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海域首次發現活體銀杏齒中喙鯨 | 海潮天下·鯨豚前沿

銀杏齒中喙鯨（Mesoplodon ginkgodens）是海洋中一種行蹤極為詭秘的深海鯨類，屬于中喙鯨家族的一員。它得名于雄鯨嘴里那對酷似銀杏葉形狀的牙齒。這種鯨魚常年生活在遠離海岸的深水區域，潛水時間極長，很少浮到水面，因此科學家們一直很難捕捉到它們的活體身影，大部分的了解都來自不幸擱淺的個體。直到最近，研究人員通過追蹤一種特殊的“鯨魚叫聲”——即它們在水下發出的BW43聲波，才首次在墨西哥沿海成功地將這種聲波與活生生的銀杏齒中喙鯨聯系起來，通過基因確認了它的身份。請看本期“海潮天下”的介紹。（編譯/王海詩 海潮天下）

本文約4500字，閱讀約9分鐘

文 | 王海詩

在海洋深處，生活著一種神秘的生物——喙鯨。它們是海洋中的“隱士”，大多數時候都躲在深海里，幾乎沒有人見過它們的真面目。如果說我們比較熟悉的鯨魚是海洋中的“鄰居”，那么喙鯨，尤其是中喙鯨屬（Mesoplodon）的成員，簡直就像是深海中的“幽靈”——它們大多生活在遠離海岸的深水區，浮出水面呼吸的時間很短，動作也非常低調。這使得科學家對它們的了解非常有限。

海潮天下（Marine Biodiversity）小編注意到，據Nature網站在2025年11月17日發布的一則信息，直到最近，經過一項重要的海洋考察任務，科學家們終于成功地觀察到了其中一種特定的喙鯨——銀杏齒中喙鯨（Mesoplodon ginkgodens）。這次發現將這種生物從僅僅存在于傳說和擱淺遺骸中的謎團，帶到了科學家眼前，首次確認了它們的活體存在。他們的原論文于2025年7月28日發表在Marine Mammal Science期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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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一頭銀杏齒中喙鯨（Mesoplodon ginkgodens）的珍貴影像。直到近年首次活體目擊被確認之前，人們對這種鯨魚的了解全部來自于極少數沖上岸的死亡標本。攝影：Craig Hayslip

追尋深海的“摩斯密碼”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科學家對喙鯨的了解幾乎全部來自于兩種途徑：一是它們在海岸不幸擱淺后留下的遺骸；二是通過水聽器記錄到的它們在深海覓食時發出的獨特回聲定位脈沖。有趣的是，每一種喙鯨似乎都擁有自己獨一無二的“聲音指紋”，這種高頻、調頻（FM）的上掃聲波，就像它們在深海中使用的“摩斯密碼”一樣。

在北太平洋的某些海域，科學家們長期記錄到一種特定的聲學信號，他們將其命名為“BW43脈沖”。這種聲波獨具一格，但它究竟屬于哪一種喙鯨，卻一直是困擾學界的一個懸念。早期的理論家根據BW43脈沖的分布范圍，曾推測它可能是由佩氏中喙鯨（Mesoplodon perrini）發出的，因為，這種鯨魚只在南加州附近有過幾次擱淺記錄。不過，隨著聲學監測范圍的擴大，特別是在墨西哥西北部下加利福尼亞半島海域，BW43脈沖的密集出現，讓科學家的目光轉向了另一種可能鯨類——銀杏齒中喙鯨。這種鯨魚之所以得名，是因為成年雄性鯨魚嘴中那對牙齒，形狀酷似銀杏葉。

雖然大家之前主要根據一些在熱帶海灘上發現的銀杏齒中喙鯨尸體，來推測它們大致生活在哪片海域，但是，當科學家發現BW43這種神秘的鯨魚“聲音”在墨西哥海域被大量錄到時，他們就覺得這里面肯定有聯系。所以，研究團隊決定組織一次專門的考察，目的就是去現場確認：發出這種聲音的，到底是不是銀杏齒中喙鯨呢？

上圖是一張銀杏齒中喙鯨考察范圍的地圖。圖中左側的主圖詳細展示了墨西哥下加利福尼亞半島北部的研究海域，其中白色線代表科考船的航行路線，藍色線代表18個漂浮式聲學浮標（DASPR）的漂移軌跡（部分軌跡較短，因浮標部署時間較短）。右上方小圖顯示了北美大陸的位置概覽，指示出研究區域的地理方位；右下方小圖則放大了核心考察區域，以便觀察船只和浮標的具體活動位置。圖中的水深數據來源于GEBCO。論文出處：Henderson, E. Elizabeth, et al.(2026)

從推測到確證

其實，將一種神秘的深海聲波與一個活體物種確切關聯，并非易事。此前，科學家已經成功地通過類似的方法，確認了哈氏中喙鯨（Mesoplodon carlhubbsi）與另一種聲波BW37V的關聯，這一成功經驗為后續的研究指明了方向。不同的是，對于銀杏齒中喙鯨的尋找卻是充滿了挑戰。

從2020年開始，研究團隊就在BW43信號最集中的墨西哥海域考察過多次。盡管他們記錄到了不同的喙鯨聲波，并目擊了無法確認身份的中喙鯨屬個體，但始終缺乏決定性的證據——要么是目擊鯨魚沒有留下可供采集的樣本，要么，就是聲波+目擊的時間和地點未能完美吻合。

這種尋找，就像是在浩瀚的海洋中尋找一粒沙子，需要極大的耐心和先進的技術支持。

研究人員使用了各種高科技設備，包括裝備了大型望遠鏡的專用研究船，以及拖曳在船后的水聽器陣列，用于實時監聽和定位水下的聲學事件。此外，他們還使用了漂浮式聲學浮標記錄儀（DASPRs），在船只離開后繼續在特定區域記錄聲波，以確保不錯過任何信息。每當水下聲學分析師通過拖曳陣列接收到BW43脈沖時，他們便會立即計算出聲源的大致方位和距離，并指引船上的目擊觀察員對該區域進行搜尋。這種聲學與視覺的協同作戰，是成功捕獲這種“深海幽靈”的關鍵。

海潮天下（Marine Biodiversity）小編查閱資料注意到，在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瀕危物種紅色名錄（IUCN RedList）中，銀杏齒中喙鯨是“數據不足”的，連一張圖片都沒有。圖源：SSC/redlist

決定性的目擊與遺傳學，“一錘定音”

終于，在2024年6月，經過多年的努力和多次失望之后，第五次專門考察取得了突破性進展。

最終，在墨西哥西北邊那個叫下加利福尼亞半島的特定海域，科考船成功地錄到了21次BW43這種“鯨魚聲音”，同時眼睛也看到了5次可能是中喙鯨的蹤影。更讓人激動的是，有3次看到鯨魚的時候，聲音的記錄也同時響了起來，完全對上了！

這次考察的成功之處，在于科學家不僅看到了它們，還成功地與它們進行了“接觸”。

▲上圖：上面的這張特寫照片展示了一頭成年雄性銀杏齒中喙鯨（編號#2a）的頭部特征，這是首次在野外獲得確認的珍貴影像。圖(a)可見其相對較短、吻端呈白色的喙部；微小、萌出的牙齒尖端（箭頭所示的橙色點）被白色疤痕組織環繞，表明牙齒已被磨損，這很可能是與其它雄性個體激烈碰撞所留下的痕跡。牙齒后方的瓜狀額葉和下頜處，有淡灰色的“瘀傷”痕跡，推測是雄性之間搏斗撞擊的結果。圖(b)則清晰地展示了其下頜獨特的白色圖案，即下巴處的白色向后上方延伸至下頜弓的頂點，這是成年雄性銀杏齒中喙鯨的一個診斷性特征。攝影：C. Hayslip（CC BY-NC-ND 4.0）

▲上圖：一頭幼年/亞成年銀杏齒中喙鯨（編號#4a）的照片。這頭年輕鯨魚的體色較淡，帶有深色眼斑和前方的淡色眼點，全身遭雪茄達摩鯊的咬痕稀疏、且多已愈合，顯示其年齡較小。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其下頜區域有許多匯聚的深色線條，研究人員推測這是它在捕食獵物（如烏賊）時留下的痕跡，這可能暗示了這頭幼鯨已經開始獨立覓食。論文出處：Henderson, E. Elizabeth, et al.(2026)

在一次關鍵的目擊中，研究團隊采取了至關重要的一步——使用一種改良過的弩弓，成功從一頭中喙鯨身上采集到了微小的皮膚活檢樣本。同時，他們還收集了鯨魚在水面活動區域留下的環境DNA（eDNA）。這種eDNA技術，通過分析水體中殘留的生物遺傳物質，為物種鑒定提供了額外的證據。

這些樣本被小心翼翼地保存起來，送往實驗室進行基因分析。對線粒體DNA控制區和細胞色素b基因片段的測序和比對結果，最終為這次長期的追蹤畫上了句號：樣本的基因圖譜確鑿無疑地指向了銀杏齒中喙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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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這是一張珍貴的影像，首次清晰地捕捉到了在野外被確認身份的銀杏齒中喙鯨。圖中的成年雌鯨（背景）正帶著它相對光滑的幼鯨（前景）在水面游動。請注意觀察雌鯨側腹部布滿了被“達摩鯊”咬傷后留下的圓形疤痕。攝影：C. Hayslip 拍攝（CC BY-NC-ND 4.0）

極少出現，全球擱淺記錄不到20起

如前所述，由于它們極少出現在水面，對這一物種分布的認知主要依賴于極少數的擱淺記錄。截至目前，全球僅有不到20起擱淺事件被記錄下來，地點分散在日本、中國臺灣、美國加利福尼亞、加拉帕戈斯群島、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新西蘭、斯里蘭卡、馬爾代夫以及馬六甲海峽等深水海域。這些稀疏的地點標記出該物種橫跨兩大洋的廣闊生存空間。

直到最近，科學家才開始有機會在海上目擊、并確認它們的身份。2021年2月，在新西蘭北角海岸的帕倫加倫加峽谷，人們曾經目擊了一群三頭鯨魚的群體。真正具有突破性意義的發現發生在2024年6月——也就是本文中介紹的這個研究。當時，研究人員在“研究風暴”號科考船上，于墨西哥下加利福尼亞海岸成功檢測并目擊了一對幼年銀杏齒中喙鯨。通過采集的皮膚樣本進行的基因分析，首次確鑿地證實了這是人類已知的第一次活體銀杏齒中喙鯨的海上目擊。

首次活體確認的科學意義

這次研究的意義是劃時代的。

它不僅僅是“第一次看到”那么簡單，而是首次以遺傳學證據，在海上確認了活體銀杏齒中喙鯨的存在。更關鍵的是，它通過目擊與聲波的精確同步，確鑿地證明了BW43脈沖就是銀杏齒中喙鯨的“聲音名片”。

有了這個可靠的關聯，科學家現在就擁有了一把強大的鑰匙——被動聲學監測（PAM）。這意味著，未來任何時候在北太平洋的任何一個角落，只要記錄到BW43脈沖，科學家就可以準確地說：“是的，銀杏齒中喙鯨就在這里。”這極大地提高了研究的效率和覆蓋面。在此之前，人們對銀杏齒中喙鯨的了解幾乎都依賴于擱淺記錄，而擱淺地點往往不能代表它們的真實棲息地和活動范圍。現在，通過聲學監測數據，科學家可以更準確地描繪出這種鯨魚的遷徙路線、核心棲息地、相對豐度以及不同季節的出現模式。

銀杏齒中喙鯨的故事，是喙鯨家族隱秘生活的縮影。喙鯨在全球共有約24個已確認的物種，它們幾乎都具備深水、隱蔽、難以追蹤的特性。正是因為它們的這些特性，喙鯨對生態系統的作用、它們面臨的威脅，特別是來自人類活動的威脅（比如軍用聲吶、深海捕魚和海洋噪音污染），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未解之謎。

BTW, 海潮天下（Marine Biodiversity）小編注意到，中國科學院李松海研究員團隊曾經在2024年底發表的論文中，提及一個微小差別：德氏中喙鯨和銀杏齒中喙鯨外部形態特別像，只有一點點非常細微的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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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感覺一下該物種的頭部的骨骼。上圖是一張銀杏齒中喙鯨（Mesoplodon ginkgodens）的標本照片。攝影：OpenCage，攝于日本沖繩美麗海水族館。（CC BY-SA 2.5）

所以這種用“聽”來促“看”的方法，繞過了海洋環境中的可見度限制，讓科學家能夠以前所未有的規模，在不打擾動物的情況下，對它們的分布進行持續、長期的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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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一頭成年銀杏齒中喙鯨（編號2）布滿傷疤的背部。它身上可見大量白色斑點，這是被達摩鯊咬傷后留下的愈合疤痕，其中多數呈矩形。此外，許多細微的白色線條是來自其他雄性個體牙齒留下的耙痕；這些耙痕均為單條線，因為其牙齒未能充分突出到吻部上方而留下平行的印記。這頭鯨魚的背鰭有明顯的損傷，推測可能也是由鯊魚攻擊所致。（攝影：C. Hayslip）

這次研究的發現是很重要的，確認了物種的身份，還提供了寶貴的活體形態學和行為學數據。例如，研究團隊觀察到一頭成年雌鯨正在水面與其幼鯨同游的景象（上圖）。那頭成年雌鯨的體表，可以清晰看到，遍布著被一種名叫“雪茄達摩鯊”的鯊魚（一種以在深海快速切割下一塊肉為食的小型鯊魚）留下的圓形傷疤，這些“戰斗痕跡”，是深海生活艱辛的無聲證明、說是生存的“勛章”也不為過。而那頭幼鯨相對光滑的皮膚，則體現出它們幼小、受保護的生活狀態。這些詳細的記錄和照片，極大地豐富了我們對銀杏齒中喙鯨不同年齡和性別個體體色、外部形態和行為的理解。

（注：本文僅代表資訊，不代表平臺觀點。歡迎留言、討論。）

資訊源 | Nature, Marine Mammal Science等文 | 王海詩

編輯 | 海潮天下

#鯨類

【資料來源】感興趣的海潮天下（Marine Biodiversity）讀者可以參看該研究的全文：

Henderson E E, Ballance L T, Cárdenas‐Hinojosa G, et al. First At‐Sea Identifications of Ginkgo‐Toothed Beaked Whale (Mesoplodon ginkgodens): Acoustics, Genetics, and Biological Observations Off Baja California, México[J]. Marine Mammal Science, 2026, 42(1): e70052.

https://onlinelibrary.wiley.com/doi/10.1111/mms.700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