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來湘水望石鼓
文紫湘 文/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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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鼓書院
到雁城衡陽,自然要去著名的石鼓書院打卡。
始建于唐元和五年(810年)的石鼓書院,距今已有1200余年歷史。它坐落在湘水自南而北接納蒸水的交匯處,一座海拔僅69米的石山上。這在巍峨南岳衡山的映襯下,實在太不起眼了。但這小石山卻有一個十分響亮的名字——石鼓山。據說,山上有石鼓,平常叩之無聲,若一旦發聲,則必有戰事。晉代庚仲初《觀石鼓書》云:“鳴石含潛響,雷駭震九天。”北魏酈道元在《水經注》中記載:“石鼓高六尺,湘水所經,鼓鳴則有兵革之事。”
最早在石鼓山上營建的人,是唐代衡州刺史齊映。627年,齊映在石鼓山上修建合江亭,成為衡陽城郊最讓文人雅士流連忘返的地方。805年秋,南謫陽山令、遇赦北歸的韓愈游歷石鼓山、合江亭,留題古詩二十韻,即《題合江亭寄刺史鄒君》。次年,衡陽隱士李寬在石鼓山上筑廬讀書,這是石鼓書院的草創雛形。到了北宋至道三年(997年),李寬的后人李士真在此重建書院。1035年,宋仁宗賜額“石鼓書院”。周敦頤、朱熹、張栻、黃榦來此講學,與韓愈、二李一起被后世譽為“石鼓書院七賢”。
千年書院,幾經興廢;一縷文脈,綿延不絕。如今的石鼓書院,已經與市區融為一體。跨過湘江西岸的濱江路,即來到書院廣場的前坪,一座石牌坊當中佇立,正額榜書“石鼓江山”四個大字。牌坊右側有石雕巨著,開卷于古銀杏樹下,鐫刻著一篇《衡州石鼓書院記》,人謂“石鼓有書翻不動”。正前方百余米,不規整的方形石墩之上,“石鼓書院七賢”塑像或坐或立。
再往前,一條長廊連接廣場與書院。石鼓山三面環水、四面憑虛,地理位置獨特。長廊中間還修了一座亭閣,中央放置著一塊厚重高大的石碑,即大名鼎鼎的禹王碑,上面的蝌蚪文字宛若天書,無人能解。
穿過禹碑亭,來到石鼓書院門前,大門兩側銘刻有篆書對聯“修名千佛上,至味五經中”,表明石鼓山于佛教、道教皆有淵源,石鼓書院則奉儒家四書五經為圭臬。走進大門,看到的是左右兩座祠堂建筑,右為武侯祠,左為李忠節公祠。初看似乎與書院關系不大,細究所祀人物事跡,原來淵源有自。穿過祠堂向前,即是大觀樓,七賢畫像依次排列。正因為有他們這群文人雅士的賡續、貢獻,石鼓書院的文脈才有如湘江之水綿延不絕。
再往前,就是聳立高巖的合江亭了。飛檐翹角,頗為壯觀。樓上,韓愈《題合江亭寄刺史鄒君》詩匾掛在板壁正中。“紅亭枕湘江,蒸水會其左。瞰臨眇空闊,綠凈不可唾……”這是最早見諸文字的對石鼓山的吟詠之一,奠定了石鼓書院的文化基調。
在亭閣高層憑欄遠眺,但見由南向北的湘水蜿蜒而來,于此接納蒸水。往前又有耒水匯入,三江匯合,浩浩湯湯,向北而去。左岸的來雁塔高聳入云,寬闊的江面上游船往來,秀麗的風光美如畫卷,切實擔得起“石鼓江山錦繡華”的贊譽。從石階上下到臨近水岸的朱陵洞,一個小巖洞,卻有很大的名氣。它是道家第三洞天福地,相傳為朱陵大帝所居。唐開元二十六年(738年),唐玄宗派內侍率道眾,到朱陵洞投金龍告文祀典。
“衡陽八景”有“朱陵洞內詩千首”一說,大致是因為千百年來文人墨客追慕石鼓書院的人文薈萃,紛至沓來,吟詩作賦,贊詠歌頌,留下氤氳詩韻。
“石鼓名山始自唐,衡陽古院冠瀟湘。儒林衣冠傳千載,翰墨文章映八荒。江畔書聲連岳色,云中弦誦接天光。至今猶聞先賢韻,砥柱中流立學綱。”宋代朱熹《石鼓書院》強調了石鼓書院作為湖湘文化核心的地位,以及在學術界的引領作用。
元代黃清老《石鼓書院》描繪了石鼓書院的清幽環境和“瑯瑯弦誦聲”的濃厚氛圍,表達渴望繼承先賢衣缽的志向:“孤嶼浮中流,清風敞云樹。瑯瑯弦誦聲,猶自希前蠹。危亭瞰無極,幽討會千載。誰能繼芳躅,我輩復來此。”
明代大儒湛若水泛舟蒸湘,仰望勝跡,作《舟中望石鼓書院》:“北來湘水望石鼓,南去衡云指岳巔。朱張思尺風流在,欲瓣香焚拜兩賢。”清代曾國藩在衡陽操練水師,登石鼓山,作《石鼓書院懷古》:“衡岳云開書院古,宋唐遺跡俯江流。朱張論道存精舍,韓柳題詩在石丘。風雨幾摧椽筆折,文章終使圣燈幽。而今重振斯文地,莫負名山百代游。”于風雨飄搖之際,發出重振斯文的呼吁。
檢索歷代名人吟詠石鼓書院的詩詞,還有明代顧璘《舟夜過石鼓書院》、李永敷《石鼓書院》,清代彭玉麟《秋日登石鼓書院》、袁枚《石鼓書院》,都堪稱佳作。
1963年,郭沫若游覽石鼓書院,作《秋日游石鼓書院》,將石鼓山的滄桑與重游的欣喜融于一體,深切禮贊新中國對文化遺產的重視和保護——“杰閣臨江渚,名山有舊樓。蒸湘流日夜,石鼓自春秋。綠樹多生意,白云太古悠。我來懷往哲,勝跡喜重游。”
我從湘江上游來,看山川如畫,讀千年文脈,品歲月如詩。在這石鼓山上,撿拾先賢遺韻,尋找屬于自己的詩句,已然不虛此行。
訪貴陽文昌閣
余可夫 文/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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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閣
秋游貴陽城,略有身處山城重慶之感。君不見環城皆山,城中有山,城山交錯,頗有明代呂淵“貴陽山色最清幽,客里看山信馬游。蛾黛千層朝雨過,螺青一抹暮云收”的詩意。當地素有民謠“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人無三兩銀”。其對貴州天氣多雨、多山少平地、經濟落后之描述,雖非準確,然亦頗為形象。
是日金風送爽,艷陽高照,偕夫人前往文昌閣探訪。信步貴陽東隅,拾級而上,即至老東門遺址廣場。貴陽乃千年古城,元代稱順元城,明洪武十五年(1382年),改元代土城為石城,于此建武勝門。古之貴陽武勝門,上設譙樓,外筑月城,后有稱永安門等,為貴陽古城九門之一。為有別于明天啟年間擴建新城時另建之小東門,故稱此處為老東門。于武勝門外月城石墻上眺望,棲霞嶺東山寺寶塔巍然矗立,直插云天。《貴陽府志》載:“東山寺建于明嘉靖年間,崇禎二年(1629年)重修。”此寺依山建造,步步升高。
沿依山而建、古風飄逸的廊道上行,兩旁修竹萬竿,濃蔭蔽日;百鳥和鳴,游人穿梭。貴陽文昌閣位于老東門月城內,建于明萬歷二十四年(1596年),為貴陽“九門四閣”中僅存之閣。老東門存世數百年,惜乎抗戰勝利后即被拆除。上行至武勝門遺址,嘆歲月之風刀霜劍,古代老城墻已蕩然無存,原址僅余數塊墻基舊石,有宋代宋無《建業懷古》中“阿閣馀故基,層軒今頹垣”的意蘊。觀今之武勝門器宇軒昂,拱門規整,城墻堅固,蓋因此乃二十多年前照原貌重建者也。武勝門遺址今為貴陽市文物保護單位。
貴陽之古建筑,國人多知甲秀樓而寡聞文昌閣。南明河畔之甲秀樓固然秀麗,有明代江東之《甲秀樓》“明河清淺水悠悠,新筑沙堤接遠洲。秀出三獅連鳳翼,雄驅雙駿踞鰲頭”詩句為證。然文昌閣亦非等閑之物,二者皆貴陽標志性建筑,并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且文昌閣排位在前,焉可小覷哉?武勝門外月城上所建之文昌閣,可飽覽城外秀麗風景,遂成踏青游覽享受春光之佳處。清代王覆升《春日同人集飲文昌閣看桃李》詩云:“花氣襲衣裙,晴光透林壑。郊原浮青蔥,桃李遍城郭。”此詩描繪東門景色,美輪美奐矣。隨著社會發展,古城垣漸為高樓大廈所吞沒,唯此段城墻尚存古老城市記憶。
仰觀東門月城上的文昌閣,其頂部似一束利矛直刺蒼穹。《貴州通志》載:“此閣始建于明萬歷二十四年(1596年),清康熙八年(1669年)重修,雍正、乾隆、嘉慶、道光時均維修與擴建。”閣樓為九角三層寶塔形建筑,兩邊設配殿,前為聯結配殿之齋房,平面布局呈四合院型,結構精巧細膩而莊重嚴密。
文昌閣亦稱魁星樓,遍及全國,皆供奉文昌帝君之所,為天下讀書人所虔誠崇拜。恰如清代王履升“筵開琥珀樽,詩詞瓊瑤作。曲曲化平生,殷殷慰落魄”的詩意。貴陽文昌閣主樓高約20米,面闊11.47米,進深11.58米,為三層三檐、不等邊九角攢尖頂,各層插拱較多,斗呈曲線,翹角不高,極具地方特色。閣樓古樸雄偉,閣下庭院幽雅,窗花枋板施有彩繪,雕刻與北方古建筑迥異,配殿及齋房為重檐懸山頂,頗有南宋范成大“樓觀青紅倚快晴,驚看陸地涌蓬瀛。南園花影笙歌地,東嶺松風鼓角聲”的意涵。初時設騾馬殿,主樓置銅鼓一面。因建于高大月城上,雄偉壯麗。山川城郭奔來眼底,益增登臨覽勝者游興焉。
觀閣內幸存古碑文數塊,其中有清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貴州巡撫衛既齊《重修文昌閣碑記》載:“會城東郊外,有峰突起,是為木筆文星支衍蟠曲而入城中。乃于子城之上,建閣三層。中祀文昌,上以祀奎,下祀武安王,而總名之曰文昌閣。”由此碑文可知,文昌閣之建造,乃用于調配筑城之風水。
吾國各地之文昌閣,通常為四、六或八角形,唯貴陽文昌閣為九角形。《周易》曰:“乾元用九,天下治也。”《黃帝內經》曰:“天地之至數,始于一,終于九焉。”此閣建筑風格極奇特,底層呈正方形,二、三層為不等度數9角;共81梁、54柱,皆9之倍數;二、三層欏木皆9根。其結構絕無僅有、國內唯一。徜徉于文昌閣內外,察閣樓正面外側有柱聯曰:“濃翠萬重當檻出,清光一片卷城來。”余觀此聯對仗工整,意象深邃,吐納萬象,不僅道出文昌閣所在之勝景,且此閣為俯瞰筑城風貌之絕佳處也。
貴陽亦稱筑城,夏季無酷熱而多涼爽,避暑堪與昆明媲美。于文昌閣憑欄俯瞰,筑城風光奔來眼底,高樓大廈鱗次櫛比,千街萬店人潮如蟻,誠如唐代孟浩然《與諸子登峴山》“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的詩意。優越之自然條件提供宜居環境,文昌閣與甲秀樓等平添深厚文化底蘊,好一個貴陽。
平谷訪軒轅臺記
高 昌 文/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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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臺
小學的時候就知道李太白那瑰麗的想象——“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卻從不曾想過燕山的“軒轅臺”在哪里。直到這次采風的機緣,才恍然明白:原來那盛唐的如席大雪,飛落在了北京平谷的這座低調的漁子山。
那是一個秋日的上午,我隨《詩刊》社組織的詩人采風團專程到平谷訪問。同行的向導,一位面容敦厚、語調急促的兄弟,在路上就告訴我們,李白筆下“片片吹落軒轅臺”的所在,正是我們要去的地方。魯迅曾經說過:“‘燕山雪花大如席’,是夸張,但燕山究竟有雪花,就含著一點誠實在里面,使我們立刻知道燕山原來有這么冷。如果說‘廣州雪花大如席’,那就變成笑話了。”這番精辟的論述,讓李白的比喻更添現實的根基,而我們也更加期待去實地踏訪那承載著藝術辯證的詩情和畫意。
軒轅臺建在漁子山的山頂上。車至山腳,一路葳蕤,枝頭到處懸掛著寫有“軒”或“轅”字的杏黃小旗,迎風飄揚,很有氛圍感。當時雖已入秋,而樹木尚未枯黃,枝干扶疏,綠葉疏朗。間或能看到一群呼朋喚友的野花,迫不及待地綻開了嫣紅的花苞,給這蒼翠的山色點染上幾筆濃彩。
首先看見一通大大的石碑,正面刻著“軒轅廟”三個大字。轉過去看背面,則鐫刻著兩位唐代詩人的作品。一首是陳子昂的《軒轅臺》:“北登薊丘望,求古軒轅臺。應龍已不見,牧馬空黃埃。尚想廣成子,遺跡白云隈。”我此前未注意過,比較陌生些。詩很短,意思卻深。他望見的不是護衛黃帝的應龍,而是黃埃、牧馬和白云深處的悲涼。他慨然仰嘆,遙想《莊子》筆下為黃帝講道的廣成子,也早已隱沒在白云亂飛的蒼山深處了。
陳子昂的后面,則是李白的《北風行》:“燭龍棲寒門,光曜猶旦開。日月照之何不及此,唯有北風號怒天上來。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字里行間,縈繞著一縷縷苦寒和孤寂。
繞過石碑,繼續再往前,直上直下的石階驀然出現,宛如從山頂懸掛下來。一抬頭,便望見石階盡頭的小小廟宇。紅墻、灰瓦,靜立于藍天之下,古樸安詳,別具氣象。石階共一百七十二級,不算太高,但的確很陡。依山勢而上,直插云巔。熱心的向導兄弟走在前面,不時回身介紹。他告訴我們,眼前的軒轅臺雖然是20世紀90年代的建筑,但其考古淵源,卻可直溯兩千年前的漢代。“漢代!”向導兄弟大聲強調著,伴隨著他的手勢,我們恍然邁入一段被《大明一統志》《長安客話》等古籍所記載,被陳子昂、李白等詩人所詠嘆的流年長卷之中。
走完最后一級石階,進入小廟的大門。廟分前后兩進院落,前院兩側有鐘鼓二亭,后院的大門是漢代風格,紅色門柱上浮雕著展翅的白雀,白雀下面安放著白石獅,石獅子胸前掛著大紅花。圓拱形的朱門早就悠然敞開,等待我們到來。欣欣然穿門進入后院,正北方向便是軒轅臺的主體建筑——三皇殿。體量并不大,就像鄉間常見的民居,沒有繁復的雕飾,卻有一種渾然的稚拙美感。
步入殿內,景象更為簡樸。正中供奉著軒轅黃帝的坐像,雖然頭戴著冕旒,身披著黃袍,卻總覺有點土地爺的風格,洋溢著淳樸的鄉土氣息。神龕上面橫掛著一方匾額,上書“人文始祖”四字。兩旁擺著神農與伏羲的彩塑,風格也均是稚氣而粗豪,非常樸素。大殿一角放置著一面大鼓,鼓面上畫著朱雀飛翔的圖案。鼓旁邊則有一份電腦彩繪的歌譜,約一米高、半米寬,用支架支撐著,像一幅宣傳海報。歌名是《軒轅黃帝頌》,曲譜不熟,歌詞的手筆也很粗拙:“軒轅黃帝始祖尊,華夏文明開創人……你是人類啟明燈,功德無量數不清。”兩側墻壁懸著朱紅底色的木板,寫著印刷體的黃色字跡,介紹黃帝、伏羲、神農的各項功業,比如“觀天象察地理”“初創甲子、歷算星緣”“首創集市、發明五弦”等,有點類似村委會里宣傳欄的樣子,少了亦森亦嚴的神威,多了可親的煙火氣息,保持著難得的低調和淳樸。
從大殿出來,信步走向東廂房和西廂房。西廂房陳列著平谷地區的人文歷史資料,娓娓講述著鄉土的故事。東廂房展覽著各種古代禮器的復制品,沉默訴說著往古的源流。工作人員此時在院里擺開一張長桌,熱情邀請我們體驗當地的非遺活動,用特制的雕版蘸上彩墨,就能印出特定的圖案,頗有趣味。
重新回到大門口,靜立在門前的小土臺上,遠望群山層疊,近聽萬木微吟,天風拂面,草花清新。感覺陳子昂和李白似乎還留守在這里,等待著我輩前來,一起慢慢回憶,慢慢行走,慢慢吟唱。
臨別了,心潮起伏,我也得句成詩,題為《軒轅臺得句》:“石磴長懸漁子山,軒轅臺壓亂云巔。小花齊放霞千靨,老柏橫撐翠一肩。雪片詩傳大如席,盤陰才涌壯于川。天風颯颯催新句,松籟泠泠入古弦。”
詩中的盤陰,是平谷的別稱(因在盤山之西)。此行之前,軒轅臺于我只是一個陌生的名詞;此行之后,它已變得如此生動而具體。那種簡素而純真的感覺,與泥土有著一種血脈相連的親切和溫暖。
2025年11月22日《中國文化報》
第4版刊發特別報道
《北來湘水望石鼓》、
《訪貴陽文昌閣》、
《平谷訪軒轅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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