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飛升五十年后,再次聽到下界宗主娘子的消息,
是下屬遞到我手邊的一道文書。
“上神,這是下界天衍宗遞上來的家眷飛升申請,已經……是第九十九次了。”
“您看這次……”
我接過,在文書的末尾,寫下了和前九十八次一模一樣的兩個字。
不允。
下一秒,腰間連接宗門的玉佩亮起,
一個熟悉又陌生,帶著哭腔的女聲,斷斷續續地傳了出來。
“云霄……夫君……你……你當真如此恨我嗎?”
“……就為了一顆丹藥,你就要記恨我五十年,讓我們夫妻離心到這個地步嗎?”
我反問,
“對啊,一顆丹藥而已,那為什么就不能給我呢?”
話落,娘子的哭聲一頓。
一句詰問,讓她當場愣住。
1
只因我和娘子表哥同日渡劫,
宗主娘子贈了兩顆九品丹藥助我二人飛升,
我一眼看中那顆【不化丹】,
他可讓我免疫最后一道金雷,
剛要伸手接過,
表哥慢了一步伸手,但顯然也是想要這顆不化丹的,
畢竟我們都知道,另一顆續命丹對渡劫毫無作用,頂多能保證我們渡劫失敗暫時死不了,
我倆對視一眼,又齊齊看向娘子,誰也沒打算讓步,
那句「給我」還沒說出口,娘子就已經有了主意。
“這兩枚丹藥都是宗門存放已久的九品丹藥,效用都好,不必相爭。”
“夫君你身體好,最后一道金雷肯定能挺過去,不化丹就給表哥吧,你用續命丹也是一樣。”
我面無表情,只說了一個好。
第九道金雷劈下來的時候,我渾身上下的骨頭都在響。
疼,真他媽的疼。
我咬著牙,沒讓自己叫出聲。
不遠處,蘇星河已經飄起來了,周身霞光萬丈,跟個移動的燈籠似的,別提多風光了。他身上那顆不化丹正散發著柔和的光暈,金雷落在他身上,不痛不癢。
他甚至還有閑工夫,回頭沖我這邊投來一個悲憫又無奈的眼神。
裝什么呢。
我硬扛著那股能把神魂都碾碎的劇痛,頂著雷光,一步一步往上走。
等我終于踏上南天門的時候,已經是個血人了,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衣服早就成了破布條。
接引的仙官看見我,眉頭都擰成了個疙瘩。他再看看我身后,蘇星河正風度翩翩地走來,一身白衣,纖塵不染。仙官的臉立馬笑成了一朵菊花,顛兒顛兒地就迎了上去。
“恭賀上仙飛升,上仙風姿卓越,一看便知前途無量啊!”
蘇星河謙虛地拱拱手:“仙官過譽了,不過是僥幸,僥幸。”
倆人客套了半天,那仙官才想起來旁邊還站著個我。
他捏著鼻子,離我三步遠,草草翻了下手里的仙錄。
“云霄是吧?天衍宗的……嗯,知道了。”他指了指遠處一座偏僻的宮殿,那地方電閃雷鳴的,看著就不像什么好去處,“你去雷罰殿報道吧。”
然后他轉頭又對蘇星河笑道:“蘇上仙,您這邊請,您的仙府早已備好,在玉清池畔,景致絕佳。”
蘇星河臨走前,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妹夫,真對不住,讓你受苦了。
我懶得理他。雷罰殿就雷罰殿吧。
天界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要無聊。
雷罰殿是個苦差事,專門負責執行天條。得罪人的活兒,沒人愿意來,殿里冷冷清清,除了幾個負責打掃的仙娥,就只有我一個主事的神官。
也好,清凈。
我別的不會,但天條背得熟。
有個剛飛升的小仙,因為嘴饞,偷吃了蟠桃園外圍一顆還沒熟透的果子,被土地公抓了現行。按天條,該受三道鞭雷。案子遞到我這兒,我批了。
行刑那天,那小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說他舅舅是御馬監的什么總管。
我沒說話,親自執鞭,三鞭下去,不多不少,打得他皮開肉綻,老老實實回去思過了。
還有一次,一位老牌仙君的侄孫,在天河邊上跟人斗法,打翻了一艘運送瓊漿的仙船。他仗著自己背景硬,鬧到我這里,想讓我判對方全責。
我把卷宗看完,抬起眼皮看他:“仙船傾覆,你二人皆有責任。按律,各領三十雷鞭,并共同賠償瓊漿損失。他先動手,罪加一等,多領十鞭。”
那小公子哥當場就炸了:“云霄!你別給臉不要臉!我叔公是……”
我沒等他說完,手里的驚堂木一拍。“再加十鞭,藐視公堂。”
五十年來,雷罰殿的門檻,快被那些來說情、送禮、威脅的神仙給踏平了。但我誰的面子也不給。漸漸地,也就沒人來了。天界的神仙們都知道,雷罰殿新來的那個云霄,是個不講情面的瘋子,一塊又冷又硬的石頭。
這天,我剛處理完一樁仙娥私盜云錦的案子,殿外傳來通報,說文曲星君座下的一位仙官求見。
那仙官進來,對我倒是客氣,先是寒暄了幾句,然后才從袖子里掏出一份文書,小心翼翼地遞給我。
“云上神,這是下界天衍宗遞上來的家眷飛升申請,已經……是第九十九次了。”他頓了頓,語氣里帶著點試探,“您看這次……”
我接過文書,打開。
蘇清婉,我在下界的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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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神?”
送文書來的仙官見我半天沒動靜,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我回過神,沒看他,只把文書放在案上。“知道了,放這兒吧。”
那仙官如蒙大赦,躬身退了出去。
我的目光,又落回了桌上那份來自下界的申請文書。
第九十九次了。蘇清婉,你還真是鍥而不舍。
我提起筆,沾了朱砂。在文書的末尾,寫下了和前九十八次一模一樣的兩個字。
不允。
剛放下筆,殿外忽然傳來一聲清亮的通報,帶著幾分刻意的熱情:“丹華殿,蘇星河上仙,前來拜會云霄上神!”
蘇星河人還沒到,那股子精心調配過的,溫潤的仙草香氣就先飄了進來。他總是這樣,排場做得十足,臉上卻永遠掛著一副與世無爭的謙和表情。
他一腳踏進殿門,目光先是在我身上轉了一圈,然后落在我桌上那份朱筆批紅的文書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一點惋惜和無奈。
“妹夫,我又來給你添麻煩了。”他拱了拱手,姿態放得很低。
我沒起身,也沒請他坐。“有事說事。”
他似乎早就習慣了我的冷淡,也不在意,自顧自地嘆了口氣,走到案前,指了指那份文書:“為了清婉的事。這已經是第九十九次了,妹夫,你就真的……一點情面都不講嗎?”
“雷罰殿只講天條,不講情面。”
“天條?”蘇星河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輕輕笑了一聲,
“妹夫,你我都是從天衍宗出來的,何必說這些場面話。”
他往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
“我知道,你還在為五十年前渡劫的事生氣。”
他直截了當地挑破了那層窗戶紙,語氣里帶著幾分勸慰,“為了一顆丹藥,記恨了五十年,何必呢?清婉她這些年,在下界過得也不容易。她天天盼著能上來與你團聚,整個人都憔悴了。你就當可憐可憐她,行個方便吧。”
我抬眼看他。
可憐她?
那誰來可憐我?
當初第九道金雷劈下來,仙骨寸寸斷裂,神魂都快被撕碎的時候,誰可憐過我?
你在不化丹的庇護下毫發無傷,風風光光地飛升,倒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這些話,我一個字都沒說。
說了沒用,只會被他當成是心胸狹隘的佐證。
我只是拿起那份文書,在他面前晃了晃。
“文書上寫得很清楚,不合規制。駁回,是按章辦事。”
蘇星河臉上的笑容終于淡了下去。
“云霄,你真是鐵石心腸。”他搖了搖頭,語氣里滿是失望,“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跟清婉說了。她總以為,只要她足夠誠心,你總有一天會心軟。我每次下去看她,她都拉著我的手問,是不是她哪里做得不夠好,你為什么還不肯讓她上來。”
他頓了頓,像是在醞釀什么沉痛的消息。
“看來,我這次只能實話實說了。我會告訴她,不是她做得不好,也不是天條嚴苛,就是你,她的夫君,親手把她的路給堵死了。”
他留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就在這時,我腰間掛著的一枚傳訊玉符,突然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這是天衍宗最高級別的“問天”傳訊。
玉符震動著,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帶著哭腔的女聲,斷斷續續地傳了出來。
“云霄……夫君……你……你當真如此恨我嗎?”
“……就為了一顆丹藥,你就要記恨我五十年,讓我們夫妻離心到這個地步嗎?”
3
我聽著,差點笑出聲。
“對啊,一顆丹藥而已。”
“那為什么,就不能給我呢?”
玉符那頭,瞬間死寂。
連哭聲都停了。
過了好幾息,玉符的光芒徹底熄滅,咔嚓一聲,一道細微的裂紋從中間蔓延開來。看來她那邊,是連整個問天法陣都因為心神沖擊而崩潰了。
我把廢掉的玉符隨手扔在桌上,發出“當”的一聲脆響。
就在這時,一陣穿云裂石的鐘聲猛地從天際傳來,響徹了整個天界。
是昊天鐘。
非天庭有傾覆之危,此鐘不響。
我心里咯噔一下,還沒來得及起身,兩名天兵已經火燒火燎地沖了進來,盔甲撞得叮當亂響。
“神君!不好了!南天門的靈草仙園……著火了!”
“是天火!”另一個天兵補充道,臉上全是驚駭,“滅不掉,火勢已經快燒掉半個園子了!”
我眉頭緊鎖,天火?那是天道自生的業火,無根無源,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靈草園?那地方是天界靈氣最溫和純凈的地方之一。
我一步踏出殿外,抬頭望去,南邊的天空果然已經被映成了一片詭異的赤紅色。
不等我動身,蘇星河的身影已經駕著云,一臉焦急地從遠處飛了過來,身后還跟著幾個負責仙園的仙官。
他一落地,就直奔我而來。
“妹夫!你……你怎能如此糊涂!”
還不等我反應,他身后的一位老仙官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對著我哭嚎:
“神君啊!我們都看到了!一道紫色的神雷從您雷罰殿的方向劈下來,正落在仙園的‘離火草’上,這才引動了地脈天火啊!那可是天帝陛下最看重的一批仙草啊!”
蘇星河立刻上前扶住他,轉頭看我,滿眼失望:“妹夫,我剛剛聽聞你才與清婉通過話,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可也不能拿天庭的公物出氣啊!你這是犯了天條的大罪!”
他這話一出,周圍所有仙官看我的眼神都變了。
就在這時,一道金光從天而降,天帝的鑾駕到了。
天帝的臉隱在華蓋的陰影里,看不真切,但那股山雨欲來的威壓,卻讓在場所有人都低下了頭。
“云霄。”天帝的聲音里不帶一絲溫度,“他們說的,可是真的?”
我能說什么?
私情、降下雷罰、引發天火。
我說我沒做,誰信?
我的沉默,在天帝看來就是默認。
“好,很好。”天帝的聲音里帶上了怒意,
“因私廢公,濫用神權,致使天庭蒙受巨大損失。你這個雷罰神君,當得真是稱職!”
他沒有再給我任何機會。
“來人!”
金甲神將從云層中現身,齊齊跪下。
“削去云霄神君之位,打入天牢,等候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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