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賣犯罪對家庭的摧毀是毀滅性的,它不僅撕裂親情紐帶,更將受害者的人生拖入無盡深淵。近日,發生在四川通江的一起跨越三十年的拐賣案件引發廣泛關注 —— 金福春一家三口在 1994 年被鄰村親戚參與拐賣,妻女輾轉異鄉,金福春則被誘騙至黑礦、黑煤窯勞作,從此人間蒸發。2025 年 11 月,即將年滿 70 歲的金福春被山西警方護送回家,與早在 7 年前尋親成功的女兒金俊重逢,然而三十年的苦難已讓他記不清妻女模樣,而參與拐賣的親戚李大玉面對消息時的反應,更讓人唏噓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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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家:1995 年的尋親陷阱
金福春的老家藏在四川通江鐵溪鎮園壩村的半山上,從村里到通江縣城,需要沿著蜿蜒的山路顛簸兩個多小時。2025 年 11 月 19 日上午 11 點半,陽光透過山間薄霧灑在老屋的院壩里,金福春正拿著瓢,緩慢地向堂屋水泥地上澆水 —— 這棟木質結構的老屋,梁上還掛著三十年前的舊農具,墻角的陶罐積著薄薄一層灰,所有陳設都保持著他離開時的樣子。
“一直替哥哥守著這房子,總覺得他總有一天會回來。”60 多歲的金福友站在院壩邊,手里抖著剛從柜子里翻出的床單,白色布料上印著早已褪色的碎花圖案。他把床單和被子一一鋪在院壩的竹竿上,陽光曬在布料上,揚起細微的灰塵。金福友的語氣里滿是感慨,金福春的突然歸來,讓他驚喜得好幾晚沒睡好。
陽光下的金福春,滿頭白發像被霜染過,貼在消瘦的臉頰兩側,眼神里帶著幾分憨直與木訥。他攤開雙手時,能看到十指粗壯得有些變形,指關節處結著厚厚的老繭,幾根手指因為常年勞作彎曲著,再也無法伸直。“哥哥腦子不太好,記性時好時壞,好多事都記混了。” 每當金福春說起當年的經歷,金福友就會在一旁補充、糾正,幫他拼湊出完整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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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福春唯一能清晰記得的,是妻女的名字和當年的模樣。“女兒叫金俊,當時才 4 歲半,扎著兩個小辮子;老婆李天秀是聾啞人,說話靠比劃。” 他斷斷續續地說,1995 年臨近年底,他在外務工攢了些錢,滿心歡喜地回家準備過年,推開家門卻發現屋里空蕩蕩的,妻女不見蹤影。他慌了神,一路跑到鄰村妻子的娘家打聽,可娘家也沒人知道母女倆的去向 —— 有村民告訴他,前幾天見過有人背著一個小女孩往山外走,李天秀跟在后面,像是在追趕又像是被脅迫。
“肯定是被人拐走了!” 金福春腦子里第一個念頭就是找鄰村的李大玉。他早就聽說李大玉跟外面的人有來往,之前就有村民議論過他手腳不干凈。找到李大玉時,對方起初還想抵賴,被金福春追問得急了,才承認參與了拐賣,還拍著胸脯說 “我帶你去山西找人,肯定能把她們找回來”。
“出發前,李大玉還‘好心’給哥哥借了 150 塊錢當路費。” 金福友插話說,當時他還勸過哥哥別輕易相信,可金福春滿腦子都是找妻女,根本聽不進去。誰也沒想到,這一去就是三十年。“沒過多久,就聽說李大玉從河南金礦回來了,剛到家就被警察抓走,判了 5 年刑。哥哥的線索,就這么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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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 年初,一個從山西回來的同鄉給金福友帶了消息,說在山西一個黑煤窯里見過金福春,“那人說煤窯管吃管住,但不給工資,哥哥像是被控制住了”。金福友立刻揣著家里僅有的積蓄,坐火車、轉汽車,輾轉幾天幾夜趕到山西。靠著同鄉給的模糊地址,他真的在一個偏遠的煤窯里找到了金福春。
當時的金福春穿著沾滿煤灰的破衣服,臉黑得只剩下眼睛和牙齒是白的。“我勸他跟我回家,可他說沒找到老婆孩子,沒臉回去,還想在煤窯掙點錢,等找到人了再一起回。” 金福友說,煤窯的看管很嚴,工人根本不能隨便離開。他沒辦法,只能留在煤窯里干了三個月苦力,趁看管松懈時才偷偷跑出來。那之后,他再也沒收到過哥哥的消息。
金福春離家時,父親已經去世,母親還在盼著他回家。可三十年過去,母親早在十多年前就帶著遺憾離世。2025 年 11 月 15 日,金福春剛被警方送回老家,第一件事就是讓金福友領著去父母的墳前,他蹲在墳前,手里攥著一把剛摘的野草,沉默了很久,渾濁的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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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女的顛沛:三次轉賣與異鄉的苦日子
“我從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拐來的,養父沒瞞我。” 金俊現在在通江縣城一家叫 “家合房產” 的中介上班,穿著干凈的職業裝,說話時聲音很輕。2018 年,她終于找到老家時,沒見到父親,這成了她多年的遺憾。直到 2025 年 11 月接到警方電話,說父親要回來了,她激動得好幾晚沒睡好。
金俊的記憶里,1994 年被拐的那段路漫長而痛苦。“當時才 4 歲半,被一個陌生男人背著走山路,走了好幾天,腳都磨破了。后來又坐火車,火車上又擠又臭,我和媽媽都病了。” 她記得自己上吐下瀉,吐出來、拉出來的都有長長的蛔蟲,媽媽急得直哭,卻沒法說話,只能用手比劃著給她擦臉。
母女倆最終被帶到山西忻州,之后的日子更是顛沛流離。“我們被賣了三次。” 金俊說,第一次被賣到一個農戶家,才住了三四天,就因為她們還在生病,被買家送了回去;第二次的買家嫌棄媽媽是聾啞人,沒法跟人交流,也把她們退了回去;直到第三次,遇到了后來的養父韓某,母女倆才算有了個落腳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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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父家在山西繁峙縣大營鎮北洪水村,家里很清貧,平時吃的都是玉米面做的窩頭,白面只有過年才能吃到一點。“養父是單身,沒結過婚,他拿出攢了很久的錢給我和媽媽治病。” 金俊說,媽媽李天秀很勤快,每天天不亮就起來掃地、喂豬,農忙時還去地里幫忙,家里的條件慢慢好了起來。“媽媽去世 12 年了,她生前撿的那些柴火,養父一直沒舍得燒,到現在還堆在院子里。”
說起成長的遺憾,金俊低下頭,聲音有些哽咽。“養父沒讓我讀書,我只上過兩天學,認識的字都是靠看電視學的。” 因為沒文化,她 16 歲就外出打工,在餐館洗過碗、在工廠做過流水線,到處碰壁。17 歲時,她就嫁了人,早早成了家。2013 年媽媽去世后,養父才告訴她,她的老家在四川通江,但不知道具體地址。從那以后,金俊就開始了尋親路,直到 2018 年,在志愿者和警方的幫助下,她終于找到通江鐵溪的老家,可父親卻杳無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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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三十年:黑礦里的 “遺忘” 與掙扎
金福春的三十年,幾乎都在黑暗的礦洞和繁重的勞作中度過。他的記憶像破碎的玻璃,很多片段都拼接不起來,唯獨對 “找妻女” 的執念,在最初的幾年里格外強烈。
“李大玉把我帶到河南金礦,說先在那兒掙錢,掙夠了錢就去山西找老婆孩子。” 金福春記得,金礦在深山里,四周都是鐵絲網,工人住在簡陋的工棚里,每天要下礦洞十幾個小時。“老板說一個月給 300 塊錢,可干了一年多,一分錢都沒拿到。” 后來,一個 “熟人” 說山西有更好的活,能掙更多錢,他信了,跟著那人去了山西,沒想到是進了黑煤窯。
在黑煤窯的日子更苦。“每天天不亮就下井,井里又黑又濕,煤灰嗆得人喘不過氣。” 金福春說,他換過好幾個煤窯,每個煤窯的老板都承諾給工資,可從來沒兌現過。“我想跑,可煤窯看得嚴,跑了好幾次都被抓回來,還被打了一頓。” 久而久之,他也不敢再跑了,只能日復一日地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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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福春記得弟弟金福友來找過他,“當時想跟他走,可沒找到老婆孩子,沒臉回去。” 他說,自己沒掙到錢,覺得回去沒法跟家里人交代,只能留在煤窯里,想著總有一天能找到妻女。可隨著時間推移,礦洞的艱苦勞作、營養不良,讓他的記憶越來越差,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甚至慢慢忘了妻女的具體模樣,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念想。
“這么多年,我沒打過電話,不知道怎么打,也不知道該打給誰。” 金福春說,他唯一記得的號碼就是 “110”,可他不敢打,怕被老板發現后挨打。直到后來,他被一個攪拌場的老板收留,才算結束了礦洞生活。“老板給我吃的、住的,還帶我去看過病,我就在那兒干了 11 年,沒要過工資,覺得能有個地方住就好。”
2025 年 11 月中旬,山西稷山警方在核查流動人口身份時,發現了在攪拌場打工的金福春。當時的他,穿著一身又舊又臟的藍色工裝,頭發亂得像雞窩,臉上滿是皺紋,看起來像個 “流浪漢”。警方通過 DNA 比對和戶籍信息查詢,終于確認了他的身份,并聯系上四川通江警方,決定護送他回家。
遲來的重逢:父女相見的陌生與刺痛
2025 年 11 月 15 日,山西稷山警方和民政工作人員陪著金福春,坐了十幾個小時的車,終于回到通江鐵溪鎮。車子停在鎮上的路口時,金俊早就等在那里,手里捧著一張媽媽李天秀的舊照片。
看到金福春從車上下來,金俊快步走過去,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爸,我是金俊,我是你女兒啊!” 她想上前抱父親,卻被金福春下意識地躲開了。金福春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女人,眼神里滿是疑惑,嘴里喃喃地說:“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金俊趕緊拿出媽媽的照片,遞到金福春面前,“爸,你看,這是媽媽李天秀啊,你不記得了嗎?” 金福春接過照片,瞇著眼睛看了很久,眉頭皺了起來,搖了搖頭,“不認識,我沒見過這個人。” 他的話像一把刀子,扎在金俊心上,她站在原地,眼淚流得更兇了。
一旁的金福友趕緊上前,在金福春耳邊小聲提醒:“哥,這是金俊,你女兒,當年你走的時候她才 4 歲半。” 金福春愣了愣,又看了看金俊,嘴里重復著 “金俊” 這個名字,卻還是沒想起什么。直到回到老屋,看到墻上掛著的舊照片,他才慢慢想起一些片段,“好像是有個女兒,扎著小辮子……”
回家后的幾天里,金俊每天都來看父親,給她帶吃的,陪他說話,想幫他恢復記憶。金福春雖然記不清女兒,卻會在金俊走的時候,站在門口目送她離開。他能清楚記得自家田地的位置,記得院壩邊那棵 40 年前他親手剔過枝丫的柏樹,卻唯獨記不起妻女的模樣 —— 三十年的苦難,早已將那些溫暖的記憶掩埋。
人販子的漠然:“以為他早死了”
2025 年 11 月 19 日下午,鐵溪鎮街上一家不起眼的小茶室里,煙霧繚繞,麻將牌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年過七旬的李大玉坐在麻將桌前,穿著一件深色外套,頭發花白卻精神很好,說話聲音洪亮。當記者說明來意,提到 “金福春回來了” 時,他手里的麻將牌頓了一下,抬起頭仔細打量著記者,臉上露出驚愕的表情。
“金福春回來了?” 李大玉重復了一遍,語氣里滿是不可置信,“我聽說,他早就死在山西煤窯里了,怎么會回來?” 他放下手里的麻將牌,身體往后靠在椅背上,眼神有些閃躲。
當被問及當年參與拐賣金福春妻女,還將金福春誘騙到河南金礦的事情時,李大玉的聲音低了下來,含糊地說:“都是過去的事了,我都忘了。當時也是被人攛掇的,后來我也坐了 5 年牢,算是受了懲罰。” 他不愿再多說細節,只是反復強調 “事情都過去了,別再提了”,然后拿起麻將牌,催促著牌友 “該出牌了”,試圖用麻將聲掩蓋話題。
茶室里的陽光慢慢西斜,落在李大玉的臉上,他臉上的驚愕漸漸褪去,只剩下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而不遠處的園壩村,金福春正坐在老屋的門檻上,看著院壩里晾曬的被子,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木門 —— 三十年的骨肉分離,一場由親鄰引發的悲劇,留給這家人的,是永遠無法彌補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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