的地域基因、家族密碼和時代土壤清晰地揭示出來,為標桿奠定無可動搖的堅實厚重、來源清晰的基座,再用蘇軾的人格、文風與思想,作為更精確的“刻度”,讓標桿的丈量更為精準,讓標桿的影響力持續擴散。

《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的作者,不但是蘇軾個人的傳記作者,還是眉山文化的建構者與升華者。他們以蘇軾這位世界級的“文化標桿”為核心,通過扎實的學術研究與生動的文學敘事,持續為眉山的文化殿堂添磚加瓦,使其根基更牢,內涵更豐,光芒更盛。他們讓“東坡故里”不再僅僅是一個地理標簽,而成為一個有源之水、有本之木的活態文化體系,激勵后來者繼續在這條道路上前行。

改良優化文化土壤

建立人才養成體系

蘇軾是從眉山文化土壤中生長出的參天大樹。《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的作者,正是以文化園丁的身份,為這片土壤進行系統性的“改良與優化”。

千百年來,人們依然對蘇軾筆下“吾家蜀江上,江水綠如藍”的故園景色心向往之,對這位文化巨擘的成長環境充滿好奇。《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以獨特視角,深入挖掘童年、少年、青年蘇軾在眉山的成長史實、家風傳承與地域文化印記,生動還原西蜀水土與人文氛圍對這位文化巨子性格塑造、文風形成的深遠影響。阿來為該書作序,一語中的:“一個人的出生地及童年成長經歷,對他的品格形成是至關重要的。”

《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用獨特語感,在“蘇軾與眉山”的核心主題下形成共振,最終凝結成跨越時空的群體情感,立體展現出“眉山人心中的蘇軾”。作為眉山“尋找”青少年蘇軾的代表,創作《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的作者們,在書中各究其點,又彼此呼應,開篇氣勢恢宏,結尾查漏補缺,斧鑿無痕,渾然一體,完成了“精神蘇軾”的真實塑造:盡管蘇軾彪炳千秋,“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乞兒”,他的人格魅力與才華橫溢令無數人欽服,但他一樣有不完美:進士考試“一字出韻”;既反對王安石激進變法,又批評司馬光廢除新法;癡迷美食;不拘小節……

正是有這樣的“不完美”,才是“最完美”:因“一字出韻”硬傷,“犯不考”而被考官黜落,影響科舉位次,卻反對王安石“改變詩賦取士”政策,并未因自己曾栽在“詩賦”上而諱言己短;性格直率雖然造成命運坎坷,但問心無愧;只論是非不站隊說明他務實求真;“不顧形象”折射出他不活在別人的世界里;不拘小節才能隨心所欲。

眉山蜀江的文化基因,造就了蘇軾;蘇軾用文學傳承了文化,也用文化豐富了文學。他用眉山鄉音把眉山鄉土氣息寫進詩里,讓“蜀文化”通過文學走向全國;他是典型的把妻子當作“婆”和“娘”的代表,浸淫在“婆娘”的呵護之中;他牢記母親程夫人的教誨,又受到“蘇程糾葛”影響,而記住父親蘇洵所說“婦從汝于艱難,不可忘也”;他后來與姐夫程之才和好,是寬闊心胸達成與世界的和解……《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不僅是再現蘇軾在眉山的33載青春歲月,更是眉山文化基因的解碼過程。蘇軾的血液里有蜀江的水、眉山的土、青神的竹、紗縠行的市井煙火。離開故土,蘇軾念想著家鄉的一草一木,回味著家鄉給予他的情和愛,家鄉成為他不斷成長、不斷蝶變的力量之源;家鄉是“眉山子弟”平凡蘇軾,也是名滿天下的“東坡居士”生長的文化土壤。

蘇軾家族的成功絕非偶然。蘇軾的父親蘇洵27歲才開始發奮苦讀,既有母親程夫人賣嫁妝租賃鋪面經營的功勞,又有大伯蘇渙考取進士對鄉里學風的帶動。兩宋時期,眉山“八百進士”,連仁宗也感嘆“天下好學之士皆出眉州”;如今的眉山,人才輩出,文學的繁榮促進文明的升華,蘇軾完成了從“眉山的游子”到“天下的行者”的升華,眉山把蘇軾“個人的鄉愁”轉換成“人類的共情”,這不僅是精神超拔,更是對文化土壤的優化改良。

當然,蘇洵敲開北宋名臣張方平的大門,得以將蘇軾、蘇轍推薦給歐陽修,這種社會流動渠道的暢通,為人才脫穎而出提供了可能。眉山的文化精英之間形成良性互動機制,通過《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6位作者精誠合著此書,也可以一窺端倪。

文化傳承與升華,依賴人才養成;人才養成需要文化土壤的不斷優化與改良。從蘇軾的成長經歷看現代人才養成體系,重視文化土壤的優化改良,唯有將歷史智慧與現代理念相融合,才能建立人才輩出的文化高地。《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是作家們在叩問眉山:眉山的文化土壤含有哪些營養成分?改良優化眉山的文化土壤要做哪些工作?他們既是在敘述青少年時期以前的蘇軾,又是在探索、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

《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是播撒在當代眉山文化土壤中的一粒良種,它通過對蘇軾這棵“始祖大樹”生命密碼的解讀,激勵和啟迪著當下的眉山人,從故鄉的歷史底蘊中汲取自信與創造力,從而可能孕育出新的文化萌芽;《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是在構建一套文化的灌溉系統,它將深邃的學術研究,轉化為公眾能夠理解并產生共鳴的敘事,讓蘇軾與眉山文化的活水,能夠持續不斷地滋養更廣泛的人群,尤其是對年輕一代,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經過這樣優化改良的文化土壤,更加具備孕育新的文化生命的無限潛力。“眉山”不再只是歷史上一個偶然的輝煌,而會成為持續產出文化能量的生態體系。

《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簡介

《吾家蜀江上:蘇軾在眉山》,是一部聚焦蘇軾早年與故土淵源的深度人文讀本,由眉山市政協編著,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四川省作協主席阿來作序。該書用文學的方式,解讀了蘇軾作為一個思想體及文學體,產生于蜀地眉山的必然性,產生于宋代的必然性,產生于蘇家的必然性。

全書分“高處望西川”“江水初發源”“昔余少年時”“常羨琢玉郎”“功成名遂了”“人間未了因”“以身許國始”“生死兩茫茫”“故鄉飄已遠”“蘇軾眉山年譜”十個篇章,組接出蘇軾的一生軌跡,也刻畫出他精神與地理上的認知。

本文內容系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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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

作者:馮俊龍(四川西充人,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在《人民日報》等發表評論多篇。作品多次被《新華文摘》《作家文摘》等轉載。有著作《晚清傳奇朋友圈》等)

配圖: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